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稟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他始終不希望大宋王朝受到損害或滅亡。他半生都奉獻給趙家的皇室,最熱血沸騰的鬥爭都在身為鄆王黨的時日之中度過,縱使最後失敗,被貶到太原,也絲毫無怨無悔。

正因此無論信王趙榛說得多麽正確,他也不會倒向這方,隻是下意識地希望信王趙榛不會食言。就像如他所說,為了大宋,他會助他信王殿下一臂之力。但是之後,就難說了。

如果鄆王救不出來的話,那麽這位十八殿下與九殿下就成為大宋王朝唯一的兩個正溯了。因此此時王稟沒得選擇。

他低下頭,出了一口氣,說道:“千歲,我可以幫忙,可是……”

信王趙榛的臉隱藏在火把光芒之下的陰影之中,他微微一笑,嘴角上浮現出一道淡淡的弧線。他說道:“隻要你幫我治理一下地方就成?主要是為了掩飾我的身份。”

王稟點點頭。“那麽,還差些什麽?”信王趙榛問。

“據我說知。”王稟答道:“這裏並沒有什麽防禦軍工資源吧……?”

的確,工匠王稟說得沒錯,在莫統領“英明”的治理下,石門幾乎是一個窮困到極點,防禦設施差到極點的城池。

吊橋吱吱嘎嘎地放下,連接吊橋與城門之間的鎖鏈在方磚上摩擦發出嘩啦啦的刺耳響聲,一線光明從吊橋之後射進來,印在黑洞洞的門洞中一側的磚牆上。

信王趙榛一動不動坐在馬背上,眸子裏映襯出這束黑暗背後正逐漸變得刺眼的光線。他抿著嘴唇,靜靜地看著隨著吊橋緩緩垂下,橋板與城門之間的縫隙正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多的光正從縫隙背後湧入,將他的眼底映得一片明亮。

在信王趙榛的後麵就是石門城城門另一麵的大街,除了那一夜的苦戰之後,自己給幸存下來的江湖劍手幫眾戰士們、以及城內的貧民進行了一番短暫的演講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觀察這座城市。

剩下的他們地第一個目標,就是要在接下來的一戰中讓這些莫統領的親信們對自己感到恐懼。

吊橋門正吱呀吱呀地放下去,一片白光之後,信王趙榛視野之中首先映入了湛藍的天空。他抬起頭看著這天—眺從石門堡一直到最北邊遠處的山林,平原上閃耀著綠色的光澤。現在還是最熱的時候,然而再過兩個月,秋暮的收割之後,氣溫很快就會降低。

因此此時北方的各方軍隊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戰爭,爭取在入冬之前能展開攻勢。如果推遲,戰爭將延續到第二年的春天之後,無論是哪一方的人馬,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尤其是在最要緊的開封府地區,屬於嶽飛部的人馬,在金軍的背後構成了巨大的威脅,隨時可能一舉改變局勢。

如今嶽飛中軍之先鋒張憲兵團已經進入開封西麵一線,剩下來的事就是雙方各自在桌子上說服對方。

而同樣,在南方的形勢也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更加複雜而緊張了起來,戰爭的氣息到處飄散著,隻是隱隱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兒。

時間在一種沉重而複雜的背景下有條不紊地行進著。人世間,不論權貴與貧民,不論帝王與乞丐,對所有人最公平的,就是時間。而人世間事事無常,隨著時間的推移,什麽都會改變。而永遠不變的,恐怕就是無常了吧!

已經第二天了,按照這個時代的通訊水準,寫上了一位信王軍將領帶領江湖劍俠客、幫眾弟子們暴`亂的消息,此刻已經傳到了東南麵,此時正在剿匪,與大聖王楊幺軍對峙的張俊手上。

而張俊第一批派出軍隊,恐怕正離開那座張俊的軍營,四散集結地方兵力,準備對付自己了。信王趙榛默默地想到,他現在所能控製的也僅有石門周邊十裏而已,而那些四處搶掠百姓的莫統領地軍隊,早就帶著消息逃離了。經過初期的準備,張俊派出來的宋軍將領或許能拉起兩三萬人的軍隊,當然因為與楊幺的戰事緊張,派來的大部分軍隊恐怕都是廂軍,雖然戰鬥力不強,但對於加起來的人數,還不及萬的江湖門派幫眾還有貧民組成的軍隊來說,同樣麵臨著一場苦戰。”

“張俊治軍保守,以己度人,對方大約會料定由江湖劍俠客、幫眾弟子、以及貧民們組成的起義兵馬會死守石門,或是逃到森林之中。”信王趙榛對吉倩倩說道。不過信王趙榛心目中最理想的戰鬥地點,是在石門南麵灃水渡口北麵的丘陵地帶,地形容易隱蔽,也有合適的觀察地形的位置,可以悄無聲息的幹掉對方的探馬。至於軍隊什麽時候出發,要看斥候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已經讓一小隊特戰隊戰士們出發了。此刻在石門,除了森林中的蠻人族外,沒有誰比這些經驗豐富的戰士們更適合充當探子了。

