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灩秋回來之時,已經是六月。

她拜祭好父親母親,又與宋詠孝去了一趟許州的家,將那裏收拾收拾,把遺物整理好,一並帶回京都。

因這段時間不在,總是影響百繡閣生意,她到京都後馬上便與宋詠孝去林府拜見林紈紈。

林紈紈道:“這有什麽好道歉的,你之前給我賺了那麽多銀子。”拉著她坐下,“你可以再休息一陣子,帶宋二爺在京都附近遊玩一番。”他們可是隔了那麽多年才重逢的。

宋詠孝連連擺手:“林姑娘,這使不得,灩秋運氣好,在京都遇到你們這些貴人,我怎麽還能得寸進尺?”

這宋詠孝乃重情重義之人,林紈紈之前從宋灩秋口中得知,他為尋侄女花費了十幾年的時間,林紈紈沉吟片刻問:“聽說宋二爺以前是行商的?”

“是,販買些香料,茶葉等物。”

“那宋二爺可願意以後為百繡閣購置衣料,針線?百繡閣因為有灩秋,生意可稱火紅,她離開這幾個月,定製的錦袍裙衫都要排到明年了,是以衣料也用量龐大,倘若由宋二爺來負責,我更放心。”

說實話,宋詠孝也正愁生計活,林紈紈的提議無疑是最好的,宋詠孝大喜過望,拱手道:“宋某願意,宋某保證,一定不會讓林姑娘失望。”

宋灩秋也很高興,這樣的話,她將來便算是與叔父共事了,二人有商有量,定會把百繡閣的生意經營得越來越好。

三人談笑一陣,臨別時,林紈紈與宋灩秋道:“灩秋,大表哥如今不在京都,去打仗了呢。”

宋灩秋一怔,他不是兵馬司指揮使嗎?

“去打北狄了。”林紈紈當然是要幫薑修的,他畢竟是豁出去了自己的命,雖然有計劃可也難說一定成功,“此事非常突然,我外祖母與舅母不知流了多少淚。”

他竟然去打仗了。

宋灩秋此時此刻,才理解他說得那句話,“再見時,希望她叫他一聲公子。”

瞬間,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叫她鼻尖發酸,她低頭掩飾了一下,安慰道:“林姑娘不必擔心,薑大人熟讀兵書,又精通陣法,想必一定能大敗北狄。”

其實林紈紈也是這麽想陸昭的,然刀劍無眼,即便計劃周詳,又豈能真的放心?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隻巴望他安然歸來。

“希望如此吧。”

宋灩秋朝她福一福身,告辭而去。

走到林府外麵,她的心情忽然變得更為沉重了,原來那些天薑修沒有打攪,是在做這個決定嗎?

他是因為她才去的嗎?

是不是,她說了那句,“你以前是很好的人。”

宋灩秋十分後悔。

她為什麽這麽說呢,她的原意可不是想讓薑修去打仗,她是偷偷的愛慕過他,有過那種年少時的悸動,可她真的沒想過讓他上戰場,“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那是多麽危險的地方啊!

“灩秋,”宋詠孝低聲道,“你可是在擔心薑公子?”

他一直在懷疑二人之間的關係,如今倒是瞧得真切了,也難怪剛才林姑娘要特意告訴侄女兒。

宋灩秋抿了抿唇。

她確實是擔心的,可薑修之前那麽對她……她似乎也不應該為他擔心。

“叔父,我們快回百繡閣吧,定是有很多事要忙。”她快步走向鳳溪街。

此時的薑修正與陸昭,張少淮站在離筠州兩百裏之地的高地上。

三人身上的披風隨風飄揚,像兩麵旗幟一般,底下幾位副將怔怔盯著,暗道這儲君也不知打得什麽主意,說是要奪回筠州,可竟然繞過筠州,行到這莫名之地。該不是害怕筠州的十萬兵馬吧?那北狄善戰,筠州實難拿下。

“果然還得智取,”陸昭與薑修道,“雖說萬事俱備,硬拚的話,始終有太多傷亡。”

當年北狄為何要奪取筠州,還不是因為筠州有高山有天塹,阻隔軍隊橫掃直渡,故而北狄侵占筠州之後,將十五萬兵力集中於此,想以筠州為中心,將來揮軍南下,並吞大魏更多城池。

如果現在不阻止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陸昭轉身下令:“趙昂!”

