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電光劃破黎明前的黑暗,卻是一聲槍響,隨即傳來無數驚呼,“白一正造反了!”

這不是驚恐者的呼聲,而是南部進入暴亂時期的宣告,從那一刻開始,南部上至最高統領,中到各軍將帥,下及護城世家,均多遭殺戮。其中有位雷鳴將軍,因為將帥部中所有精勇護城士,並掌管部城最高軍事機密,所以暴亂一開始,他成了亂王白一正的頭號輯殺人物。

當南部部長的人頭被掛在部首府大樓前的旗杆上時,雷鳴和他的妻子帶著兩個兒子,也同樣被追殺到了窮途末路。

“纖素,快帶小言小諾去西嶺!”雷鳴往槍裏裝上最後一排子彈,甩開妻子伸過來的手,“快走!那兒我安排了人,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纖素咬咬牙,拉起兩個孩子從丈夫殺開的血路上往西而去。

雷鳴望著妻子的背影,再看了看麵前蜂湧而至的殺手,最終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對他而言,生命的逝去不算悲哀。他絕望的是部長因為不聽自已的勸告,終至身首異處。最可悲的是自已和其他三位將軍為了南部的安寧與和興,白白奮戰了三十幾個春秋。一旦亂王白一正坐上部長之席,南部就會遭至亙古未有的塗炭之災——一年前,雷鳴從一份高密情報獲悉,部長的哥哥白一正與西部邊城亂黨早有勾結。一旦白一正內亂成功,邊城亂黨就可入主部首府,執掌四大將軍之職。到時他們即可廣招凶徒、大買殺手,意取西部合而為一,盡得私人之利,縱西南兩部城民之生死於不顧。

自古忠言逆耳,部長對雷鳴那番有關亂黨的軍事匯報置若罔聞。以致他的頭被砍下的那一瞬,他還不相信發出這個命令的是他的親哥哥。

雷鳴對此唯悲憤而已。可惜白一正的殺手已將他團團圍住,否則他真想衝到那旗杆下對著那顆死不瞑目的人頭痛斥一番。“這筆帳咱們到下麵算!”

雷鳴憤歎著把槍抵在自己頭上並摳下扳機,“哢噠”一聲,宣告槍膛內空空如也,他的心隨之墮入了比死亡還黑沉的深淵。

“抓起來!”一個殺手這樣命令。

雷鳴索性閉上眼睛任人捆綁。拎繩索的殺手卻手忙腳亂,差點把繩子繞到自己胳膊上,其餘的殺手也是噤不作聲,誰都知道,他們捕獲了一頭獅子,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倘若不就地處決就會暴嚼一切的萬獸之王。他們隻是豺狼狐類,既使他們相信自己的頭領是老虎,可在獅子麵前,稱霸的老虎也會黯然失色。他們中有的悄悄把頭扭向一邊,有的則將風衣領子豎起來遮住了半張臉。

雷鳴當然不屑他們是怎樣的表情,隻是感覺押解他的那四條手臂用力不勻,在顫抖吧?他冷笑,但他感到屈憤——這夥人竟是押他去見白一正!

南部任何一個居民都有權審判他雷鳴,白一正不行!他打算咬舌自盡,一輛摩托突然轟進首府大廳,車上那個一身黑皮裝的男人讓他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黑暗的心窗也頓時豁開一道光明。

“孟傑!”雷鳴喊出這一聲的時候,身旁的殺手們都帶著認歸宿命的神情死去——幾分鍾前他們就預感了觸犯獅王的後果。

雷鳴又愁又喜,愁的是孟傑此時來救自己,纖素那邊誰在照應?喜的是自己軍中的這個護城士來了,他就無論如何也死不了。

兩人跨上摩托,雷鳴緊俯在孟傑身後,他並不擔心那些呼嘯而來的子彈會有哪顆能榮幸地射中他——孟傑在玩弄車技並躲避子彈的間隙裏已將殺手全部擊斃。

趁著追兵未續,雷鳴道:“你來了,西嶺那邊有誰?”

“將軍放心,我安排了洪如和趙倩。”

雷鳴鬆了一口氣,洪如是軍中的神槍手,趙倩也是戰事霸主,有這兩人,他的確不用擔心。

孟傑讓摩托象陣疾風,兩人頃刻就到了西嶺。雷鳴四處張望,孟傑也張望著發出了約定的暗號——三聲喜鵲報春。許久才聽遠處傳來一聲杜鵑啼血。

雷鳴微感不祥的同時也看到了孟傑那張驟然緊毅的臉,看來纖素他們遇上了勁敵。

孟傑悄聲道:“將軍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

雷鳴點頭,卻終究追了上去。纖素懷胎十月已近臨盆,又拖著兩個孩子,他實在不放心!

