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瘟燈(1)

覃瓶兒能看見我?

我欣喜若狂,全身因激動而開始輕微顫抖,嘶聲叫道:“瓶兒!是我是我!”邊說邊伸手去『摸』覃瓶兒蒼白淒楚的臉頰,想要撫掉她臉上的眼淚。

覃瓶兒瞪著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滿臉淒楚『迷』茫,對我的手根本沒任何感覺,雪白的上牙咬住下嘴皮,全身也像冷得打擺子一樣微微顫抖。

“瓶兒……”我跳起來大叫一聲,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換作平時,覃瓶兒肯定會被我這聲高昂的鬼哭狼嚎嚇得飛起來,可現在她對我的喊聲一無所覺,連臉上的肌肉都沒出現半點抽搐,我站在她麵前,還不如一縷輕煙。

我內心充滿絕望。“陰陽隔層紙”這是我爺爺生前在講那些所謂“陰間”“陽間”的故事時老是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當時就想那層“紙”在哪裏呢?“紙”後麵的另一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層“紙”無處不在,那層“紙”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遠得明明看得見自己心愛的人,卻永遠無法『摸』得著她,永遠無法跟她耳語呢喃……我臉上抽搐,兩眼含淚,地上我那黑白分明的肉身一動不動。

花兒站在我的腿邊,嘴巴一拱一拱,我腿上卻沒任何感覺。覃瓶兒癡癡站了一會,長歎口氣,蹲下身子把那個肉身又緊緊抱在懷中,臉頰貼在肉身的額頭,輕輕摩擦,雙肩一抖一抽,又開始嚶嚶哭泣起來。在那層“紙”後麵的我聽見那哭聲,心如刀絞。我長歎一聲,終於體會到什麽是“肝腸寸斷”的滋味了。

花兒拱我的腿無果,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臉,眼角的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滾滾而下。

看見花兒的眼淚,一個差點被我遺忘的疑問潑喇喇湧進我的腦海格老子的,我是怎麽死的呢?這個問題想不明白,我可能一輩子寢食難安。當然,我現在的處境,也談不上什麽安不安的問題。

我仔細回憶了下,要說我軀體發生劇變,就是從把花兒的眼淚抹在我眼球上那時開始,在之前,我可以真實地觸『摸』到花兒,從跳下圍牆、閉眼奔到花兒身邊,再托起花兒爬上石獅子,用繡花鞋揮斷那條巨蛇……一直到發現覃瓶兒失蹤,我都能清晰感受到真實世界的溫度,跳下圍牆時,我也能清晰感覺腳上傳來的劇痛,甚至我手指沾上花兒的眼淚,我也能感覺那淚水的清涼,不像我現在做夢一樣什麽都感覺不出除了能聽見花兒和覃瓶兒的聲音。

那麽,我抹上花兒的眼淚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呢?我記得當時我把花兒的眼淚抹在自己的眼球上後,由於害怕,半天不敢睜眼,直到花兒狂叫一陣,我才下意識睜開眼睛,結果就看見了眼前的黑白世界……疑點出來了,在這個期間,花兒為什麽會狂叫?根據它的『性』格特點,除非它看見或感覺危險臨近,才會有那種驚天動地的吠叫。那麽,它看見或感覺到了什麽?我是否就是在那時進入那層“紙”後麵的世界呢?如果確實如此,不管我現在是在做夢也好,死了也好,肯定當時受到了外來因素的影響,花兒那幾聲狂叫,也許就是我本人不同形態的臨界點。

這個猜測還有一個佐證。按說花兒對我,絕對的忠貞不二,對覃瓶兒也情深意重,而當時我抹了它的眼淚後,準備讓花兒跟我一同去尋找覃瓶兒時,花兒卻出人意料地站著不動,我拿繡花鞋打它的腦袋它也沒感覺,對我說的話也似乎聽不見,說明我那時就是另一個形態了,花兒之所以站著不動,一定是守著我的肉身不肯離開,絕不是像我當時猜測的那樣,因為疲憊或恐懼導致花兒駐足不前。

但是這裏又有一個新的疑點:我當時怎麽沒看見自己的肉身?

