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雲此刻靜坐於窗前，提筆在案前細細勾畫著母親的畫像。午後的微風襲來，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風動，畫軸舒卷不止。那一張冷豔、高傲的臉已不再陌生，此生都不能與母親相見，唯有這幅畫是他最後的慰藉。
“娘……”他恍惚地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幹澀。
這一切都是為什麽？你竭盡全力留我在世間，是為了對肖亦龍的報複，還是對他的不舍？你恨他嗎？也許，從來沒有。
我恨肖揚嗎？也許，從來沒有。
他忽然丟下筆，站起身，空茫地將目光投向窗外飄零的梨花。有幾片悄無聲息地落在案頭，靜靜伏息。
“城主！”是青龍的聲音。
他回神，背手問道：“什麽事？”
“找到碧落了，屬下已經將她帶回天玄城，由城主發落。”
喬雲輕笑一聲：“她竟然擅自行動，真是吃了豹子膽！帶她來見我！”
“恐怕不行……”青龍遲疑了片刻道，“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妙，找到她時，她已經昏迷。她身上中了劇毒，恐怕時日不多。”
“怎麽回事？”喬雲一怔。
“青龍以為，沈羽既然抓了碧落，肯定不會如此輕易地放走她。若放了她，必是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喬雲眉頭一蹙，捏緊了拳頭，恨恨地道：“沈羽！”
那一張平時妖嬈而又高傲的臉蒼白如紙，憔悴不堪。
喬雲隻在床前看了一眼，便能猜測出她這些天所受的折磨。原來，一個人可以有如此大的變化。
青龍將一碗深褐色的藥水放在桌上，道：“這藥不能替她解毒，但能讓她減少些痛苦。”
“放這裏，你出去吧。”喬雲淡淡地道，望著**不停呻吟、翻滾的身軀，端起藥，欲給她灌下去，誰知她毫不領情，伸手將藥碗打翻。
“不……用你好心，我恨，恨所有人……”她咬牙切齒地道，身體因痛苦而蜷縮起來，嘴唇蒼白開裂，滲出血絲。
“你若死了，不會有人可憐你的。”喬雲淡淡地道。
“可憐？我……不需要。你現在一定在看我……笑話，你是來羞辱我的。我恨，我恨你……”汗水將臉頰散發凝結在一起，她看上去很狼狽，卻依舊不服輸。
“真是不知所謂。你以為你是誰，我有必要將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喬雲輕笑，“你太好強了，落得現在的下場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你走！”碧落恨恨地盯著他，“如果我死了，就沒有人能夠左右我了！你也一樣！”
——如果我死了，就沒有人能夠左右我了！
喬雲有些失神，他輕笑一聲：“就算到這一刻，你還是不肯服輸嗎？事實證明你已經輸了，更確切地說，你根本沒有贏過，你自始至終都在作無謂的掙紮。所以，我覺得你很可憐。”
“可笑，你比我更……可憐。”碧落掙紮地想撐起身體，卻又無力地躺了回去。她急促地喘息著，臉已是慘白。
“我可憐嗎？”喬雲喃喃自語。
“我雖然沒有贏過，但我至少……知道我在做什麽，是為了什麽。而你呢？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活得比我……更加空虛，更沒有價值……所以，你比我更可憐。”
喬雲不怒反笑，他在她身邊坐下，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原來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因為念奴，讓我恨你。”喬雲默默地道，“可是，也許你說的對，真正害死她的人是我。除此之外，我沒有必要恨你。這些年來，你雖然與我處處針對，倒也沒有出賣過天玄城。可惜，我救不了你。”
“廢話……少說，你殺了我吧。”碧落聲音已有些嘶啞，她的手緊緊拽著被褥，忍受著巨大的痛楚。
喬雲沉默少許，道：“你還有什麽心願未嚐，也許，我可以幫你。”
碧落輕笑一聲：“我的心願是……希望你死，能幫我做到嗎？”
“你這麽恨我？”
碧落掙紮著坐起來，側目冷冷地望著喬雲，嘴角溢出血絲：“我不止恨你，我恨……天下所有自以為是的男人！若有來生，我一定……殺光所有……”她低頭咳了幾聲，被褥上留下一灘猩紅的血。
“你還想說什麽？”喬雲靜靜地望著她。忽然間，他有些被這好強的女子感動。她也許不是最出色的，卻是活得最真的。
“我承認……我輸了，可是，我不甘心。”碧落咬牙切齒地道，“我好恨，好恨……”她的手緊緊拽著被褥，拚命地撕扯著，身軀在微微顫栗。
“如果能讓你痛快些的話。”喬雲伸臂過去，放在她麵前。
碧落瞪了他一眼，輕笑一聲，毫無留情地咬了下去，透過薄薄的衣衫，她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血水從袖間滲出，在白衫上是一抹淒厲的紅。
他任由著她撕咬、捶打，沒有言語，隻默默盯著她發瘋的舉動，以及藏於背後的痛。
發泄夠了，她無力地倚在一邊，氣喘籲籲，目光仍冷冷地瞪著他。
“夠了？”喬雲淡淡地望著她。
“我……快要死了……”她淒然地一笑，淚水順著臉頰滾落。
“怕了？”喬雲輕笑道，“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我不是怕，我……是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憐。”她苦笑道，“這一生，我……沒有愛過誰，也沒有被誰愛過。我沒有一個親人，死了，也隻是一個人……沒想到臨死前……還有一個你來遷就我。可笑，實在可笑……”
“別在這個時候愛上我。”喬雲半開玩笑地道，側目接觸到她幽深的目光，心頭一顫。
“你……少做夢！”碧落不屑地將臉轉向一旁。
喬雲不動聲色地靠前，將她抱住。
“你……幹什麽？”碧落無力地掙紮著，“我不需要……你來可憐我……”
“我不是可憐你，我是可憐我自己。”他抱著她，靜靜地說道。
碧落漸漸安靜下來，淚水凝眸。她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喬雲，我恨你，我恨……”她虛脫地倒在他的懷中，再沒力氣喊出聲來，隻微微仰頭，朝他望著了一眼，那一眼仿佛多了份少見的柔情……
喬雲將目光掃向窗外，空茫，沒有落處。良久，懷中沒有任何動靜，他下意識地低頭，發現她已經閉上了眼睛。此刻的她，少了些平日裏的刺，多了些恬靜與平和。
喬雲輕輕一笑，沒想到這個女子會有一天在自己懷中安靜地離去。
他輕輕地將她安放好，起身走到門口，對青龍吩咐道：“好好安葬她。”
他緩緩地離開，目光裏沒有任何色彩。走了幾步，他忽然神色突變，腳下一軟，在沒有任何預兆的同時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