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清晨,天穹如洗,天際殘餘著幾個寒星,泛著冷淡的光。

喬雲不知不覺已走了一天一夜,可是他感覺不到疲乏,不想停下來。從天玄城出來,漫無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他的目光懶懶地掃過途中的景物,冷而幽暗。

他此刻走在一條幽靜的小道上,前方空曠而冷清。他將空洞的目光收回,凝視手上捏著的幾根野草。

忽然前方一陣爭吵,哭喊聲驚動了他,他緩緩抬眼,看到三四個山野莽夫拉扯著一婦女和一小女孩。小女孩緊緊抓住婦人的衣角,害怕地哭泣,婦人則一臉惶恐,不住地哀求。

喬雲神色冷峻。凶神惡煞的漢子一臉不耐煩,揮動手中的勁鞭,朝小女孩抽去。喬雲手一揚,青芒突現,持鞭人應聲倒地,其餘幾個嚇得目瞪口呆。

喬雲的眼中閃爍著逼人的冷光。“滾!”他冷冷地命令。眾漢呆了呆,倉皇地逃去。

小女孩畏懼地盯著喬雲染血的手,縮在婦人背後。

“謝謝你。”婦人滿懷感激。卻被他冷漠的目光所攝住。

“走吧。”喬雲淡淡地道,望著前方,眼神迷離而恍惚。忽有風起,緊接暴雨驟然而下。婦人與小女孩抱著頭,躲向附近的一個茅草亭子。喬雲卻渾若不覺。

“哥哥,這裏!”小女孩朝他招手,稚氣的童聲令他的心不由一動,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與兩母女對麵而坐。

婦人從包袱裏取出幾個饅頭,朝小女孩做了暗示。小女孩會意,將饅頭捧到喬雲麵前:“哥哥,吃吧。”

喬雲盯著小女孩手中的又白又大的饅頭,忽想起還是小孩子時,與夜貓子一起經曆過的日子。跟著他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爬過不計其數的圍牆,被餓狗追咬,被打手拷打,那種日子既艱辛又刺激。

而如今夜貓子早已埋入黃土,隻有曾經的小男孩還活著,活得孤寂而淒涼。

“哥哥?”小女孩打斷了他的沉思。

喬雲回過神,接過饅頭,輕笑一聲。母女倆也會心一笑。喬雲咬了一口,狠狠的一口,沒有餡。他望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對他甜甜一笑。於是他艱難地咽了下去。血水從他唇角溢出,他淒愴地笑了笑,饅頭在他手中被碾得粉碎。

“哥哥,你怎麽了?”小女孩一臉愕然。

喬雲伸出手指觸到小女孩的額頭上,夢囈般的問道:“你還好嗎,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嗎?”

小女孩有些畏懼地往後縮。

喬雲伸出的手指懸在前方,空茫的,沒有落處。

小女孩臉上含著好奇和怯然,烏眸忽閃著,天真可愛。

喬雲的眼神中是一抹孤寂,他的手,緩緩地垂下。他站起身,對母女兩說了再見,便默默地轉身離開。在雨間,再回首,亭子和母女兩都成了視野中的一點。

喬雲擦去嘴角的血跡,茫然地望著蒼茫的天地。不知過了多久,雨已停,天色明媚。喬雲在泥濘中緩緩地走著。忽然他停下來,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四名冷麵男子,不由一怔。

“少主!”四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喬雲神色一變:“誰讓你們跟著我的,統統在我麵前消失!”

“尊者怕你獨自一人在外沒有照應……”

喬雲冷笑一聲:“他是怕我跑了,壞了他的大事。”

“少主……”

“我還能逃到哪去?”喬雲苦笑一聲,“真是多此一舉。”

“尊者的確是擔心你的安危……”

喬雲無奈地輕歎一聲,他感到疲憊,不想抗拒,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都成不了贏家,永遠。他望著青龍道:“就你跟著我吧,其他人就不必了。”

白虎,朱雀與玄武三人默然地對視了一下,便幽靈般地閃身不見了。

青龍問道:“少主打算去哪裏?”

