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衛隊隊所,三幢一樓的搏擊訓練室內,小猛第十次把安南摁倒。

“隊長,我認輸了,把剛才那招再教教我吧?”

小猛站起身來,“改天吧,說說你追查雷諾的情況。”

安南撐坐起來,清澈的眼裏閃著隱隱的迷光,“龍兒說的沒錯,張雅靜的住所現在成了雷諾每天必去的地方,他真是中了陳思報的美人計。隻是目前還不清楚陳思報要用這條計謀派什麽用場?如果這就是雛鳥計劃,那也未免太離譜!雷諾再墮落也不可能殺害自己的父親。”

小猛擦汗的手頓住了,是的,敵人不可能這麽天真地以為用一條美人計就可以讓雷諾弑父叛國。

“墮落?”他突然笑道:“對,就是墮落!”

安南莫明其妙,隊長怎麽會為了雷諾的墮落如此高興?正想問個明白,門外的靶場傳來聲聲喝彩,海驕那咋呼呼的叫好聲特別引人好奇。

兩人出門一看,原來靶場上正進行一場友善的比試。洪岩和刀子,一個用槍,打得槍槍中心;一個使刀,射得刀刀中的。

兩人的技能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小猛和安南出去的時候,最後一場比試已經開始。

前方是陸續閃現的靶身,這裏是兩個出招製敵的高手。十一個靶子倒了十個,剩下的一個也在一聲槍響和一道電光後,不再彈現。

海驕迫不及待地拉動靶引,大夥瞪大了眼睛去數。十一個靶身個個中了彈,全體插著刀。半秒的沉寂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洪岩拉了刀子的手,“認真說來,還是你技高一籌。我用的是槍,現代化的武器,你使的是飛刀,冷兵器時代的產物,卻能達到如此效果,我真是服了。”

“不敢當!”刀子羞慚道:“我的飛刀固然能射到敵手,但是達不到你所能製敵的效果。你的境界是槍人合一、隨心所欲。我的招數隻能略加損害,所以是你技高一籌。”

兩人想拒不下、各有托詞。海驕跑到小猛身邊,“你來分個勝負吧,隊長!”

小猛微笑道:“輸贏有這麽重要嗎?”

“當然!他們在上麵比試,我在下麵擺著賭場,你說重不重要?”

“賭場?”小猛不解。大夥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解說不停,洪岩和刀子顯然不知情,兩人四目睖睜、相對莫名。

“都別嚷了!”海驕手一揮,挽住小猛的胳膊,“隊長,他們亂七八糟地你聽不明白,我跟你說吧。除了安琪和我,他們都賭洪岩勝,現在場麵搞成這樣,你是我們的頭,你來評判一下!我和安琪可是賭了刀子贏的,你得公正點。”

“賭注是什麽?”小猛一本正經。

“哈哈,就知道你感興趣!怎麽樣,賭誰贏啊?”

“賭贏了怎麽樣?”

“怎麽樣?”海驕興奮得拍著小猛的肩,“贏的一方隻管報上菜譜,晚飯會有人把你侍候得周周到到。什麽人來侍候?輸的人唄!過癮吧隊長?你就別考慮了,和我們站在一起,趕快宣布結果,晚上你就是想吃著龍肉讓人給你捶腿都不成問題。快說吧,是不是刀子贏了?”

“真要我說?”小猛很為難。大夥急聲催促。

“好吧,那我可說了!”小猛看看洪岩,再看看刀子,“這一個嘛,槍法精準;這一個呢,暗器神妙,所以兩人都贏了,不過又都輸了!”

“啊?!”大夥兩眼發直。海驕急得跺腳,“什麽又贏了又輸了?他們怎麽可能都輸了?”

“怎麽不可能?”小猛臉孔一板,“比槍,刀子輸了;比暗器,洪岩輸了。這不都輸了嗎?”

小猛說到後麵笑起來,大夥這才知道隊長一直在逗他們,可是又都不甘心這樣的結果,因此圍著隊長爭討輸贏。小猛故作無奈,“何苦呢?我本來想著得罪參賽者就算了,誰知事不遂願!好吧,這個明確的結果就是……你們輸了!今晚的菜譜由他們兩個定,同意嗎?”

