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臉()

此時的覃瓶兒,臉『色』慘白,鼻息微弱,雙眼緊閉,烏紫的嘴角沁出絲絲黑『色』的象血一樣的東西。看見這個情形,我才突然驚覺,我的手捂在她的額頭上,感覺是『摸』著一塊冰!這個感覺讓我心髒狂跳,冷汗唰地就下來了!難道覃瓶兒竟然香消玉殞了?因為隻有死人才會是這種冷感。我『奶』『奶』去世後,臨上山那天開棺,我和父親整理『奶』『奶』的棺材時,我『摸』到『奶』『奶』的腳就是這種冰冷浸骨的感覺。覃瓶兒的身子軟軟的,直往地上縮,我勉力抱著覃瓶兒,不讓她的身子癱倒在地上。我已經嚇得六神無主,這麽一個外來美女死在我家,如果傳出去,我和滿鳥鳥絕對脫不了爪爪,不死都得脫層皮!

寄爺聽見我的叫聲,不再理會那埋在石堆下的怪蛤,三步並作兩步奔進屋內。其他人估計也知道出事了,慌裏慌張撲爬連天躥入屋內。他們一看見覃瓶兒的神情,齊齊驚叫一聲,臉上瞬間就變得白卡卡的。

寄爺閃到我身邊,『摸』了一下覃瓶兒的額頭,又掀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從荷包裏掏出他從不離身的草煙口袋,胡『亂』到口袋裏抓了一把,扯出一截象熏豬大腸的草煙皮來,三下五除二卷了一支碩大的喇叭狀草煙。寄爺把草煙塞進嘴裏,又急急忙忙到衣服褲子荷包裏去『摸』打火機,哪曉得他衣服褲子的荷包裏塞滿了雜七雜八的各種物件,鼓鼓囊囊象掛在身上的幾個牛衣包,所以他老人家急切之間竟然找不到打火機了,急得他在每個荷包外麵左拍右打,活象在玩土家族特有的“肉連響”。

我又氣又急又恨,都火石落腳背了,他還想過把煙癮!可眼下情勢危急,我又不敢發牢『騷』得罪他。因為,在四個大人裏麵,他是唯一有些手段的兼職農二哥,救人的重任還需要他來完成。我心裏暗暗發狠,如果您老人家不把覃瓶兒救活,看我不一把大火把你滿臉的胡子燒個精光!

我見寄爺半天『摸』不著打火機,騰出一隻手,到褲子荷包裏『摸』出打火機遞到他手上。寄爺打燃火機,就著那支黑黢黢的草煙,兩腮凹下兩個深坑,猛力吸了一口,然後鼓起腮幫子,撅著嘴,“噗”的一口,一股嗆得人淚花花打轉的白『色』濃煙鋪天蓋向覃瓶兒臉上噴去。我在旁邊吸了一口,辣得頭昏腦漲,感覺胃囊神經質地**幾下,差點釀成“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局麵!

那股濃煙衝入覃瓶兒的鼻孔,覃瓶兒居然皺了一下眉,嘴皮也動了動。我心裏狂喜,哈哈,她還活著!我瞟了一眼寄爺,心說,沒想到您家會用這個辦法來救覃瓶兒,真是低估您家那草煙的威力了!寄爺絲毫沒注意我的神情變化,兩腮一鼓一收,再向覃瓶兒噴了幾口濃煙。那濃煙彌漫開來,挾裹著一團強烈的辛辣味,熏得其他人後退了好幾步。我抱著覃瓶兒,抽不開身,隻好強忍著,暗自咒罵我的鼻子嘴巴為什麽不變長點,這樣,就可以逃離濃煙範圍,呼吸新鮮空氣了。我被草煙味熏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再去看寄爺濃煙中全神貫注的臉,就有種“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覺了。

那草煙威力確實非比尋常!覃瓶兒被噴了幾口濃煙,身子開始輕微顫抖。我心裏一鬆,準備長出一口氣,哪知剛張開嘴,一股餘勁凶猛的草煙味勢如破竹湧進我的喉嚨,差點把我整暈死過去。我趕緊閉了嘴,腦袋左搖右擺欲尋到一絲新鮮空氣。滿鳥鳥在旁邊見到我難受的樣子,急忙過來幫忙。我鬆了手,一個箭步『射』到窗邊,手按著胃部,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空氣。