可他錯了,他不該不放心,倘若他知道這次錯誤的追趕,會讓他悔痛一輩子;倘若他知道這次不應該的不放心,會讓他愧欠一生人。他就不會在今後的生命中,每當憶起孟傑這個人時,就要首先去淋浴那場辣的血雨……

時間無情,它能滄桑世事,衰敗人的容顏;但它最多情,會平息紛擾,撫慰心的傷痕。當然,時間還是最公正的裁判。

白一正在南部亂政的時間雖然長達十八年之久,但他幾乎沒在部首府坐穩過一天。以至他在應付平亂軍的同時,也在應付著隨時被他神經質地懷疑為叛徒的人。到了最後的三年裏,他的身心已不堪各種戰事的重負,連大腦裏最輕微的神經也起到了有時用來決定一場重大戰役的作用。在最後一年裏,他失眠了,三百六十五天處於亢奮狀態。他象個真正的帝王那樣,能讓某個士兵搖身變成將軍,他又象個十足的瘋子,會在某次即將得勝的戰事上下令撤退。於是,他在被捕的前一夜將自己灌醉,雖然那一天他打了敗仗,也是決定他命運的最後一仗,但他依然為自己慶功。他讓舞女們為他獻上最坦誠的脫衣舞,並對她們作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次,也是最精簡的一次演說。

“姑娘們,天使們,戰事的勝負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成敗。關鍵是我找到了那個真正出賣我的人,他一直跟我作對,他是隱藏得最妙的叛徒,他應該被處死。下麵,全體軍士(其實當時他身邊隻剩下這三十二個舞女了)聽我命令,將叛徒白一正亂槍打死!”

他在作了這番慷慨陳詞後,被捕了。通宵的狂飲讓他從軍事法庭醉到了槍決的刑場,當然,也治好了他長達一年的失眠症。

白一正的屍體歪在地上所揚起來的灰塵還沒完全落定,各種媒體就向南部城民通告了這個喜訊,各城軍民相擁歡呼,淚水和笑聲為這場浩劫劃上了快慰人心的句號。

但在此時,高大雄偉的首府大樓裏,四位平亂將軍和新上任的部長王潤華正為平亂後的一件事爭論不休。

雷鳴還是一付火爆脾氣,推開麵前的茶杯,象是作最後命令,其實依然是請求。“部長,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找回那十位護城士的遺孤。不管怎樣,我希望重建南部精衛隊。”

王潤華是個高頭闊臉,長得威嚴武儀,卻從眉宇間透著股慈善的老者。他把雷鳴推翻的茶杯重新擺好,“老雷啊,還在大學時,你就是出了名的雷公,聲音大,脾氣暴。幾十年了,不見消退,反而日長,真拿你沒辦法!”

雷鳴抽出一支煙來點上,吸了一口就掐滅了,“我要重建精衛隊,部長你批了,我就大張旗鼓地幹;不批,我也不怕明目張膽地做。反正我是為亂後的南部著想。有人說我圖私名,哼!何必以己度人?”

雷鳴話音剛落,坐在他對麵的陳思報跳了起來,“老雷,說你圖私名的是我,你大可指名道姓,不必暗裏損人!”

這話氣人!雷鳴指在陳思報臉上,“你自己站出來就好了,當著部長和其他兩位將軍,你再說明白點,我圖的是什麽私名?別夾著屎說屁話!”

眾人聽他言語粗俗,都不免皺眉。

“怎麽?”雷鳴指了指另外兩位將軍,“老羅,老風,你們也反對我?別忘了,精衛隊的組建還是你們的意思!當年我是怎麽支持你們的?你們左顧忌右猜疑,是誰一肩膀把好歹扛了?當初在四部精挑人選,上通官節下全**,哪一樣不是我在忙活?好不容易才組成一個十人特職隊。老風,你當時是怎麽說的?你說這十人是南部軍中的精英,是執行特殊任務的衛士,所以取名精衛隊。你和老羅一個為他取了名字,一個為他的組建起了份草擬,剩下的事都摞給我了!行,沒問題!我籌劃隊製,安排軍部與社會的交接銜口,策劃訓練課程和一應日常製度。精衛隊才日益完善。這麽多年,這個團體為南部作了多少貢獻,為軍部立了多少功勞!如今為國為民,他們都死了。好吧,活著的是該享太平;死了的就該睡泥巴,可他們的子女還下落不明啊!總不能真的死絕了吧!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十個在我麵前咽氣,我答應過他們,一定要找回他們的孩子,倒不是為了那些烈士撫恤金,隻因為他們給我的一個承諾……”

雷鳴說到這裏,哽咽起來,“你們知道是什麽承諾嗎?與其說這承諾是給我的,不如說是我替南部接受的。他們承諾,將讓他們的子女繼任精衛隊的職責!”

雷鳴抹了一把淚,聲音卻粗暴起來,“你們以為這是一般的臨終托孤?哪個狗娘養的才會生出這種心!用這些英靈的孩子來襯托自己的威名,那是畜牲也幹不出來的事!我承認,我因為指揮精衛隊授了不少勳章,可我稀罕嗎?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才會拿別人的血淚添彩!那些勳章我他媽全扔到南泥河了,為啥?看著它們我心痛!上麵全是我戰士的血淚!榮譽和名利能跟生命相比嗎?何況是那麽忠貞的生命?他們都有金子一樣的心哪!如果硬要說我有所圖,我圖的就是能再擁有那些金子一樣的心。廢了這半天話,我就一個意思,組建精衛隊,我全因報國;重建精衛隊,我才能完成今後的剿亂工作!”

雷鳴泄恨般說完這話,摔門而去。陳思報麵現鄙夷,冷笑不語。羅煥生和風鵬的心中卻是一樣的刺痛。王潤華神色凝重,輕輕歎了一口氣,“今天就到這兒,老雷的意思你們都回去考慮一下,明天下午三點我隻要一個明確答複,當然,我希望是個統一意見。”

羅煥生和風鵬聽出了部長的言下之意,兩人的心中閃過一絲喜悅。陳思報也不是傻瓜,他雖然不希望重建精衛隊,但是目前的形勢已然大勢所趨。部長走後,他悵然若失地跌在了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