信王趙榛默默地思考著,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心中這場戰鬥都顯得如此重要。而對於信王趙榛來說,這場戰鬥不過是他再一次用智慧取勝的小戰鬥罷了。當然,他要小心陰溝裏翻船。

這並不僅僅是指張俊手下已迫在眉睫的出兵,那隻是一個小小的考驗而已。信王趙榛真正頭痛的是,幕後趙構可能的步步緊逼。他想自己大約有十幾天的時間來布置這一切,修建防禦,整理軍隊。而在那之前更重要的則是建立起江湖劍俠客、幫眾弟子們對他的信心。城內的武者與貧民雖然暫時與他在一條船上,但從長遠看他們不可能一直能與他如此緊密地站在一起。除非他們確信自己能提供給他們必要的庇護。而且,他不能明目張膽的借助信王軍給大家打氣。

苗玉鳳、單宏飛與花中龍三個首領沒有一個是等閑之輩,信王趙榛知道自己單憑一個美好的希望,和自己似是而非的信王身份,是留不住這些人的。而這一戰,就會樹立起這樣一個信心,把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事實上吉倩倩私下也認為這一戰不僅僅是為了穩固這個石門的集團利益。同樣也是向石門莫統領治下的臣民們宣布信王趙榛的合法性,因為若此戰達到預期的目標,受到牽製的張俊進攻他們地步伐就會放慢。如此一來,民心就會自然倒向他們一邊。

民眾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仁慈的統治者,同樣也是需要一個可以保護他們的領主。

此時吊橋已經放下了一半,然後信王趙榛看到遠遠的石門城內那些青瓦構建的屋頂,南方多河流,充沛的水汽帶來充沛的雨水,因此普通的民居都使用斜度極大的屋頂,屋簷邊都掛著一道木質的屋簷。新綠色的藤蔓從窗戶上垂下來,與青色的瓦片交相映襯,一副古城的景色。

光線也湧入使城門洞內變得明亮起來,除了麵孔以外,光將信王趙榛在馬背上的半個身體,從黑暗的環境中勾勒出來,然後向他身後描繪出兩位美麗少女身體優美的曲線。馬月英背著長槍,筆直地挺立在馬背上,她的眼睛雖然刻意地保持著一種仿佛護衛般的冷靜,但內心深處卻潛藏不住一絲少女的期待與雀躍,他畢竟是一個個性獨立的女孩,又從小在與明教護法團一起在大宋南境寂靜的山林之中長大,當然不會習慣城池之內的喧囂。

而至於戰士崔虎,大半的情緒倒還是無動於衷。

信王趙榛稍微關注了一下自己的兩位隨從之後,就把目光投向前方,心思不知道飄遊到了幾萬裏之外。吊橋正在他麵前一點點放下,另一麵的景色也越來越多第呈現他在眼中。遠處的土街道上大部分店鋪與作坊都沒有開張,隻不過信王趙榛敏銳的感官早已留意到那些窗戶中那些懷疑、警惕不一而足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城內的居民們早已注意到了那位並不那麽合法的石門新主人。

雖然信王趙榛已經命令吉倩倩去重新製訂稅務政策,按照信王軍的十稅一的收稅比例,不但免去了大部分稅務,還一筆削去了過去的賬務。不過可惜這種做法雖然引人心動,但大部分人更懷疑這東西究竟有多大的執行力。何況他能否能站住腳,還是一個疑問。

轟然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吊橋終於完全放下。信王趙榛心中笑了一下,他並沒有太在意這些平民的態度,其次,他看到了城外正等候著他的花中龍、苗玉鳳與單宏飛一行人,而吉倩倩正立在他們旁邊。

“信王千歲。”

看到他出現,長發的中年人單宏飛第一個深深地埋下頭去。作為親身與信王趙榛並肩作戰過的他,更清楚這位年輕的信王有什麽樣的能耐。雖然他這會兒一樣擔心信王趙榛究竟是不是真的信王,能不能帶領他們正麵扛住張俊大軍,或者會不會把他們丟出去當替罪羊。但越是如此擔心,他反而越是表現出恭敬的態度。

苗玉鳳輕輕撇了撇嘴,隻是信王趙榛今天的作派讓他眼前微微一亮,心想這個殺神一樣的信王趙榛竟然也有這麽親和的一麵。隻有花中龍昂首挺胸麵無表情。

“知道我找你們什麽事麽?”信王趙榛含笑問道。

三個人都搖搖頭。

“信王千歲。”單宏飛恭敬地說道:“你隻管吩咐,我們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低下頭時,女寨主甩甩一頭長發,有些不滿地看了這家夥一眼。心想你卑躬屈膝別把我們也捎帶上。不過她轉念想要說點什麽,卻又找不到指責的詞匯,長發中年人這番話雖然她不愛聽,卻不得不承認好像的確就是那麽一回事。

事實上自從他們那天晚上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就明白今天的結果。可信王趙榛說得也對,得罪了一位統領的情況下,他們又怎麽敢再去得罪另一位更高的親王,哪怕這個信王有可能是假的。要怪,就隻有怪那天下午的時候,他們的人在受到莫統領的鎮壓時太過衝動,死傷了親人之後按捺不住自己人,出動人馬想軟對抗,結果給對方留下了口實。