我對那草煙威力早有領教。小時候,我見爺爺成天抽著草煙吞雲吐霧,心裏非常好奇,某天趁爺爺不注意,偷偷卷了一支雪茄般粗細的草煙,銜在嘴裏深深吸了幾口。其它的感覺已經忘記了,隻記得最後的結果是,我吐了滿地的濃痰,在那條寬大的殺豬板凳上昏睡了整整一天。

我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胸中的憋悶稍稍得到緩解,扭頭去看覃瓶兒。

覃瓶兒雖然身子在輕微顫抖,但並沒有醒過來。寄爺在她臉上掃視幾眼,兩根手指夾著半支草煙湊到嘴邊,猛力一吸,卻發現草煙早已熄滅,隻好又『摸』出打火機點燃,深深一吸,那煙頭的火光猛地明亮而碩大起來。寄爺捏著煙頭,看了一眼,吹吹煙灰,手猛地一揚,煙頭直奔覃瓶兒的額頭而去。“吱”的一聲,覃瓶兒額頭上升騰起一縷白煙,一個糊滿黑『色』煙灰的傷疤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就象一隻醜陋而怪異的獨眼,嚇得我大叫一聲,連連跺腳,心裏哀歎一聲,覃瓶兒這張俊俏的臉算是毀在寄爺的手裏了。

寄爺不理會眾人詫異的眼光,扭頭對我媽說:“嫂子,快去找桐油和燈草!”

“桐油?燈草?”我媽沒想到寄爺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時慌了手腳,“現在到哪裏找桐油和燈草呢?鷹鷹的爺爺『奶』『奶』在世時,可能能找到,現在哪還有這些東西喲!”

“我曉得在哪裏!”我父親一把推開我媽,幾步躥入我爺爺『奶』『奶』的房間,稀裏嘩啦一陣『亂』翻,半分鍾後就端著一土碗桐油,拿著一把燈草出來遞到寄爺手裏。寄爺見桐油和燈草來了,瞄了幾眼,吩咐我父親說:“哥,快把桐油烤化,急等著用!”我父親端下桌上的火鍋,端著土碗去那火上烘烤,轉眼間,屋內就彌漫起那熏人欲嘔的桐油味,混著那還沒有完全消散的草煙味,刺激得眾人差點背過氣去。

寄爺見桐油烤化,把手中的燈草扔在地上,從中抽出一隻『乳』白『色』的燈草,到桐油中蘸了蘸,用打火機點燃。燈草冒出一團幽藍『色』的火苗。寄爺小心翼翼捏著燈草,將那團火苗湊近覃瓶兒的臉,稍作停留,又是“吱”的一聲,快捷無比地點在覃瓶兒臉上,那團火苗隨之熄滅。伴隨著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覃瓶兒臉上留下了一個象鳥屎般的疤痕。

“寄爺,您家在做啥子喲?”我見寄爺又要去點燃燈草,顧不得熏人的煙味和桐油味,幾步躥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不準他繼續下一步行動。同時心裏暗自著急,女人一貫把臉看得比命重要,即使覃瓶兒被救活,她發現臉上滿是傷疤,猶如翻轉石榴皮一般,不找寄爺打破腦殼架才怪哩!

寄爺一把甩開我的手,指著覃瓶兒的臉說:“莫鬧!你看她臉上是啥子東西!”我定睛一看,我的個老伯伯,覃瓶兒慘白的臉皮下,爬行著一條條象蚯蚓般的東西,猶如青筋暴『露』。尤為駭人的是,那些象蚯蚓的東西蜿蜒曲折,正在逐漸向覃瓶兒的額頭集中。寄爺捏著點燃的燈草,正是點在那些東西的頭部,目的好像是要阻止那些東西向上爬行。先前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寄爺身上,加上驚慌失措,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此時看見覃瓶兒臉上這些觸目驚心的東西,嚇得大叫一聲,“天!這不是‘轉蛇疸’嗎?”

之所以我能叫出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小時候曾經被這稱為“轉蛇疸”的東西害得很慘。當年我也象覃瓶兒一樣,身上被點燃的燈草燒得如星星點燈一般,所以我對這個東西印象相當深刻。其實我並不知道“轉蛇疸”到底是什麽病,印象中是爺爺用浸過冷水的麻線在我身上反複刮幾次,那象蚯蚓的東西就會逐漸顯現出來,和此時覃瓶兒臉上的東西一模一樣。但是,我記得“轉蛇疸”一般是出現在人的腰上,而且非得用浸過冷水的麻線在皮膚上刮過才會顯現,覃瓶兒臉上怎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轉蛇疸”呢?