我抬起頭來,眼光無意落到石牌坊中門上的張飛像上,發現那張怒目圓睜、胡子巴胯的臉似乎飽含著譏誚夥計,你不是笑我怎麽淪落到這裏做門神嗎?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我眼光收了回來,記起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部在那門板上的張飛、黑『色』兔子和那隻鱉上,而且更急於想找到覃瓶兒,根本來不及去看周圍的環境,沒留心到自己的肉身與魂魄已經徹底分離就變得極為可能。再說,正常人哪會想會發生這樣詭異的劇變呢?

現在,那具肉身在我眼前很清晰,盡管隻有黑白二『色』。

說實話,關於傳說的“肉身”我小時候倒真的接觸過。我有一個遠方同姓叔叔當然不是滿鳥鳥是個“孤佬”,據說是陰間勾魂拿命的“無常”,白天與正常人無異,喝酒吃肉、犁地耙田樣樣精通,看不出他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而一旦到晚上,如果有人和他同床睡覺,會經常發現他的身體變得和死人一樣冰冷,鼻息也沒了,脈搏也不跳了,唯餘心窩處一團淺淺的溫熱。熟悉他的人都曉得,一旦他身體出現這種狀況,肯定又是哪裏要死人了,他去執行“勾魂拿命”的任務去了,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甚至有人跟他開玩笑,“滿無常,你來拿我時打聲招呼哈!狗日的好酒好肉不曉得招待了你幾多,這點麵子要給哈!”滿無常隻是笑,不答。冬去春來,人死得不少,從沒聽說過滿無常在某人死前事先跟他打過招呼。我那時還小,屁都不懂,滿無常有天晚上『摸』到我家混酒喝,酒醉飯飽就在我家睡了,而且就睡在我的**,我半夜起來撒『尿』,無意中『摸』到他的大腿冷得像冰砣砣,再一『摸』其它地方,還是冷得像冰砣砣。我當時哪有人死人生的概念,也從來沒接觸過屍體,所以根本就沒朝那方麵想,隻是在心裏嘀咕,怪不得睡了半夜都睡不暖和呢,我以後再也不跟你睡了……第二天一早,滿無常爬起來,笑嘻嘻地對惺忪著眼的我說:“走,看死去……”我當然知道“看死”就是有人死了,大夥兒都去幫忙辦葬事。當時我就覺得奇怪,我一夜冷得未合眼,根本沒見他與任何人交談,他怎麽知道有人死了?日白吧?誰知我還未穿好衣服,就有人來請我父親去幫忙紮靈屋……我把這事兒說給爺爺聽,爺爺才告訴我,我那遠房叔叔是個“無常”,半夜勾魂去了,當然不是大大咧咧撲噠撲噠踩著方步去勾,而是先到閻王那裏領任務,領完任務再以自己的魂魄去勾,魂魄和肉身分離了,所以身體才會那麽冷。

從此以後,我對這個叔叔敬而遠之,打死我也不願跟他接觸,別說跟他同床睡覺,吃飯都不敢跟他同桌,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實在不巧碰到他時,我也是把腦袋勾到褲襠恭恭敬敬叫一聲“叔叔”之後,撒腿跑得比飛機都快。

當然,這個叔叔早已去逝,不知是誰勾的他的魂魄。

我看著地上自己的肉身,憶起我那叔叔冰冷的軀體,暗想,我叔叔的魂靈是怎麽回到他自己身上的呢?肯定有個什麽先決條件對了,極有可能是他心窩那團溫熱,當然還需要一種什麽方法,遊離的魂靈才能再次與肉身合二為一。那麽,我肉身心窩上還有沒有一團溫熱呢?那個讓魂靈回到軀體的方法是什麽?

我想起靈異電影中,魂靈回到軀體,通常是魂靈向肉身主動撲去,肉身就莫名其妙地複活了,呀地一聲,鼻孔開始出氣,接著就緩緩睜開眼睛……不想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試它一錘子不就行了嗎?

問題是,現在我的肉身被覃瓶兒抱在懷裏,如果我冒然撲上去,魂靈會不會進入覃瓶兒的軀體?按道理說,一個人不可能有兩個魂靈,我附體到覃瓶兒身上,覃瓶兒的魂靈自然會被我擠開,當時在安樂洞中的石橋上,那個想擠進我身體的東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幸好我奮力反抗,才沒讓它得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當然,如果我的魂靈進入覃瓶兒的身體,那後果更不堪設想,得想個什麽辦法讓她離開我的肉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