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雲隨青龍跨入酒樓中的一個客房,房間內點了檀香,香氣寧人,似刻意裝飾了一番。青龍將喬雲引到塌前,掀起羅帳,蘭衣女子正酣然入睡中,麵色香甜而安詳。

喬雲一把抓過青龍,怒道:“你對她做了什麽?”

青龍平靜地答道:“屬下隻是讓她小睡一會兒,少主不用擔心。”

喬雲狐疑地鬆開手問道:“你們怎麽把她帶來的?”

青龍道:“白虎他們打聽到這女子是龍心堂堂主上官索的千金上官依羅,把她帶來給你,是尊者的意思。”

喬雲冷笑一聲:“他到底想幹什麽?”

青龍道:“屬下不知,屬下先出去了。”

喬雲微微頷首,青龍在外麵掩上了門。

喬雲坐在床沿上,癡癡地望著蘭衣女子沉睡的容顏……他的目光忽停滯於她掛在胸前的一顆小小的、發黃的牙齒上,眸神中發出一絲驚喜的光。

——你以後也做大俠好不好?

好,就做大俠。

那你以後不要用麻袋裝我好不好?

好,我做一個很大很大的風箏,可以把你帶上天,像小鳥一樣飛……

他伸出手,輕撫著她清幽的臉頰,烏眸中淚光閃動,低聲喃喃:“我……終於找到你了。你是否還記得,十年前……那個爬牆進來,弄壞你風箏的家夥?你……還記得嗎?”

蘭衣女子緩緩睜開眼睛,用惺忪、朦朧的目光打量了四周一番,忙驚愕地坐起身來,惶恐地望著麵前的這個白衣少年,失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喬雲輕聲安慰道:“沒事,你在這裏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叫人送你回去。”

“我才不要,為什麽要聽你的?”蘭衣女子欲下床去,喬雲伸手一攔,低低地道:“現在,你不能走。”

蘭衣女子瞪了他一眼,捧起他的手臂就咬。喬雲用憂傷的目光望著她:“你真的……一點都記不起我了嗎?”

蘭衣女子推開他,找鞋子穿上,想跑出門去。喬雲忽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蘭衣女子執拗地掙紮著。

——隻要你回來找我,我就不會死了。

“你說隻要我回來找你,你就不會死了。現在我找到你了,為什麽,你卻記不得了?這麽多年來,我想著……能再見到你,所以才……撐到了現在。可是……可是你卻忘了,你忘了……”喬雲淒然地喃喃,心底泛起枯澀和絕望。

“放開我,大壞蛋,我就是不認識你,不認識你!”蘭衣女子急得幾乎哭出聲來,烏眸楚楚可憐,令人揪心。

喬雲頹然地鬆開手。

“十年了,忘記……也許是對的。”喬雲淒楚地一笑,“我這個傻瓜,卻還在自欺欺人……”

蘭衣女子安靜了下來,奇怪地瞅瞅他:“我……見過你嗎?可是我一點都不記得了,肯定是你弄錯了。”

喬雲凝視著她天真生動的眸子,忽攔腰抱起她。

“混蛋,你想幹什麽?”蘭衣女子驚叫了起來。

喬雲將她放在榻上,幫她蓋好被褥,道:“今晚好好呆在這裏,不然,我永遠都不放你回家了。”

蘭衣女子懊惱地瞪了他一眼:“我為什麽一定得聽你的安排?”

喬雲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邪邪的笑意:“你說呢?”

“你是什麽人?我又不認識你,可以相信你嗎?”蘭衣女子咬著被角,怔怔地望著他。

“現在開始重新認識,”喬雲含笑著道,“我叫喬雲……”

管你叫什麽!蘭衣女子賭氣地將頭埋入被子裏,在裏麵含糊地道,你不呆在這裏,我才答應留下。

喬雲點點頭:“我馬上就走,但你也不能偷跑掉。”

“說話算數,”蘭衣女子伸出小指頭,“拉勾!”

——拉勾!小女孩伸出小拇指,小臉上綻開一個純真的笑容。

喬雲怔了怔,神色迷離,緩緩伸出手,與她拉了一下。

“現在,你可以走了。”蘭衣女子立即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喬雲輕輕一笑,含著淡淡的歡愉和不舍,走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蘭衣女子偷偷從錦被下伸出腦袋,狡黠地一笑:“不跑——才怪!”

蘭衣女子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偷望了一下四周,竟無人阻攔,暗自慶幸,飛快地離開酒樓。她望著黑茫茫的夜,不辯東南西北,頓時傻了眼。

蘭衣女子壯著膽,走了幾步,忽覺陰風倏起,半空中枯葉紛紛飄落下來,隱隱雜夾著一聲聲吃吃的陰笑聲,異常詭譎,恐怖。

蘭衣女子渾身顫栗,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自己。

背後忽有嘻嘻的嬉笑聲,蘭衣女子偷偷偏過臉去,猛地見一張猙獰的鬼臉貼了過來,驚叫一聲,拚命地跑了起來。她看到前麵有個身影在趕路,忙上前拉住他:“大叔,救命,有鬼在追我!”

