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肉連響

進寨之後我們才發覺,這魚木寨南北長約兩分裏,東西寬約一公裏,呈橢圓形,如果從高空看,整個寨頂就像嵌在群山萬壑中的一隻眼睛。寨內田邊地角,房前屋外是一群群的古墓葬,墓碑造型古樸、精巧、宏偉,卻又與石與石、石與木結合的民族建築完美融合,給我們一種隔世的感覺。

我們沿著石板小路走了很久,途中遇到很多身著土家族傳統服飾的當地人,額蘭果一路走一路熱情的打招呼,那些人看見我們這一群不速之客,並沒表現過多的驚奇,隻是對覃瓶兒多看了幾眼,覃瓶兒倒也泰然自若。

當額蘭果快把我們帶到她家的時候,我們居然鬧了個笑話。

當額蘭果指著一塊高高的古墓門對我們說:“我的家就在這裏”時,四人齊齊嚇了一跳,陽光霎時失去了威力,我們心頭都在想,難道額蘭果居然是一條住在古墓的狐狸精?我快速地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條件反『射』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吡牙咧嘴,我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額蘭果見我們神『色』有異,站在墓門口咯咯大笑起來,“嚇著了吧你們?進來進來!別怕!”

我們滿腹狐疑走近墓門一看,發現墓門之後居然是一條青石路,直通後麵一座古『色』古香的吊腳樓,吊腳樓上掛著金燦燦的苞穀砣和紅得似火的辣椒,屋頂炊煙嫋嫋,一股油茶湯的清香迎麵而來。

墓門之後確實有一座巨大的古墓,但我們這個墓門隻是古墓最右側的一個側門。我見墓門之後確實是個人家,又揪個自己大腿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因此漸漸放下心來,連忙問俏笑兮兮的額蘭果:“你家怎麽住在一個大墓後麵?”

“嗬嗬,知道我不是狐狸清了吧?這沒什麽奇怪的,我的祖先是這座古墓的守墓人,因此就在墓後搭了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時間一長,這個地方就成了我們家了。你看,那邊還有一條石板門哩,那是從墓碑另一個側門進來的。”

我跑出墓門一看,發現這個高大的墓碑之上刻著幾個大字:雙壽居。想必後麵這個大墓是夫妻合葬墓,後來從額蘭果得知果然如此。

我問額蘭果:“你們……和這大墓住得這麽久,不怕嗦?”

“怕什麽?這墓裏的老人天天保佑著我們呢!哎哎,我說,看幾位也不像信『迷』信的人,一座古墓怕什麽呢?快走,我的肚子可餓了!”這時的額蘭果『露』出小女兒的嬌媚來,“媽,飯搞熟沒得?”

吊腳樓裏走出一個樸實的中年『婦』人,拍著衣襟說:“熟噠熟噠……喲,有稀客哈,怪不得今天清早八晨就有喜雀叫呢!”

我們再次躇足躊躇了幾秒,確認額蘭果的媽媽不是老狐狸精,一邊客氣著一邊進入堂屋,剛坐下來,額蘭果就幫著把油茶湯、陰米子、幹洋芋塊塊、合渣、神豆腐、酢海椒炒臘肉、一些時令小菜擺了滿滿一桌。額蘭果笑道:“你們幾位好口福,平時我媽可沒做這麽多菜,今天我爺爺和爸爸去六吉堂跳肉連響去了,特意交待把午飯搞豐盛點,好回來好生喝頓酒……”聽到這裏我們終於放心了,剛剛進屋時沒看見男人,我還在想這兩娘母是不是狐狸精哩,聽額蘭果說到“肉連響”這個名字,我知道那是我們土家族人的一種特有的娛樂方式,別說是狐狸精,就是一般的外人也是學不來的。

“那……我們還是等等你爺爺和爸爸吧?”滿鳥鳥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說。

額蘭果的媽媽說:“你們先吃你們先吃,現在是農忙季節,我們這裏的午飯比較簡單,基本上都是喝油茶湯泡陰米子,油茶湯有的是,幾位貴客還怕他們沒得吃的?你們要是吃不習慣,今天我還特意煮了洋芋芋顆顆飯,等會兒可以多吃幾碗。”我一聽暗自驚喜,好多年沒有吃洋芋顆顆飯了,小時候家裏經濟條件不好,為了節約大米,把洋芋去皮剁成碎顆拌入大米中蒸熟,吃起來風味十足,不要菜光泡醬油都很香。

土家人講究直來直去,聽那兩爺子可能暫時還不能回來吃午飯,我們也就不再客氣,圍著一桌美味佳肴大快朵頤起來。

滿鳥鳥這廝不曉得是為了體現自己的豪爽還是其它什麽原因,一邊大聲跟額蘭果母女交談,一邊自顧自大碗喝著苞穀酒。這喝酒的人都喜歡“攀伴”,因此滿鳥鳥在豪飲時還牢記我這個“砣”,熱情地跟我“幹碗”,所以不久之後我就頭暈目眩眼神『迷』離起來。

不過為了怕出醜,我還是強忍著裝得一本正經,見滿鳥鳥還要喝,絲毫不怕丟人現眼,我狠狠踩了他一腳,心裏暗道,格老子的一點都不怕你吃的是蛤蟆、蜘蛛、蜈蚣等惡心的玩意兒?看看,我還是把額蘭果母女當狐狸精了!

