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刀子默不作聲,小猛聽他似在抽泣,卻也不勸,進了家門,刀子還在抹淚,小猛一麵脫上衣,一麵嗔喚:“哎喲疼死了,也沒個人來幫忙,不說擦藥,吹吹也好嘛!”

刀子忙湊上去用奇術施了療治,繼而輕歎,“早知將軍言而無信,我就該在門邊候著,護奴做到我這一步,算是把師門的臉丟盡了……”

“別哀聲歎氣的,”小猛指著自己的臉,“把這兒也弄弄,弄好了就不算丟臉!”

刀子忙伸左手細細撫治,“哥哥放心,一點痕跡也不會有。”

“當然不能有!等咱們到了真影世界,我還打算為你的奇術創個招牌,到時呀,哥哥的衣食住行可全靠你了!”

“你拿我打趣呢!”刀子低頭笑道:“隻是若果真那樣了,我絕不讓你失望。”

“今天呢?你也沒讓我失望吧?”

“今天?”刀子微微一愣,笑道:“放心,我記性好著呢,你說過不能有稍微的疏忽和點滴泄露,何況將軍把我留下來時,你還給過我暗示呢!”

“是嗎?我怎麽暗示你了?”小猛一臉迷茫。

刀子輕笑,“考了人家又裝糊塗!你在書房門口說,讓我別象你那樣,其實是在吩咐我什麽也不能說,這點我倒是悟過來了,可我還是不明白,怎麽不能回答將軍的問題?他不是你的上級嗎?你說過你是跟著他的,什麽都聽他的,不是嗎?”

“你說的都沒錯,可我現在必須瞞著他……”小猛黯然,突然拍了弟弟一下,“別扯遠了,告訴我,將軍都問了些什麽?”

刀子見哥哥先時傷感,便在心裏猜他為何愁腸,突然聽他問了話,忙收轉心思道:“將軍問我烏山聖寶是怎麽回事,又問我烏雨和美容師哪去了,還問我你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麽。”

“你怎麽回答?”小猛笑得有些玩味。

刀子嗔他一眼,“你就別逗我了!明知我不會說嘛!雖說我在書房總共說了五句話,可認真說起來,隻有一句而已。”

“是啊,你那五句話是一樣的嘛!”小猛大笑,“我就知道你聽得懂我的暗語,可是依你剛才所言,他隻問了三個問題,你怎麽回答五聲呢?”

“對對對,”刀子點頭道:“不怪你疑惑,是我沒說清楚,將軍後來還說了兩件事,不過不能算是問題,所以我沒講出來。臨出書房時,將軍說風將軍家裏有媽媽的照片,讓咱倆去拿,還說有了冥元珠的消息,要我立刻通知他。”

小猛怔了一下,“這是將軍的原話?”

“是啊!”刀子也怔了一下,生怕哥哥不信,正想多解說幾句,卻見哥哥往沙發上一歪,把臉蒙在靠墊裏似已入困。都是這工作害的,瞧把哥哥累成啥樣了?他輕手輕腳地找來薄毯,還沒蓋上去,小猛突然撐坐起來,扶住他的肩頭,“聽好了,還是那句話,人定勝天!現在你能告訴我,吳顏悄悄跟你說的那個預言是什麽了嗎?”

刀子目瞪口呆,隻是搖頭。小猛冷笑苦歎,“好得很,你就瞞著我吧,也讓我好接著自欺欺人!”

刀子莫名驚詫,伸手想拉哥哥,小猛卻一把甩開,突然低吼:“吳顏!你究竟跟我弟弟說了什麽?你瞞著我,也不讓我弟弟跟我說,你在忌諱什麽?可是不管你預測的是什麽,從你瞞著我的那刻我就知道,你怕我!我能克解你的預算術!難怪你要死在我手裏?從我認識你的時候就注定了,我會被你推到一個熬人心血的刑場上,你欠我!欠得太多,多得你隻有拿命來償!可是你要明白,如果你的預言跟我的推想一致,哪怕隻有點點相似之處,你都是償不了我的……”

小猛似在責難,更象哭訴。刀子聽得心酸、看得心疼,小心地扶哥哥坐下,半天才哽咽勸道:“古語雲巧者勞、智者憂。哥哥心如明鏡才會如此焦心憂慮。恕我直言,從邊城回來後,你心頭患了重症,此症在我神鬼門名為‘善魔劫’,乃是一心度惡又操慮太多,用神過傷所致。若哥哥肯聽我一言,不如放下心頭重負,輕裝前行。世事既早有定數,何苦徒勞人心?縱然肩挑道義也要量力而為啊!就算哥哥能穿雲鑿日,奈何天道自古就有正邪之分,此二者雖互不相容,其實又互為存生!若無黑暗,世人怎知光明?若無病痛,世人怎知康泰?若無災禍,世人怎知平安?若無死亡,世人怎知生命寶貴?哥呀,你瞧那位邪者大飽私欲、禍亂天下,位正者不計得失、扶持真理。然而仗義之根本乃是令公理主導世俗之流。從古到今,驅邪敗惡者如江洪潮湧,前赴後繼源源不斷。然而哥哥何曾見過這世界哪天是絕善純淨的?如我輩者,雖不可擅推正義之責,但最多隻是授之以命罷了,都象哥哥這樣力求十全十美,隻怕熬盡了心血、枯損了肉身,也不可期達呀!”