喬雲沒有回答他的話,繼續朝前走著。兩人慢慢地踱進一個小鎮,鎮西南方有個小小的馬市,幾排木柵欄中栓著數百匹大小不等,毛色各異的馬。來往人並不很多。

“少主要買馬?”青龍問。

喬雲凝視著馬匹,喃喃:“小時侯,很想有一匹馬,可以騎著它四處逛,那時候簡直做夢都想。夜貓子不肯買給我,還打我,那時候我很傷心。後來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一張當票,是他當了自己唯一的一把劍……可惜,他還來不及買馬,給我……”

青龍怔怔地聽著,沒有說話。

喬雲指著一匹全身烏黑的壯馬道:“買下這匹……就在這裏祭殺吧。”

“是。”青龍走過去跟馬市老板嘀咕了一陣,便牽了黑馬過來。

喬雲凝視著馬烏黑閃光的眸子,看到了眸子裏的淚光。他的唇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揮了揮手。青龍舉劍欲刺的一刹那,忽聽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嬌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喬雲一震,側過臉,隔著一排柵欄,隻見一位蘭色羅裳的少女正怒氣衝衝盯著自己。少女柳眉下美眸清澈如水,嘴角微翹,一臉淘氣。

喬雲怔怔地望著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蘭衣女子瞪著一對澄清如水的眸子,問道:“你們為什麽要殺馬?馬是很聽話的動物,是我們的朋友,不許殺它們!”

“少主,這……”青龍楞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喬雲擺了擺手。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蘭衣女子麵前,女子退了一步,略有驚慌之色:“你想幹什麽?”

“我見過你……”

蘭衣女子噘了噘嘴,把臉一偏:“無聊。”

“你真的記不起來了?”喬雲失望地喃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理你了。”蘭衣女子對著一旁的侍女打扮的女子道,“小初,我們走吧。”

喬雲哀傷地望著蘭衣女子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淒涼。

酒樓上,小飲時,能看到外麵的全景,居高臨下。酒樓名叫離恨天,很古怪的名字,更古怪的是酒樓裏沒有老板,也沒有夥計,一切都由自己動手。保證充足的酒水供應,結帳時自覺將酒錢放在桌上即可。

喬雲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酒樓,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它。

“離恨天,離恨天,”喬雲坐在樓上輕聲喃喃,“隻有人死後才魂歸離恨天。”

青龍坐在他對麵,不屑地道:“故弄玄虛。”

喬雲端杯的手一頓,忽望著青龍道:“你們兄弟四人在天玄城多久了?”

“從記事起就在了,是老城主一手將我們撫養大的,他對我們兄弟的恩情這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喬雲輕笑一聲:“是被豢養,像我一樣。”

青龍正色道:“不管怎樣,老城主都是我們的恩人。”

喬雲忽神色一黯,將酒飲盡,道:“我想知道一些關於我娘的事,你應該清楚。”

青龍微怔,眸子裏掠過一縷哀傷,又轉瞬即逝。他淡淡地道:“關於大小姐的事……屬下不好說什麽,少主還是問尊者吧。”

喬雲卻在他淡漠的容顏下感覺到某些難言的淒苦。他忽想到一些事,渾身一顫,端杯的手變得僵硬……

“青龍,你看著我。”喬雲忽吩咐道。

青龍一怔,困惑地望著他難以捉摸的神色。兩人的目光近距離對視,一些紛亂的記憶在各自心中抵觸。就是這種眼神……喬雲如有所思,喃喃地道:“現在把你的手放在我臉上。”

青龍低首:“屬下不敢。”

喬雲淒然一笑:“青龍,你老實告訴我,十年前,你們是不是奉我外公的命令殺掉肖亦龍?”

“少主……”

“回答我!”喬雲用幽冷地目光逼視著對方。

青龍側過臉,默不作聲。

“那就是真的了?”喬雲神色黯然,酒杯在手中被捏得粉碎。

“那我算什麽?殺死肖亦龍的幫凶?應該遭天譴的逆子?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可笑,真是可笑……”喬雲神色淒楚,杯子的碎瓷片狠狠地紮進手指,鮮血滴落。

“少主,你的手……”青龍一驚。

喬雲側目望著他,古怪地一笑:“如果我成了天玄城主,你們是否都聽從我的命令?”

“如果少主拿到了天玄劍,成了天玄城主,我們都聽命少主的調遣。”

“包括死?”喬雲狠狠地盯著他。

青龍微微頷首。

“不會後悔?”

青龍果斷地答道:“絕不後悔!”

“好,青龍,記著你今天說過的話!”

喬雲輕笑一聲:“你們都在誘惑我,天玄劍……是一個陷阱。”他忽然神色一轉,狠狠地道:“即使是陷阱,我也一定會得到它!”

喬雲有愁緒在懷,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這麽多年來,他需要靠酒來麻痹神經,以減輕屍毒帶來的痛楚。仿佛是在瞬間,天已經漆黑。喬雲渾然不覺。

忽然酒樓上上來一人,在青龍耳邊說了幾句,便又悄然下去了。

青龍站起身,走到喬雲邊上,道:“少主,屬下帶你去一個地方。”

喬雲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去哪裏?”

“見一個少主很想見的人。”

喬雲神色一變,忽地起身問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