其他人也注意到覃瓶兒臉上怪異的東西,紛紛叫嚷起來。寄爺不說話,捏著燈草忙碌著。我突然想起爺爺說過,一旦“轉蛇疸”圍著病人的腰繞行一圈,變成首尾相連,神仙也救不活!想到這裏,我提醒寄爺:“她腰上有沒有這個東西呢?”寄爺翻開覃瓶兒的衣領,嚇得一屋人齊齊驚叫一聲一條筷子粗細烏紫的東西正在覃瓶兒皮膚下圍著她的脖子緩慢繞行!!那怪東西快要首尾相連,仿佛一根醜陋怪異的烏紫『色』項璉即將勒在覃瓶兒脖子上。一屋人的心都擰得緊緊的,大氣都不敢出,手足無措,眼巴巴望著寄爺。

“怪不得我用燈草阻止不了這鬼東西哩!原來這裏才是根源!”寄爺大吼一聲。我注意到那些蚯蚓般的東西頭部被寄爺用燈草點了之後,又折過彎,繼續向覃瓶兒的額頭爬去。“嫂子!拿刷把來!”寄爺急忙吩咐我媽。

我媽去拿刷鍋用的刷把時,我注意到並沒有象蚯蚓般的東西向覃瓶兒身體的其它部位爬行,她脖子上那條鬼東西以下部分的皮膚光滑細膩,僅僅顯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慘白來。

寄爺接過刷把握在手裏,接著高高揚起,疾如閃電向覃瓶兒慘白的臉戳去。“噗”的一聲悶響,竹絲做的、尖利的刷把纖根根刺透覃瓶兒的皮肉,一股股烏黑的血水順著刷把纖直噴出來,“嗤嗤”聲響成一片。覃瓶兒的臉瞬間就變成一張芝麻餅,醜陋至極。那噴湧出來的烏黑血水順著覃瓶兒的臉頰淌下來,越過一條條皮膚下的鬼東西,看上去說不出的恐怖!一屋人齊齊歎息一聲,連滿鳥鳥這個自詡渾身是膽的夥計都不忍地別開臉,不敢再看。

我心裏長歎一聲,妹娃兒啊,即使你的命能撿回來,恐怕……我不敢想像下去,心中莫名失落和絕望。雖然覃瓶兒跟我認識才短短兩天,不知何故,我總覺得覃瓶兒是藏在我心裏很久很久的一件至愛寶物,那張美麗絕倫的臉,猶如和煦的陽光照亮了我的心境!可現在,這張美麗的臉在寄爺的手下,變成了一張麻花臉,猶如一幅絕美的畫,被一個無知的孩子隨意點了無數墨點,讓人心疼失落之極!

正在我長籲短歎,心中彷徨無措的時候,寄爺一把扯住我的左手,悶聲喝道:“張開手!”我狐疑地看著寄爺,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不過想到此時此刻,寄爺是救覃瓶兒的關鍵人物,我不敢執拗,乖乖張開手,心裏想道,難道寄爺又要我用手去按住覃瓶兒的額頭?

寄爺看我張開手,大嘴一伸,一口咬住我的拇指,牙齒一用力,“噗”的一聲,就咬破了我的拇指,痛得我大叫一聲,眼淚在眼眶裏將落未落。拇指的鮮血上如噴泉般湧出來,轉眼間流得我滿手掌都是,我的手成了名副其實的“血手”。

寄爺不理我痛得眼淚花花打轉,扯著我的手到覃瓶兒臉上一陣『亂』塗『亂』『摸』。我的手掌貼在覃瓶兒臉上,感覺她臉皮下那些蚯蚓狀的東西非常硌手。我拇指上的傷口在覃瓶兒臉上一擦,更是痛入心肺。我媽在旁邊看見我呲牙咧嘴的樣子,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寄爺卻看都不看我,專心致誌拿著我的手去給覃瓶兒“洗臉”。轉眼間,覃瓶兒臉上烏黑的血水混著我手上鮮紅的血水,就完全覆蓋了覃瓶兒慘白的臉。那情形,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恐怖!