“末將在。”

“即刻領兵兩萬,偽裝成八萬兵馬,由儲君親自統帥,沿紅河往虞城出發。”

趙昂心頭震驚不已。

看他不解,陸昭道:“北狄首領潞白出生於虞城,視虞城為北狄聖城,多年劫掠珠寶都存放於此,如果聽聞有軍隊襲擊聖城,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援助。”

既是不惜一切代價,那他兩萬兵馬如何抵擋?這不是要他去送死?趙昂驚疑之後,明白過來。

要說趙昂也打過十來場仗了,可從沒有遇到過像陸昭這樣行軍的,不攻前方,直奪後方,不過仔細思慮,可發現其中奧妙之處。他們如今正在介於筠州與虞城之間的平原,地勢廣闊,往虞城,往筠州,一日都可行幾十裏地。

而潞白若心急要救虞城,定然是沿直線從輝縣出發,其中必定途徑西川山地,那西川山地滿是密林,地勢狹長,倘若陸昭將兵力埋伏兩側,許是不會露出痕跡……

趙昂眼睛一亮:“殿下,那末將若到得虞城,該當如何?”

“回臥虎關鎮守。”陸昭與薑修仔細商討過此次大計,潞白當年能攻下筠州,又當得首領,除了他的神勇外也在於其野心。他可能會派一半兵馬前往救助虞城,而後將計就計,來個回馬槍攻占臥虎關,進而南下可取江州,那麽,他也要做好兩手準備。

趙昂應諾,即刻領兵去往虞城。

薑修此時道:“殿下,末將也該出發了。”他是要等時機突襲北狄糧草大營都靈。

陸昭深深看他一眼:“孤會在虞城等你。”

“是,末將一定會及時與殿下匯合。”薑修轉身下了高地,領著八千輕騎往西而去。

煙塵滾滾,如烏龍貼近地麵飛騰。

虞城駐城兵士發現大軍行跡後,即刻稟告城中官員,那官員聽說軍隊是打著魏國儲君的旗號,大吃一驚,連發三道文書去向潞白求救,說魏國的太子領兵十萬來攻打虞城了。

送信之人披風戴月奔至筠州。

潞白看了信,狠狠將它拋於地上,心道魏國儲君無恥至極,明明聽說是要來攻打筠州,他也做好了應敵準備,誰知多日來毫無動靜,原是改了目的地。

聖城是他出生之地,因處於北狄內腹,守衛比不得邊境,兵力不過兩萬,又藏了許多寶貝,決不能被攻下,潞白當即點兵,親率十萬大軍浩浩****向虞城壓來,勢要把這魏國儲君的軍隊全部殲滅!

不過始終是不甘心,潞白行得一段路,聽取屬下意見,心道這儲君為立功,不擇手段偷襲後方聖城,他不如也以牙還牙,借機攻向臥虎關。想必臥虎關那邊隻關心虞城會否被奪下,哪裏想到他會突然派兵攻擊,潞白分了四萬兵馬轉向去臥虎關。

他實在沒想到是中了計中之計,他的虎狼本性早被陸昭摸透。

夕陽西下,潞白的六萬兵馬雄心萬丈深入西川山地,不料頭頂上方突然響起戰鼓,無數巨石滾木,連同羽箭,像雨點一般灑落下來。擠在狹長山道上的鐵騎驚慌失措,彼此碾壓,瞬間便有幾千騎兵倒地不起,潞白見狀,高喝道:“撤,給我往後撤!”

可已經晚了。

張少淮原就是等他所有騎兵都行入山路時方才發難,自然是揮手令弓箭手不斷射箭,隻聽哀嚎聲此起彼伏。

潞白見狀,隻得拋棄戰馬,喝道:“都給我下馬,步行出山!”

總算是訓練有素的軍隊,經過長久的激戰之後,到底是有兩萬兵馬衝出了山地。

可又迎來了陸昭率領的好整以暇的鐵騎。

雙方激烈廝殺後,潞白帶著一萬兵馬,倉皇奔向虞城。

而前往臥虎關的北狄軍,本以為能輕鬆奪下關口,誰想與守關兵士膠著數日後,被趙昂率領的兩萬騎兵堵住後路。心慌之下,北狄軍打算撤退,然而卻陷入了前後夾擊,終是全軍覆滅。

潞白狼狽逃入虞城後,砍下了虞城所有官員的腦袋。要不是他們胡報軍情,他不會遭此大敗!

那儲君哪裏是來攻打虞城?分明是借著虞城,誘他去西川山地,他心高氣傲,到底是小看了魏軍。潞白將酒壇子砸碎,吩咐下屬:“今日起,我與魏國不死不休,傳令下去,安業將軍立刻率兵支援虞城,舉全軍之力抗敵!”