他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卻又忍不住看了對方一眼。當早些時候他們聽說這位年輕的信王千歲,新頒布的稅收政策之後,這幾個人都有點麵麵相覷。在大宋的士紳豪族們壓根不需要這麽收買人心,何況他們也明白,這樣做其實意義不大。因為若信王趙榛能夠抗衡張俊的軍隊,那麽即使他什麽都不做這些民眾也不敢反抗這樣一位強勢的主子,若反之,那麽一切都枉然。

可如果抽取更多的稅務,他們至少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更多的收益。有了錢,這位信王千歲才可以在不動用信王軍的情況下,豢養更多的軍隊。

“難道他不懂得這一點?”他忍不住想。不過信王趙榛當然不是不明白,事實上信王趙榛領地的運作相當了解。人口、資金、資源、建設四大結構構成的三角關係,資金來源於貿易與稅收,還有礦山的收入。而資源與人口則是一地發展的重心。而人心,其實是最隱性和重要的,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一個真理,卻又被很多上位者忽略。而這些草莽之輩,更是不懂。

不過信王趙榛知道,自己如果手腳夠快的話,大約能有半個到一個月時間就可以完全支配附近礦產的產出。而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在石門也就能立住腳跟了。如果是信王軍在此,恐怕就是趙構身邊的正規禁衛軍也要瑟瑟發抖。

至於對百姓好,這是一個長遠的收益,不要說苗玉鳳等人,就是大宋任何一個文武大臣也不一定有這個耐心去實現這一切。反正對很多人來說,有實力權力就夠了。

信王趙榛低下頭,看著在自己麵前恭敬地垂首的單宏飛,簡單地說道:“我們去巡視一下領地。你們各自帶上人手。”

恩?

崔虎在後麵聽到這一句忍不住有些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當然知道信王趙榛接下來可能要麵對一場必須要取勝的戰鬥。可即使是這個時候,聽對方的口氣似乎還想要帶著劍手去把伐木場和采石場奪回來。

那裏可是有整整上千的山賊啊,而作為那些屬於地下世界的山大王們,他們中戰士的平均水準至少也有廂軍的實力。即使信王趙榛有信心取勝,可他要怎麽避免傷亡?

那幾座伐木場和采石場有那麽重要麽?

“巡視領地?”不僅僅是崔虎,單宏飛也是一愣。

“石門城附近有兩座木場與兩座采石場,以及一些礦場。”信王趙榛說道:“今天,我們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成為我們的資產。”

一旁苗玉鳳一愣,說道:“千歲大人。那幾座林場和采石場我們都知道,可是那裏已經被山賊占據了,你不會是讓我們去把他們奪回來吧。”

信王趙榛沒有答話,隻是看著他們幾個人。

而苗玉鳳和單宏飛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他們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了,當然也清楚森林中的那些山賊,對方尤其喜歡在夜間作戰,個體實力又強,真打起來還不知道要死傷多少兄弟。

要知道在才結束的戰鬥中,他們就已經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而說不定不久之後馬上又會有一場苦戰。

但就在這個關頭,信王趙榛還要讓他們參加一場看起來不是那麽必要的戰鬥,這讓他們有些無法接受。

“大人……”單宏飛好不容易抬起頭,說道:“山賊……那些家夥從北方來,都是一些士兵和北方豪傑組成的,他們的單體戰鬥力幾乎與我們不相上下,恐怕會吃虧……”

他舔了舔嘴唇,接著說道:“當然這不是問題,可是……聽消息說,朝廷張俊將軍的軍隊也正在集結……”

他說道這裏聲音低了下杳,心想這個信王趙榛應該會明白自己的話。

吉倩倩搖頭說道:“張俊手下大將,他為什麽要攻擊我們?”

三人一愣,心想這位小姐是傻了還是呆了。“這個不是明擺著的嗎,吉倩倩小姐。”苗玉鳳道:“我們又幹掉了莫統領。”她想了一下,補充道:“何況,他背後還有張浚與趙構。就是他不想動,那些高層的家夥想必也會對他施壓的。”

吉倩倩點點頭。“說得好,所以說我們真正的敵人其實是張浚與趙構,而張俊手下的將領軍隊不過是探路的石子而已。”她麵無表情地說道:“但你們認為憑現在的我們,是那位張大人的對手?”

三人麵麵相覷,事實上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而吉倩倩刻意忽略了強大的信王軍的消息,更讓他們摸不著底。三位首領忍不住齊齊把目光投向信王趙榛,而若信王趙榛把他們交出去當抵罪羊,這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信王趙榛看了吉倩倩一眼,心想這位女幕僚似乎終於開始跟上自己的想法,自從石門的一戰之後,她的成長就快得驚人。

他抬起頭,吉倩倩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假若必須要在一個月之內擴張到讓張俊都不敢輕易與他魚死網破的程度,單單憑借這樣一個此刻看起來像是一片不毛之地一樣的石門。好像看起來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其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