大夥先是一愣,隨即雀躍歡呼,一致讚同了這個出人意料的結果。洪岩和刀子也很興奮,兩人相視無語,隻是緊緊拉著手。

“江龍呢?”小猛輕聲問勝男,勝男笑道:“他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去換他昨天買大了一碼的鞋。”

“哦……”小猛的心頭掠過一絲疑雲,自己去買的鞋怎麽會大一碼?況且我昨天給他派了任務,他深夜才回來,又是什麽時候去買的鞋?而且……

“隊長!”海驕這一聲打斷了小猛的思緒,“他們兩個都扭扭捏捏的,誰也不肯點菜!不然你拿主意?”

“你呀……”小猛嗔她一眼,笑道:“好吧,還是我來說,讓我想想,洪岩呢,口味向來清淡,最忌甜食,就點個素油豆絲,清蒸醉蝦,加個麵筋葷拌,添個荷香藕湯就可以了。刀子嘛,喜歡素菜葷湯,不愛油煎爆炒,給他弄個醬裹西茄,糖醋菜拚,煲鍋清湯雞,配一盤鮮果冷盤,也應該就行了。”

他這一說,不僅洪岩和刀子,其他隊員也呆若木雞,海驕卻不服勁,“隊長,你能說出我的口味,我就信你不是瞎蒙的!”

“你嘛……”小猛疑難道:“我還真得蒙一下呢!脾氣這麽火,性情又反複,應該喜歡辛辣食物吧?什麽麻味火串、椒製雞丁、生蜢海鮮可能就對了,湯嘛,也是愛什麽紅油鮮煲、幹椒悶煮、野味紅燒之類的,我這麽蒙不太離譜吧?”

“哎呀隊長,知我者,你也!”海驕跳起來親了小猛一口,小猛的臉頓時紅透耳根,隊員們大笑,空曠的場地上蕩起陣陣歡潮。

“江龍哪兒去了?還有雷諾,陳思報究竟要用他幹嗎?雛鳥計劃是針對將軍的,莫非……”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驚散了小猛的思緒,門還沒被完全打開,勝男就一頭衝進來,“快!花夢出事了!快去醫院!”

花夢?醫院?

兩個驚雷炸響在小猛的頭頂,他逃命般奪門而去,刀子緊隨其後趕到了救治所。

花夢躺著的病房裏,門被“砰”地撞開,床邊的爺爺嚇了一跳,當他看清這個破門者後,卻隻能繼續去抹他的老淚。

“不、不……”小猛僵硬挪步,一頭栽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單,那張如玉的臉讓他的神經瞬間紊亂,“不是她,不是!……誰幹的?誰?……救她,快呀!”

“別這樣,小猛你別這樣!”爺爺抖理著被單去蓋那張天使的臉。

“不!”小猛仇視爺爺,“你要幹嗎?救她,快呀!”

“小猛呀……”

“求你了爺爺,快救她!我……我愛她,求你,求你了……”

“行了!”爺爺甩開小猛,“我豈不比你更想救她?我又怎麽會及不上你愛她?可那一槍打在心髒上,別說搶救,我連看都沒好好看她一眼,她就走了,你求我,我求誰?”

小猛呆滯無語,目光隻如死人眼神的飛散,看不到悲哀、看不到痛苦、看不到不幸,也看不到情感,看不到生、看不到死……隻有那濃密的雙眉突然一皺,仿佛看到死神來臨時的絕望,“哇”地一聲,那和著他愛情一樣熾熱的鮮血,噴湧而出!

“小猛哥!”刀子上前扶住,他的心也如小猛對他的疼惜那般,正被一把利刀挖刺。他輕輕閉眼,淚水嘩嘩而下,但他很快睜開眼來,目光帶著絕然的堅定,淒冷的寒霜立刻鋪滿他俊美的臉龐,他發出幽靈一樣的聲音,“她死了多久?”

“你……”爺爺驚愕而怵惕,就象看到了可怕的魔鬼,又象碰上個掌著生死權杖的精冥。

“她死了多久?”還是幽靈一般的聲音在問。

小猛遲疑而恐慌,他想起族中長輩告訴他的那個,關於他的姑姑如何起死回生的故事。

爺爺尤其愕然,他正是那個故事的曆經者。

“說吧,”刀子的聲音帶著淒苦、摻著酸楚、伴著哀痛,“她死了多久?”