此時的潞白還雄心勃勃,他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都靈的糧草大營了。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京都,捷報不時傳來。

陸昭攻下虞城,攻下筠州!

奪下戎廬。

這日太後請了林紈紈來宮裏做客,聽說陸昭還沒罷手,居然要去攻打北狄最北的幾座城池,氣得不行,與林紈紈道:“這仗不知要打到何時才停,你看都要入冬了。”

前世他隻是把北狄驅逐至筠州百裏之遠,但這次有薑修在,如虎添翼,從一開始便以壓倒性的勝利大敗北狄,計劃成功了一半,若不想前功盡棄的話,一定會乘勝追擊。

林紈紈明白陸昭,雖然她也日日在盼著他歸,與太後道:“太後娘娘不是擔心殿下總去打仗嗎,臣女聽父親說,大魏周邊外夷也就屬北狄最為猖狂,如果殿下這回能將北狄完全收服,以後就不用再行出征,也算是一勞永逸。”

太後其實也知,她前日還指責皇上為何不召回陸昭,他說得是一樣的話。

看來這北狄不除不行。

太後捏捏眉心:“眼下也沒有辦法了,隻能等。”又問林紈紈,“你嫂嫂快臨盆了吧?”

“還有一個多月。”祖母,母親早已算過,就在年前幾日。

太後心想,她得早些備份賀禮。

陸昭在外不斷立功,皇貴妃坐立不安,少不得又催促陸璟,叫他在皇上身上多花些功夫。

可陸昭全無錯處,父皇就算想廢掉這儲君,恐怕也無可奈何,他此時不管做什麽,都是不智之舉。陸璟從碧霄宮出來,隻覺心浮氣躁,便想去雲光樓吹吹冷風。

站到樓頂時,卻見遠處行來一道身影,麵容看不清,隻見她披著雪白的狐皮披風,走時有風吹過,露出一角緋紅色嵌珠長裙。極致的紅,極致的白,在這陰沉的冬日分外醒目。

陸璟的視線忽然模糊,他伸手揉了一揉,再睜開竟發現自己站在欄杆旁。

樓外大雪紛飛。

他抓著一個女子的手,咬牙道:“朕不讓你走,你休想離開皇宮!”

那女子眉眼冶麗,隻粉麵含霜,怒喝道:“你放開,你不救我父親,我自己去救!”

他死死抓著她。

她惱火起來,竟是低頭在他腕上咬了一口,咬得狠極,滲出了血。

他下意識鬆手,誰想她跟隻兔子似的到處躲,他步步緊逼,不知是不是將她嚇到,往後一退竟從樓上摔了下去。他要去拉住,已經來不及。

探頭往下看,她躺倒在雪地裏,四周樹木遮掩,竟是連最後一麵都沒有看清。

陸璟的心口忽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有個念頭在腦中盤旋,“如果有來生,他一定會真心真意待她,再不會傷害她。”

他轉身奔下樓,朝著林紈紈追過去。

“林姑娘……”

林紈紈聽到陸璟的聲音,本能的不想站住,依舊往前而行,豈料他竟扣住她胳膊。

“二殿下你這是……”林紈紈秀眉擰起。

小姑娘的五官略微長開,依稀已有那女子的影子,陸璟盯著她,忽然之間明白了,原來前世他曾負她,林紈紈許是也見過這些畫麵,才會對他如此討厭。

林紈紈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二殿下,可否放開臣女?”

陸璟聽從了,很溫和的問:“你是剛從永安宮出來?”

“是。”

“這麽冷,祖母竟還請你入宮。”陸璟將一個紫銅手爐遞給她,“小心凍傷。”

那手爐極為精致,三寸大小,四周雕刻著洞石花卉,頂蓋栓條細長金鏈,平日可藏袖中。林紈紈盯著看了看,暗道陸璟這是還沒有死心嗎,竟然變本加厲,送隨身攜帶之物了。

她當然不要:“謝二殿下,臣女不能收。”

果然還是拒絕了,陸璟將手爐收回:“你不喜歡,我不會強求。但是紈紈你要記著,往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他看著她,目光極其堅定。

林紈紈從來沒見過陸璟這樣真誠的麵貌,心道他這是吃錯什麽藥了?怎麽這麽嚇人?便急忙告辭。

但心裏實在疑惑,走到十幾步遠後,回頭一看,陸璟竟還站在原處看她,一副依依惜別的模樣。

林紈紈不寒而栗,拔腳就跑。

這逃跑的樣子很可愛,隻是,要如何才能讓她不討厭他?陸璟煩惱的揉了揉額頭,既然前世他對不起她,今世一定得娶了她,好好補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