窗外的陽光如此明媚,仿佛世間不曾有過黑暗,也永遠不會有;風雨過後的大地總要恢複它的平靜,就如痛苦折磨後的人心也會慢慢平複。

病床邊的小猛目光殷切,他充滿愛憐和感激的心一直在呼喚,呼喚那個蒼白著臉色、微蹙著眉頭的人,也是在呼喚一片飄遊的浮雲、一陣柔和的清風、一顆金子一樣的心靈。

從手術台上下來,也是從死亡的邊線上掙紮過來的刀子,終於在這個清新的早晨,睜開了他那雙無邪的眼睛。

“孩子……”爺爺的聲音和笑容都象在用生命的熱度,嗬護一顆凍僵了的心。

刀子微微動唇,想說話,可是胸口象被火具施刑那樣地疼;想放鬆,可是無法舒展被傷痛蹙得死緊的眉;呼吸啊,為何如此無力?好象這世間突然沒了空氣!手腳呢?怎麽這般空虛?仿佛身體的感覺蕩然無存!

“別動。”爺爺輕聲勸撫,“你已經熬過了漫長的七天,我謝謝你的堅強,也請你相信我,一定會讓你恢複如初。”

刀子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不能說話,卻阻止不了心窗去表達情意。

小猛默默流出來的淚水裏有悲也有喜,他悲歎如此孤苦的少年,卻對人世沒有一點偏見;他歡喜這般痛苦的人兒,卻對命運充滿了抗爭。刀子的脫險和花夢的重生,讓他不禁質疑上天,為何賜給他這麽大的幸福?

七天以來,小猛寸步不離地守在刀子身邊,直到休養健全的花夢噙著感激的淚,將他換了下來,而刀子也能半臥著起身的時候,他才有了時間和心情,去把這場橫禍的起始根末弄個清楚明白。

原來那天風江龍不是去換鞋,他探知花夢沒有班期,就打電話相約。因為做過風江龍的護理,而且風江龍在電話裏說不止他一人,花夢信以為真就去了。

在南泥河邊的“伊人公園”裏,她看到了打扮一新的風江龍,卻沒看到他的同伴。她想走,覺得有失風度,留下來又沒有合情的理由。當風江龍含含蓄蓄地向她表白了愛意後,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並說出了心上人的名字。

風江龍在公園裏大失風度,他指天罵地,恨不得把小猛揪來決鬥。當時行人都止下步來、紛紛觀問。風江龍更是醜態百出,硬要花夢答應嫁給他。花夢掙脫不了,隻好大聲求助。風江龍情急之下暴露了身份,大喊自己是精衛隊員,不許路人報警。

他的呼聲招來了亂黨安排在四處,隨時準備刺殺精衛隊員的殺手。花夢怎麽也想不到,風江龍會在危難關頭拿她去擋槍口。

這就是那場橫禍的經過,風江龍當然不敢親口供述,但是隊員們想要弄清這件事,簡直可以不費吹灰之力。

“渾蛋!”海驕一縱跳起來,“你算什麽男人?憑什麽做護城士?有什麽資格呆在隊裏?你就不是人!是他媽天下第一大渾蛋!”

“說什麽?”風江龍臉色鐵青、麵部抽搐,“有種再說一遍!”

“我有種說一萬遍!”海驕毫不含糊地搧他一耳光。

風江龍也不假思索地還過去一拳,但他沒能發威,他的拳頭被一個人緊緊地捏著,這人的目光讓他心虛、令他恐慌。

“坐下!”小猛一鬆手,風江龍散散地摔在沙發上。

“不能輕饒他!”海驕怒目斜視。

安南則橫眉直對,“我因為跟你共事而可恥!”

安琪也氣呼呼道:“就算暴露了身份,我也絕對做不出這麽卑鄙的事!”

向來怯弱的白草怔怔地看著小猛,“按照隊製,應該把他送交軍法處。”

洪岩白她一眼,白草頓時啞然。誰不知道他跟刀子一見如故,誰又看不出來,他現在隻想用一顆子彈解決這事。

風江龍瞪著隊友們,他的恬不知恥應該用理直氣壯來形容。當他看到勝男時才軟下臉來,“姐,你也跟他們一條戰線?”

勝男眼裏蓄著淚,弟弟的話讓她哭出聲來,“江龍啊,你太讓人失望了!當初隊長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回來,洪岩也因為你受了傷,至今背上還留著一條可怕的疤痕,這些你都忘了嗎?就算你都想不起來了,那我問你,花夢為你做過什麽?你療養期間,是誰熬更守夜地精細護理?是誰費盡心神地調理膳食?是誰不辭辛勞地遞湯送水?你再想想你都做了些什麽?公眾場合大肆戲言、危難關頭,你拿她當盾牌!你……你簡直太卑鄙、太無恥!”

