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打得什麽主意,宋灩秋急忙站起,而後退到一邊。

看起來全身都是緊繃的,薑修盯著她道:“你該吃晚飯了吧?”

因衣料等物還未齊全,繡娘也隻請了兩位,那兩位都是京都人士,就算開鋪,也隻是白天待在鋪中刺繡,傍晚便回家了。至於廚子,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按林紈紈的意思,想找個女廚,鋪中皆是女子較為方便,故而這些日,宋灩秋仍自己燒飯。

“還不曾做。”

“那去做吧。”薑修手指敲著桌案,“記得多做一份。”

宋灩秋想拒絕:“我廚藝不好。”

“無妨。”不管她做得什麽,薑修是吃定了,“我就在這兒等著。”

宋灩秋抿一抿唇,轉身進去。

這一弄又是許久,等她端出來時,見薑修不知何時竟在內院了,正靠在牆上看她。

男子的眼神銳利,活像在看獵物,宋灩秋渾身一冷,險些將菜打翻,穩一穩方才端到外麵。

飯是午時做得,此番重新蒸熱,菜有三碟,一碟椿菜拌豆腐,一碗冬菜湯,一碟茭白炒肉絲。本來是隻有後兩樣,她自己一個人吃夠了,誰想到薑修會提此要求,她隻好多拌一道菜。

薑修也不動手,坐回去看她一樣樣擺好。

等筷子拿來,他夾起吃了一口。

宋灩秋生怕他斥責:“我隻會這些,若大人吃不慣,對門有家飯館……”

“還行,能入口。”其實味道不怎麽樣,與他想象得差太多。

剛才見她忙來忙去,姿態卻甚為好看,哪怕是擦汗的樣子,他當時就覺得這東西做出來一定會很美味,看來是錯覺。隻宋灩秋原也不是廚子,倘若連這都十分擅長,那還有什麽是她不會的?

宋灩秋沒再吭聲。

到最後,三樣菜百分之八十都是進了薑修的肚子。

二人沉默相對片刻,宋灩秋站起收碗。

“你做掌櫃,林紈紈打算給你多少工錢?”他忽然問。

“林姑娘說,掙得錢一人一半。”宋灩秋頓一頓道,“林姑娘待我極好,贖身錢都沒有要,而且不管是這鋪子,還是所用衣料針線,甚至是繡娘也都是林姑娘出的錢……”

突然話多了,怎麽,這是在控訴他這原主子對她太差,不像林紈紈這麽好?薑修冷笑:“不過就是這些,你要是聽我的話,這整條街我都能送給你。”

宋灩秋忽地住口。

“怎麽不繼續說?”

他蠻不講理,宋灩秋端著碗轉過身:“我就算不做掌櫃,林姑娘也不會強迫我,她隻是單純的對我好。”

言下之意,他是不單純?

嗬。

他好像是不單純,薑修盯著她窈窕的背影,發出一聲可怖的冷笑。

宋灩秋聽著,又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說這些,萬一把他惹急,對她也不利。她想一想道:“大人能救小女子叔父,小女子已經很是感激了,剛才的話,大人別放在心裏。”

可他就是聽進去了。

反正在宋灩秋心裏,他已經不是什麽好人。

薑修伸手按了按額頭,半響道:“你忙著吧。”轉身大步出了去。

宋灩秋回過身,確定他是走了,忙上前把門栓好。

薑修站在不遠處,心想她肯定一直等著他離開,現在才真正的放心。

可惜剛才竟然放過了她!

她一哭,他居然就心軟了,如此下去,他就算抓著她叔父又能如何?薑修一時竟有些迷茫——他該把宋灩秋怎麽辦呢?

聽聞皇上昨日歇在淑妃那裏,皇貴妃心裏不太痛快,氣惱自己沒能生個女兒出來,這淑妃憑著嘉善公主,竟是與皇上死灰複燃不成?她梳妝打扮一番,等在皇上早朝回文德殿的路上。

宮裏敢明目張膽吃飛醋的就隻有皇貴妃一人。

可偏偏皇上就吃這一套,黃門們見皇貴妃不招自來,杵在殿門口,無人敢言。

“皇上,”皇貴妃見到他,小跑過去,扯住袖子道,“妾等待許久,皇上早朝晏罷,這等勤政當真是絕世僅有。”

皇上笑起來,擰擰她的臉,明知故問:“為何事過來?”