酒足飯飽,在滿鳥鳥強烈要求下,額蘭果帶我們去六吉堂看“肉連響”表演。

此時正是太陽正**的時候,我頭暈目脹被太陽一暴曬,又被風一吹,酒意毫無節製地湧上來,弄得口幹舌燥,感覺天旋地轉,眼睛的景物也變得模糊起來。覃瓶兒見我醉意正濃,善感人意地扶著我跟著正擺得津津有味的滿鳥鳥和額蘭果,我腳步已經變得很踉蹌,基本是在毫無意識地向前邁步。

不過我頭腦還算清醒,暗道:我怎麽這麽容易就醉了?

六吉堂並不遠,還未走近,就隱約聽見一通啪啪聲,拐過一道彎,熱烈的啪啪聲迅猛地向我的耳膜湧了過來,刺激得我的精神稍震,搖搖晃晃走到六吉堂的場壩一看,我居然咧嘴笑了,原來那六吉堂也是一棟五柱二三間的木房子,隻不過那堂屋的大門居然不在正中間而是偏向一邊,我當然知道這肯定有講究,回頭一看,果然發現大門正對著前麵一個凹口,看來“墳對堡”、“屋對坳”這個古老的習俗遍地開花。

大門口圍著很多人,不時傳來一陣陣嘻哈聲,顯然都是被堂屋的“肉連響”舞蹈營造出來的氣氛所感染。我搞不清寨裏的人怎麽會在大熱天的舞後跳“肉連響”,我被覃瓶兒連拖帶抱擠進人群後,隻看見一群光胴胴男人正在堂屋蹦蹦跳跳,雙手就在自己的上半身劈裏啪啦拍得正響,節奏歡快而連續,動作幽默而張揚。

這群人,大概有五六個其中一個還有花白胡須僅穿著一條花裏胡哨像裙不是裙像短褲不是短褲的東西,小腿、腳腕、胳膊、手腕上都帶著一串小鈴鐺,在啪啪聲中顯得清脆而急促。或許是我眼神『迷』離的緣故,我看見這群男人的精赤的身子已經被自己的雙手拍得通紅,但是我的印象中玩“肉連響”的藝人身上那層皮都已經很粗糙很厚實,應該一拍一個白印還差不多,怎麽會出現紅『色』呢?

其實,這“肉連響”是土家族群眾流行的一種體育和舞蹈相結合的娛樂形式。舞時不分春夏秋冬,一律隻穿一條短褲,無需樂器伴奏,僅以雙手擊打身體各個部位,發出整齊、清脆的辟啪聲,同時,口內以舌顫動發聲擊節。其主要動作有:“鴨子步”、“滾罐子”、“秧歌步”、“顫步”、“雙打”、“三響”、“七響”、“十響”等。節奏明快、表演滑稽詼諧,娛樂『性』極強。

“肉連響”舞蹈是根據舊時“泥神道”演變而來的。解放前,乞討者為引起人們的關注,將稀泥塗在『裸』『露』的身上,手舞足蹈,沿街沿門拍打,稀泥四濺,迫使主人施舍。俗稱“泥神道”。後來,文化工作者及“泥神道”的藝人將“泥神道”進行挖掘加工整理,提煉舞蹈元素,創造舞蹈語匯,並配上“蓮花鬧”的曲調,演繹成今天的群體健身舞“肉連響”,成為一個**舞種。“肉連響”粗獷、豪放、瀟灑、活潑,節奏感、韻律感極強,充分顯示了土家族民間舞蹈形、神、勁、韻的神采美,被譽為“東方迪斯科”。

跳的人跳得神采飛揚,看的人看得如癡如醉,所以我們幾個人的到來並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此時醉意更濃,被堂屋的一群半『裸』男人誇張的舞蹈晃得眼睛更加『迷』離,腦子也似乎跟著那舞蹈轉得越來越快,很快我就支持不住了,如果不是覃瓶兒咬著牙扶著,我幾乎就要癱到地上去了。

這“東方迪斯科”的情形在我眼前越來越快,那啪啪聲不像是拍在一群半『裸』男人的身上而是拍在我的心上,害得我醉眼朦朧,喉嚨中一股股的東西老是想爬上來。我喘著粗氣衝出人群,東搖西晃找到一個角落,哇哇大吐起來。

吐了好一會,我神智稍微清醒,正在暗覺古怪,怎麽會醉得如此厲害呢?模糊又被誰扶了起來,模糊中又聽見滿鳥鳥在高聲大嗓說什麽,走走走,看亮梯子和手扒岩去……從這時起,以後的事情我就記不起來了,一直到我在那個背時的地方被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