刀子這番勸慰可謂中肯之極,小猛卻更加悵然,失魂落魄般呆坐著,神色忽而悲淒忽而憤懣,突然沉歎,“你是對的,我不該太過牽強、妄圖完美。鬼師說得好啊,無怨是大幸,無悔是大喜。我隻盡力而為吧,世事要如何變遷、人心會遭遇什麽、他們將如何應對,而他……我就更無法把握了……”

“他?”刀子怔怔,“他是誰?怎麽你提到這個人時,眼中善惡之光交替不定?”

“你呀,太擅於察人神思!我說的是負心人!”

見弟弟仍是不解,小猛苦笑,“你說我患了重症,你又哪裏知道我的症結就是他呀!”

刀子越發困惑,一雙眼睛瞪得溜溜圓。小猛戳他一下,“傻弟弟呀,若不是為了他,我哪來這些惆悵?你又怎會在那日挨我一頓打?”

刀子若有所思卻依舊不得其解,小猛這才端坐道:“你斷得出我的病症,解得透我的病情,卻抓不住我的病根!我的病根就是他!他老謀深算,欲圖聖寶而一統天下,而且他行事狡靈,從始至終堪稱無形殺招、滴水不漏!對外,他攻其意;對內,他攻其心。致使意隨他行而行、心隨他思而思,可謂無招勝有招、出招必殺招!我曾說,吳顏是第一個被他殺破心的人,但願我是最後一個,正因如此,我才會顧慮重重。

你不知道,他在軍部極負盛譽,在南部人民的心中,他更是罪惡的克星、正義的化身,大家都敬他、愛他、相信他、支持他,我也跟大家一樣,可是當我發現最好的,原來是最壞的,最美的,原來是最醜的,而最光芒四射的,原來也會把人的眼前刺得一片黑暗時,我的世界亂了,我甚至生出個可恥的念頭,是的,逃跑!假裝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責任也沒有,假裝我從沒到過這兒、假裝我是個白癡!可我是嗎?可惜不是呀!當我在亂中痛定思痛、在苦中反複斟酌後,我告訴自己,我可以揭開一切黑暗的麵紗,把所有醜惡的臉孔公諸於眾,但是對他……”

小猛掩麵切齒,“我不能……不能呀……”

淚幾把,痛幾多,小猛輕撫弟弟的肩頭,喃喃沉歎,“人世間最殘忍的殺戮不是奪去人的生命,而是殺破人的心,卻讓人活於長時而痛苦的折磨裏。我不能做這樣的殺手,如果我把負心人揪了出來,你知道會殺破多少人的心嗎?簡直不計其數!記得小時候,有位叔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一個乞丐在某天遇到一位王子,王子見他可憐,便將手中的權杖交給他,讓他憑著權杖去找份工作。乞丐很感激,但同時生了歹心,所以殺了王子,手持權杖冒充王子進了皇宮,從此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可是每到夜晚,他的耳邊總會傳來王子臨死前的慘叫。日複一日,乞丐終於從恐懼的折磨裏跌進了悔恨的深淵,他每日祈求神靈的寬恕,神靈答應了他,所以讓時光倒流。當王子讓他憑著權杖去找工作時,他拒絕了。這時外敵入侵,乞丐憑著智慧和勇氣,帶領軍民驅逐了敵人,皇室封他做了將軍,從此他便成了一個受人愛戴、並且生活得很快樂的人。”

小猛說到這裏,見弟弟一臉迷惑,不由他悲酸難禁,“刀子啊,不怪你聽不懂,連我自己也很茫然,你知道嗎?當我想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作了一個幼稚而荒唐的決定,負心人正如那個乞丐,冥元珠就是王子的權杖,我無法讓時光倒流,即便可以,我也不敢保證負心人不會再對冥元珠有異想,但我可以讓冥元珠消失,就象它不曾在世上出現過一樣,或者說我要製造一個假象,讓所有的事都在王潤華的身上結束,讓負心人在大家的心中一如既往,讓所有人都生活在他們一直堅持的信念裏,一切還是那麽美,就象人們看到的那樣……”

刀子這時全明白了,淒然歎道:“好苦的心啊!哥哥為盡職分,身疲體乏而不辭巨細;為周全眾多人意,竟至破心煮血!然而世事亦未能盡如人願!你認為是冥元珠讓負心人練就魔形,因此想毀物以絕人望,我雖不敢妄加回駁,但有一言還望哥哥酌情擇取。師門中把一說歸於人心之論,認為人心不死不破。哥哥為度負心人從善,決定毀一物以斷其,焉知明日不再生出第二物?似這般周而輾轉,哥哥也要緊隨其後為其斷之嗎?”

小猛愕然,淒然搖頭道:“你說的何嚐不是?但我還有其他辦法嗎?除非真的降下一個神靈,即使她不讓時光倒流,至少……讓我無情……”

刀子不料自己的話會造成這麽大的悲傷效應,忙蹲到小猛麵前,握起小猛的手,“你千萬別無情,更別拿我的話當真,隻要是你決意之事,我無不跟從,怕隻怕風將軍不領受你這番苦心……”

“風將軍?”小猛不由一愣,很快點頭,“對呀,就怕他不明白我的苦心……”

刀子聽他似乎言不由衷,又見他神情恍惚,怕他久陷苦情傷了心神,忙笑道:“聽說花姐回來了,若無公事,不如到她那兒去吧,不定還能吃上八寶粥呢!”

“小饞貓!”小猛雖這樣說,其實也明白弟弟的心意,就算強作輕鬆吧,不要再讓弟弟擔心了,我把他拖得還不夠嗎……

小猛拉起刀子出了門,臉上的笑容很暖,心裏卻一片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