“不!”小猛勒住刀子,亦如勒住一個要去尋死的人。當他瞟到那張病床時,他又發瘋般撲上去,嘴裏喊出來的還是“不!”

極度的矛盾讓人痛苦,極度的痛苦使人崩潰。當崩潰抵達極限,人會連發瘋的權利也被剝奪。小猛現在就是這樣,如果讓他徹底絕望,他所承受的痛苦也許沒有這麽沉重。

爺爺卻在沉痛中驟然醒來,“不,孩子,我聽他們說起過你,知道你通神鬼術,可是‘回生法’是讓人自取滅亡的門路,我還沒被悲痛衝昏頭腦,我不能讓你那樣做,再也沒人比我更清楚那是怎麽一回事了……”

“爺爺,讓我也這麽叫你吧!”刀子將爺爺扶到一旁,“我擅用回生法固然會遭到咒應,但我自認有善因。如果我的決定錯了,那隻是我的宿命如此,可如果我是對的,那就誰也不用死!”

“你說什麽?”爺爺驚喜之餘仍半信半疑,“你是說你既能救回花花,也能保全自己?”

刀子急急搖頭,“時間不多了,我長話短說。如果花夢姐的心髒不是跟我一樣長在右邊,那麽那顆子彈就不會打中我,爺爺你就可以盡力地救我。我聽小猛哥說過你的高明,所以我信任你的醫術如同信任我的回生法,如此一來,我們誰也不用死!”

爺爺聞言心驚,卻形同木偶;小猛麵若槁木,然神思俱亂。

這不是無望的局盤,卻是滯難的抉擇;這不象命運的挑釁,卻是生死的刁難。矛盾於如此要命的關口,誰還能作出冷靜判斷?

但是,刀子把兩人推向門外的掌風,打破了抉擇的滯難;他緊鎖住在門外拍喊的兩個人,準備獨對這生死的刁難;既然不是無望的局盤,那就由他作出這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的判斷。也許不能說這叫冷靜,但最少可以說,這很勇敢……

天地的靈氣撞開了通往幽冥的神路,有純陽的精靈在坎坷的道上披荊斬棘。仙聖垂下天國的軟梯,魔鬼卻抓住了疲於登仙的腿;元氣揮舞起除塵的清袖,元神就能帶領中魔的凡心擺脫引誘、得到撫慰。

當通幽的鬼門關閉,飛散的神氣也漸漸會聚。隻聞引路的清鈴響起,路旁揚起了凡間的塵泥;天國的音律消失,也聽不到地火中哀鬼的呻吟。

純陽的精靈送來一片祥雲,凡心終於回歸她眷戀著的故地,卻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助力呼吸、強心劑、加大心腦振波……”

手術台前,爺爺緊張而有序地施令、操作。

手術鉗、開胸器、紗布、針筒、氧氣管、血漿包……手術室象戰場一樣紛亂。

手術室外,有個人更亂。他如何不亂?頭腦象被五花大綁,心胸如同萬箭齊穿。

五花大綁,頭腦怎麽思索?萬箭齊穿,心胸如何不痛?

看著開始呼吸的花夢,他喜;抱起瀕臨絕境的刀子,他悲。愛人的生還帶著他如登仙地,兄弟的氣亡拖著他如入地獄。身體痛得麻痹,因為心被撕成兩瓣:一半為歡,一半覺苦;一半想笑,一半欲哭;一半感生,一半怖死!

如果世間沒有地獄的酷刑,那麽折磨小猛的究竟是什麽刑具?

“院長,病人心跳停止!”

這聲音在王潤清聽來,簡直是鬼叫!但他不能屈從於這個“鬼”。當刀子被送上手術台時,他就生平第一次對他一直不相信的所有鬼怪下了最惡毒的詛咒。他詛咒那個想要奪去刀子生命的魔鬼,是因為他不甘心敗於任何所謂的幽冥報應。他崇尚的是愛,是能打破一切魔障的愛!他絕不會讓那個悲痛的故事再次上演,這一次他用生命發誓,他要把那個故事重新編寫!

一根從來不曾在手術室裏出現過的銀針,深淺適度地紮在刀子的心脈上。手術助理和護士嚇得麵無人色,他們以為院長瘋了,但他們很快又以為是自己瘋了——刀子的心髒開始慢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