我就這樣被寄爺拉著手給覃瓶兒“洗臉”,過了好一陣子,我驚喜地發現覃瓶兒的鼻息越來越粗重,身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同時發現她臉皮下那些蚯蚓狀的東西正在慢慢變細,她脖子上那條形如黑項璉的東西也顯現出萎靡不振的態勢,不像先前那樣勁鼓鼓氣宇軒昂了。

見此情形,我心中大喜,顧不得疼痛,甩開寄爺的手,用力地在覃瓶兒臉上、脖子上仔仔細細塗抹起來。見拇指不再流血,我用右手兩根手指使力一擠,鮮血再次湧出來。我雙手搓了幾把,見兩隻手掌上都是鮮血,捧著覃瓶兒的臉賣力地撫『摸』起來,直到我感覺到她臉皮變得光滑,不再硌手,而且感覺到她的臉有了溫度,我才攤開兩手,看見滿手的烏紅。

覃瓶兒嘴唇抖了抖,開始微弱地呻『吟』起來。一屋人長長出了口氣。寄爺吩咐我媽打來熱水,用『毛』巾給覃瓶兒洗去臉上和脖子的汙穢。那盆洗臉水很快就變成一盆烏紅的髒水。

我們再看覃瓶兒的臉,發現她臉上出現了幾絲血『色』,不再像先前那樣一片慘白,那些蚯蚓狀的東西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額頭上那個碩大的傷疤和臉上星星點點的傷疤,真正成為一張芝麻餅了!

沒過多久,覃瓶兒“嚶嚀”一聲睜開眼睛,虛弱地看著圍在她身邊的人,眼神很『迷』茫。看樣子,她還不知道自己已到鬼門關闖『蕩』了一圈。

“不要說話,妹娃兒!休息好了再說!嫂子,你帶她去睡覺吧!”寄爺先溫柔地對覃瓶兒說了聲,接著吩咐我媽道。

我媽答應一聲,扶著覃瓶兒進了內屋。

我媽從內屋出來,寄爺又說:“嫂子,你把哥的貓子(斧頭)和墨鬥放在那姑娘的枕頭邊吧!”我媽雖然不知寄爺的用意,但曆來對寄爺說的話很信從,急忙找來我父親的斧頭和墨鬥,拿著進內屋去了。我父親是木匠,所以這些東西並不難找。

我見覃瓶兒安頓下來,才叫滿鳥鳥給我打來一盆熱水,洗了手。剛想坐下來抽支煙,又隱約聽見覃瓶兒在內屋呻『吟』起來。我媽急慌慌跑出來,向寄爺喊道:“他寄爺,那姑娘背上是不是也有‘轉蛇疸’喲?啷格她按著背上連聲叫喚呢?”寄爺聽了臉『色』變了幾變,抬腳就往內屋走。走到門口,他遲疑了一下,對我媽說:“嫂子,你去看看她背上有沒有那些鬼東西?”我媽聽了轉身就想進屋。

我突然醒過神,急忙叫住我媽:“媽,她背上沒有那些東西!”我明白覃瓶兒手按著背部呻『吟』的原因,擔心我媽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覃瓶兒背上那幅綠『毛』圖嚇到。我趕緊倒了滿滿一杯酒,遞到我媽手上,“媽,你莫去看她的背,她背上應該沒有‘轉蛇疸’,您家把這杯酒給她喝了就沒事了!”

我媽疑『惑』地看我一眼,又用眼光請示了一下同樣滿臉不解的寄爺,寄爺點點頭,“那你去試試吧!”我媽端著酒杯再次走進內屋。

覃瓶兒喝了酒,呻『吟』弱了些。我站在內屋門口,見我媽拿著空杯子出來,又在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酒,“媽,你再讓她喝幾杯吧!”如此幾個往返,覃瓶兒安靜下來。我媽見覃瓶兒睡著了,走到屋外,奇怪地說:“這姑娘真是怪喲,喝酒就像喝白開水一樣,到底是啷格回事哩?”

我趕緊轉移話題,“媽,你給我找一張創可貼吧!”我媽到抽屜裏翻了一陣,沒找到創可貼,隻好拿著手電到外麵找了一塊小蜘蛛網,貼在我拇指的傷口上,鮮血才漸漸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