“夠了杜勝男!”風江龍離地一尺、火冒三丈,“別以為你是我姐姐就可以當眾羞辱我!你以為我的忍耐沒有限度……”

又一記耳光搧在他臉上,不是勝男做的,是小猛。

“風江龍,這一耳光不為花夢,也不為刀子,是我為你姐姐打的。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她愛你疼你望你成器,才會對你說那些話。你不體諒她的苦心,反而責難,甚至恐嚇,我真想說,你這樣的弟弟,根本不配她去疼惜!你失蹤了,她急得焦頭爛額,四方打探到處追尋;詐聞你的死訊,她象得了失心瘋那樣地要去殺將軍;聽我說找到了你,她歡喜得晝夜難眠,又是高興又是憂愁,把她折磨得失了人形;你在手術室裏躺著,她又痛又急,如果可以代替,她隻會毫不顧惜自己的生命!風江龍啊風江龍,你的言行簡直喪心病狂!作為隊長,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作為兄長,我隻但願你還能保有一顆純正的心!”

與其說小猛在訓人,不如說他在折磨自己,因為另一個他隻想用拳頭說教,而不是用唇舌。

風江龍果然用一聲冷哼嘲諷了另一個小猛,他象個中了邪的人,在隊友們的唾棄下,他不覺羞恥;在姐姐的責問聲中,他喪失了人性;麵對小猛的義正辭嚴,他更沒有半絲悔悟。“隊長?你算什麽隊長?精衛隊的隊長是世襲製嗎?還自稱是我的兄長?朋友妻還不可戲呢!真是兄弟就不該跟我搶女人!”

大夥驚呆了,這是人嗎?是精衛隊員嗎?是我們的戰友嗎?

“誰敢攔我,我跟誰拚命!”海驕的忍耐才是到了極限,何況她從不懂忍耐!

風江龍捋袖伸臂,“我一個男人還怕你嗎?”

“那我們呢?”隊員們齊刷刷站起來。

風江龍一陣驚愕,眼裏很快布滿凶光,就象一隻撞入羊群的餓狼,他真的中邪了!

但他麵對的真是羊嗎?是的,這些人都有羊一樣溫善的心,卻有獅豹一般的鬥誌。陽光下,他們是縷縷春風;黑暗裏,他們是把把利器!倘或有一絲烏雲敢去遮擋光明,他們必然亮出刃口,毫不留情!

一場搏鬥勢在必行,高壓的氣氛令人窒息;正邪的分局勢不兩立,哄亂的內鬥必然分離人心。

“都坐下!”這聲音冷酷而平靜,威嚴而不可抗拒。

小猛站在兩隊人中間,象一堵銅牆鐵壁,又象一塊牢靠的粘合劑。“大家聽我說,風江龍犯了隊製條例第三條和第十七條,未經高秘協決,隨意暴露身份,以及未得嚴格製定,擅傷隊員身體。他的行為在軍法處是死刑!”

風江龍抬起一雙恐懼的眼睛,他本能地朝門外移了一步,隊員們則下意識地堵在門口。勝男一昧看著小猛,她無助而棲惶。

“但是,”小猛話鋒一轉,“他的違法,我也要負部分責任。學習隊製條例時,他還沒歸隊,我在後來也沒安排他補課,這是我的過失,也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

眾人愕然,海驕則忿忿不平,“隊長,你這是托詞!是借口!是……是……是包庇!”

大夥一愣,先看看海驕,再看看隊長。

小猛對海驕的口不擇言隻能報以一歎,“都坐下吧!我不是胡亂托詞,也沒有瞎找借口,更不會有意包庇。不管怎樣,我現在還是精衛隊的代理隊長,你們的安全,我有保障的責任;你們的過失,我在處罰時,也必須慎重考慮。畢竟精衛隊的一切都不是兒戲,我們都要分出輕重緩急,所以,在對風江龍的處罰作決定前,我才首先檢討自己。鑒於目前的形勢,我們麵對的是暗伏的敵人和隱秘的陰謀,要擊敗和揭穿這一切,我們還有很多未籌的任務,因此我決定,風江龍的處罰在內部執行。按相關處罰條例扣除三年軍薪,處以兩個月的文教改造和一個月的室外禁足。至於軍法處那兒,我會去遞交報告。”

眾人默然,他們明白隊長是帶著怎樣的心情作了這樣的決定。有時沉默就是理解,當然,也有人慣用沉默作反駁,風江龍一直悶著頭抽煙。

小猛臨出門時又看到了幾個月前,他在某張照片上見到過的那對眼光。他的心一陣緊縮,就象發現一隻家養的野狼,他知道那對眼光裏的東西還是難辨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