“無甚要緊事,妾昨日做夢夢到皇上……”皇貴妃垂著眼簾,“酉時便睡不著了,隻想見一見皇上。見皇上安好,妾也無所求。”她假裝要離開的樣子,“妾不打攪皇上。”

別的妃嬪都裝大方,唯獨她從來不會,皇上明白她的小心思,攜著手道:“陪朕用膳吧。”

皇貴妃頓時掩不住笑,好像一個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二人走去殿內。

皇貴妃與他說陸昭的事。

“皇上也不怕累著太子殿下,這才去過雲城,又讓太子去文州。二皇子比太子殿下隻小一歲,二人同去也能做個伴。”

所以說他這寵妃也隻有些小聰明,去文州是好差事嗎,她此番來一是吃淑妃的醋,二是替陸璟抱不平。皇上揉著她滑軟的手:“等璟兒大一些,朕有好些事情等著他去辦呢。”

皇貴妃一高興,親手夾菜喂皇上。

垂下眼簾時卻暗地冷笑,那陸昭上次毫發無損,這回倒要看他怎麽安然無恙了!

……

紀珂的心胸一向不寬,是以才會結黨營私打壓異己,隻先帝尚給幾分麵子,到先帝駕崩,張蕣華做皇後時,竟是將他的女婿給斬殺了,隻憑一句“不從軍令”。

他當然是費盡心機要扳倒張蕣華。

誰想到新任皇帝竟也懼怕張蕣華,居然偏幫她,同時與他素有舊怨的官員也借此彈劾,反倒令他這個首輔被迫致仕。

這一回,陸昭又殺了他孫兒。

若說張蕣華立有戰功,又是皇後,皇上當時維護情有可原,可後來還不是沒了命?如今這個陸昭,據他觀察,皇上也不喜,若得致命一擊,太子之位定然難以保住。

紀珂手指輕撫孫兒遺像,旋即吩咐下人辦事。

一時小廝送信的送信,請人的請人,深夜的紀府竟是少有的忙碌。

轉眼間,便是四月了。

本是哥哥成親,林紈紈竟也激動的睡不著覺,次日起來,眼睛下麵一片烏青。

薑玉真看看她,又看看兒子:“怎得一個樣子?”

林紈紈忍不住噗嗤發笑。

林嘉言神色尷尬。

薑玉真歎口氣:“紈紈小不用應酬賓客,你可不行。”將兒子轉個身,“再去睡會兒,養養精神!”逢年過節,林府都不大辦宴席,可這回兒子成親不一樣,這都沒有到各家各戶相請呢,賀禮已經像雪片似的飛來了。

總是喜事,拒絕也不好,但凡不是過於貴重之物,都收下了,是以算算人數,府裏得擺上六十桌。

就算兒子每桌敬一次,這也得花不少精力呢。

林嘉言明白:“勞煩母親,兒子歇半個時辰就行。”

“無事,你多睡會。家裏幫忙的人多,你舅父,姑姑一家都來了,晚上也有凝兒,修兒,你別擔心。”

“是。”林嘉言走出去。

其實就算去補覺又哪裏睡得著,一閉眼,腦中就全是陳蓮珠,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興奮,即便是被皇上點中狀元,都不曾這般。

林嘉言捏了捏眉心。

林紈紈看著哥哥的背影,笑著與母親道:“哥哥是太喜歡嫂嫂了。”

“是了,我瞧得出來。”薑玉真想起那支簽,“靈輝寺的簽還真是準呢,等你再長幾歲,為娘帶你也去求一個,瞧瞧我們家紈紈要嫁什麽人。”

怎麽就說到她身上去了,不過要真那麽準,她倒也想看看。

若實在不知嫁誰,隻能神佛指路。

“娘,我去廚房看看。”林紈紈道,“嫂嫂過來時肯定餓著肚子,我叫他們到時燒幾個好吃的菜。”

豈止是兒子喜歡這陳蓮珠,女兒也是一樣,薑玉真笑:“這麽早就想這些了?”還在是午時呢,“行,你去吧。”

林紈紈蹦蹦跳跳往外跑。

誰料在路上就遇到薑修,薑修一把扯住她:“上回的事兒,你還沒有謝我呢。”

那日陳家邵家解除婚事,林紈紈也是沒料到的,不過稍許一想就明白了。前世哥哥中毒,陳蓮珠嫁給哥哥,陳蓮錦心裏隻有僥幸,不是她來衝喜,而是陳蓮珠替她受了苦難。這一世的情況卻完全不同,陳蓮錦自然難以忍受。

這件事,薑修當然有功勞,林紈紈很順從的道:“多謝大表哥。”

這丫頭肯定有什麽事!

薑修挑眉:“你何時這麽聽話了?”

林紈紈當然不告訴他,隻問:“大表哥,你與太子殿下很熟嗎?”

“為何怎麽問?”