那人回過頭,吞吐著血紅的舌頭,陰陰地笑道:“啊哈,姑娘,你在和我說話嗎?”

“鬼啊!”蘭衣女子神色一變,掉頭便跑。猛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她剛想說聲對不起,抬頭看那人醜陋的容顏,嚇得差點暈厥。

“姑娘,這麽晚不要一個人出來。”那個“鬼”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揚長而去。

蘭衣女子欲哭無淚:“這什麽鬼地方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忽然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傳入耳際,蘭衣女子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感覺脊梁骨升起一陣冷意。她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聲,雙足卻邁不出一步。

隻聽那個聲音抽咽著道:“小姐,你在哪?小初一個人害怕……小姐……”

蘭衣女子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四處張望,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小初?”

街巷角落裏蹲著的一個少女忙停止哭泣,站起身興奮地叫道:“小姐,小姐,是你嗎?”

蘭衣女子迎著小初跑去,激動地叫:“小初,小初,小初!”兩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半天,蘭衣女子放開小初,問道:“今晚我們怎麽辦?”

小初從角落裏牽出一輛小型的馬車,那馬一點也不漂亮,一副懶懶的樣子。

小初噘著小嘴道:“我們出來這麽久,銀子也快用完了,所以就隻能買下這輛車,車夫等不及就走了。現在我們還是回原來的客棧住一晚,明天就回家,好嗎?”

蘭衣女子垂頭喪氣地道:“好吧,就回家,江湖一點都不好玩。”她認命地掀起車簾,突然驚叫一聲,又退了出來。

“怎麽了,小姐?”小初奇怪地問。

蘭衣女子嚇得臉色蒼白,用顫抖的聲音結結巴巴地道:“裏麵……有,有一個死人……”

小初小心翼翼地掀起車簾,壯著膽上前一看,果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漢子躺在裏麵,延口殘喘,氣若遊絲。她悄然地將手指放在他的鼻尖。忽然那漢子掙開眼睛,眼眸裏放出一抹警惕的冷光,嚇得主仆二人高聲尖叫。

那漢子一把抓住小初的手,無力地低聲哀求道:“救,救我……”

“鬼呀!”小初大叫一聲,忙推開他,跳離三尺。那漢子被這一推,撞在車攔上,立即暈厥過去。

良久,蘭衣女子定下神,低聲問道:“小初,他……死了嗎?”

小初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道:“不知道,反正我是嚇死了。現在,怎麽辦?”

蘭衣女子想了想道:“見死不救好像不太好,我們把他帶回客棧,再找個大夫給他瞧瞧。”

“他要是壞人呢?”

蘭衣女子道:“那就再捅他一刀!”

蘭衣女子與小初坐在車外麵一起駕車,懶馬輕輕叫喚一聲,慢吞吞地出發了。

行了不到半裏路,陡然刮來一陣莫名的陰風,詭譎的冷笑聲在半空回旋。蘭衣女子與小初抱成一團,渾身顫栗。倏然,那馬煩躁而憤怒地踢著前蹄,狂叫不止。蘭衣女子與小初緊緊拽著韁繩,唯恐掉下來。

“小姐,你看!”小初忽驚恐地道。

蘭衣女子抬頭,猛地見到一行六人並排攔著去路,氣勢洶洶。這些人麵目猙獰,目光凶殘,皆持利器。

“你,你們想幹什麽?”蘭衣女子惶恐地問道。

其中一人冷冷地道:“把車上的人交給我們。”

“車……車上哪有人?”蘭衣女子掩飾著道。

那鬼麵人冷笑一聲,陡然揮劍朝馬蹄砍去,銀光疾閃,那馬頓時狂叫一聲,伏倒在地。蘭衣女子與小初同時從車上滾落下來。

鬼麵人猛地扯掉車簾,看到靜躺著的中年漢子,冷笑一聲,反手一劍落下。

那漢子突然暴目一睜,口一張,從口中飛出一枚小針。鬼麵人痛叫一聲,倒在地上。其餘五人皆驚,疾撲上前,五把利劍一起朝那漢子砍去。

那漢子急忙滾向一旁,一口血從他嘴裏湧出,他的麵色異常蒼白。一把劍刺入他的腹部,鮮血噴飛。他咬了咬牙,一腳踢破一旁的車攔,整個身體滾了下去。另一鬼麵人緊跟而上,劍一揮,砍中他的右臂,頓時血流如注。

蘭衣女子與小初躲在一旁,不由驚叫一聲。

那漢子急促地喘息,拚命地朝前爬去,目光裏充滿了求生的**和恐懼。又一把劍生生地刺入他的背部,血濺飛而起。

蘭衣女子渾身顫栗,失聲驚叫。

那漢子身體晃動了一下,目光裏變成了一抹絕望的色彩。但他還是沒有立即倒下去,一直爬,爬到蘭衣女子躲藏的地方,緩緩伸出手,口裏含糊不清地道:“救……救我…”頭一歪,便不再不聲。

他攤開的左手掌中是一抹鮮紅的血,在月色裏異常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