“我見過你與太子說話呢,在瓊林苑。”

薑修有些明白了,這丫頭在跟陸昭學騎術,難道是因這一層關係,她的態度就轉變了?

“大表哥,假使有兩支軍隊,一支是二皇子領軍,一支是太子殿下領軍,你願意隨哪位皇子出戰?”

薑修嗤笑:“二皇子會打仗?你聽誰說的?”臉上的不屑之情呼之欲出。

也是,陸璟這種虛偽性子,薑修怎麽會喜歡?他在男女感情上雖是混蛋了些,可絕不會被陸璟用一女子控製,去埋伏陸昭,林紈紈道:“我隻是隨口一說,二皇子當然不會打仗,倒是太子殿下整日盡看些兵書。”

薑修與城外神兵營統領許鬆石是好友,許鬆石又與陸昭很是親近。

久而久之,光是從許鬆石口中,薑修都很了解陸昭了,自然是一見如故。

薑修拍拍小姑娘的頭:“去吧。”說罷便要去找林嘉言,他是給林嘉言當禦多的。

誰料林紈紈突然問:“大表哥,你可去過鳳溪街見灩秋?”

薑修僵住。

這丫頭怎麽這麽伶俐?居然猜到了。

看薑修不答,林紈紈板著小臉:“剛才謝歸謝,可大表哥你要是欺負灩秋,我一定會報官!”

薑修回過身:“報官?你大表哥我就是官。”

林紈紈笑了:“好大的官威啊,那你是比我爹官大,還是比舅舅的官大啊?”真報官,薑修一定沒有好果子吃,光是她舅父武城侯,都會狠狠訓一通這兒子的。

當然,她也不會真的報官,隻是嚇唬下薑修,好讓他不要恣意妄為。

薑修眯起眼睛:“紈紈……”

林紈紈也不怕,看著他。

“你真應該快點長大。”他的語氣陰深深的。

“什麽?”

薑修卻不說了,他希望林紈紈哪一日也能喜歡上哪位男子,而這男子偏偏不喜歡她,偏偏對她毫無感情,到時候讓這小姑娘也嚐嚐這等滋味!

薑修轉身而去。

林紈紈哪裏知道薑修的想法這麽毒,要是知道必然氣炸了,隻當薑修是有所忌憚,心裏稍許放心走去廚房。

下午,衛國公府的俞智容準備好添妝,去陳家恭賀。

看妹妹毫無芥蒂,俞翼真是奇了怪了。

“這陳蓮珠如此德性,林嘉言是瞎了眼看上她呢?”明明妹妹這麽出色,這也不說了,俞翼道,“你還給她添妝?”雖說妹妹也與滕尚書的孫子定了親,可他真的不服氣,妹妹哪一點不如陳蓮珠?這陳蓮珠怕是用美色**林嘉言的吧?

如若早前,俞智容心裏確實是有些難受,可後來遇到真正與她契合的滕昊,她沒有一絲不愉。

“哥哥真是不知人情世故,難怪挑來挑去也沒遇著個可心的。”俞智容懶得與哥哥說,坐上轎子,叫轎夫走快些。

俞翼實在想不通,拂袖而去。

因著這門婚事,來添妝的姑娘不少,陳蓮珠的閨房坐得滿當當的。

不過知己隻二三人。

俞智容肯定算一個,陳蓮珠看著她送來的一對羊脂玉玉簪,心道等俞智容成親,她一定也會去恭賀的。

屋裏氣氛並不傷感,昨日陳樹楠已哭過,反倒是陳蓮珠隻有滿心的歡喜。

她嫁得一位好夫婿不說,父親往後也不用怕被欺負,她隻要做好林嘉言的妻子就行——聽他那日說的話,必也不難,且別說還有位真心待她的小姑子。

陳蓮珠輕輕一笑。

外麵小廝們正準備挑著嫁妝前往林府,雖說比不上林府聘禮豐厚,但陳老夫人為給這二孫女兒壯臉麵,也是將陳家多年積蓄用去大半。

兩家高門望族結親,百姓們紛紛上街相看。

在響亮的鞭炮聲中,林嘉言帶著禦多薑修,上官凝,還有幾位好友同袍去陳家迎親。

看著哥哥一身緋紅喜袍,騎在馬上的歡喜樣子,林紈紈紅了眼眶。

她重生的最大意義就在於此吧。

因為重生,她才能再次見到逝去的哥哥,她才能救哥哥,看著哥哥健健康康的娶陳蓮珠。為此父親母親再也不會有喪子之痛,祖母也會很快抱上孫子孫女。

林紈紈又笑了。

真想馬上看到嫂嫂啊!?

亻衣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