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趙榛在經過沿途某個小鎮時,找一個裁縫定做了一套絲綢長袍,擺起了一副士族子弟的架子。

他此刻坐直了在馬背上四下環顧,頭戴金玉頂,全身綾羅綢緞,腰間掛著配鍍銀柄的長劍,倒是有些年輕華貴的派頭。

不過這倒不是因為他想要過一下貴族的癮頭,純粹是因為這樣更容易規避麻煩的緣故。離開起伏的丘陵地帶,一個上午以來的前行日趨平淡,時下雖然治安崩壞,但城鎮周邊的強盜大多是由生活不下去的農民構成。

反觀信王趙榛一行十幾二十人人,護衛個個裝備精良,像是出行的大官子嗣,這些因為貧困所迫才走投無路的人,自然不會輕易嚐試招惹。

不過信王趙榛沿途看到那些空無一人的村莊和廢墟,還是忍不住有些感歎。

不過隨著步伐向北,這種蕭瑟正在逐漸改變。

因為馬上就要接近長江,屬於官府的絕對控製區,路上終於開始漸漸有了人氣。

雖然有了人氣,但統治這裏的官府嚴苛、殘酷以及變本加厲地盤剝百姓。

信王趙榛一行人在進入石門城時就察覺到這一點,或者說他們之前本就不報希望的期待這一刻又降低了許多: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居住在石門城外的居民搭建的帳篷,隻有那些真正貧窮和地位低下的人才會住在缺乏保護的城外,一般來說他們大多是那些因為戰爭而逃難的難民。城牆外隻有搖搖欲墜、髒亂不堪的茅草屋,男人女人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眼睛黯淡無光,看不到對於未來的希望。

大道上塵土飛揚,幹燥的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牲畜糞便的味道。與這裏相比,縱使是保靜州那些行事官僚迂腐、遲鈍拖遝又自以為是的官僚都顯得可愛起來,至少在那些地方,百姓雖然地位低下——但至少還能活下去。

然而生性刻薄的官府,在趙構一味的索取下,對已經活不下去的百姓,他們反而要求得越多。信王趙榛明白造成這種差異的並非是其他地方的官府更加具有人情味,而是因為相同的盤剝之下,這裏飽受戰亂之苦,人民自然就更加不堪忍受。

吉倩倩看著這一切,忍不住輕輕捂住嘴,有些不敢置信。

“信王千歲,你要改變地……就是這種地方?能改變了嗎?”她忍不住有些失望地問。

她原本以為離開了混戰的地方之後,沒有大聖王軍的地方,應該是一片富庶的景象。這裏水路發達,土地肥沃,盛產糧食。有能活人命的糧,就意味著富裕。即使不如江南,但至少也應該與保靜州地區相差無幾吧?

可沒想到,眼下竟然是這樣一副慘淡的景象。

對於吉倩倩的問題,信王趙榛看了那些難民一樣的本地人一眼,心中並不奇怪。在這裏,甚至連人本身都是一件脆弱得一錢不值的東西。在某些地方用一頭羊的價錢你就可以換到一個男孩,如果是女孩,這個價格還要更低。

稍微有一些權力,或者軍事力量,你就可以肆意踐踏他人的存在性。強盜與官府還有將領都在殺人,區別在於一個名稱罷了。也就是強盜、狗官與兵匪的區別罷了。即使是你當街殺人,隻要是平民百姓,也隻需要賠償給當地的官府一點錢就可以了事,甚至說不定他們還巴不得你多殺兩個。

因為在這些官員的眼中,實實在在的金銀可比那些還需要用糧養活的人可愛多了。

信王趙榛微微一笑說道:“其實很簡單,隻要我占了這裏,就會收回土地的所有權,均分田地。並且,建立無數的工廠作坊。就算不能人人平等,也要人人過上溫飽的生活。”吉倩倩聽後,微微一愣。

“我們占領這個地方的話,還要再等幾年。我的信條是,一致對外後,再安內。”信王趙榛又說道。

吉倩倩這下真呆了,那就是說,等驅逐了金人,迎接回二聖後,再爭奪皇權。她道:“擊敗金人,就什麽時候了啊。”

“破而後立,你聽說過開創了東漢的劉秀嗎,吉倩倩?”信王趙榛問。

“啊——!您要學他。”她忍不住低喊了一聲。在西漢末年,大漢與匈奴的戰爭,耗幹了兩方的元氣,西漢民不聊生,理想主義者的王莽奪位,結果更加的糟糕。後來,劉秀起兵,爭奪神器,嚴明律法,鼓勵生產,這才有了東漢的基業。她隨即又冷靜下來,危險又算什麽呢?比起來她在戰亂中死亡,或過著眼前和這些人差不多看不到暗無天日的生活,她不是還有那輔佐信王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地希望麽。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再看了信王趙榛一眼。信王充滿了進取的精神。與他在一起,雖然危險,但卻心甘情願。何況無論是那一方麵,這位信王千歲都符合她心中最佳的標準。隻是可惜,他已經有好多心上人了,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排上號。

吉倩倩垂下睫毛,忍不住有些心動。

她又看了身邊的羅月兒,這位商人大小姐因為經曆了兩次在危險的戰場上四處亂跑的不良記錄之後,已經被信王趙榛徹頭徹尾地教育了一頓,目前還算是安分守己。

不過這會兒她的目光正感興趣落在另一邊,然後脆生脆氣地對一邊信王趙榛說道:“信王趙榛,你看那邊。”

街上有很多外來的華貴子弟和江湖人士,就像他們一樣。

事實上自從信王趙榛在斬殺了大量金人和大聖王的精銳後,宋軍的反撲就開始了。在張俊統領大軍的進攻下,戰火早已燃燒到了周邊地區,好多人都收拾行裝匯聚此地。

這才區區半個月,這一地區的流動人口起碼就增加了一倍有餘。

隻不過現在,形勢卻變得有些錯綜複雜起來。

信王趙榛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人,就像是他這樣的士族貴族的身份與這些武者們涇渭分明一樣。這些冒險者一樣和周圍的本地人格格不入,他們站在大街上,就仿佛是街上同時存在著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江湖武者們與本地人互不相幹,本地人也不願意去招惹這些無法無天之徒,至少絕大部分都是。不過羅月兒指的那一部分卻例外。

在信王趙榛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一小隊武者正在向當地一些瘦骨伶仃的孩子分發食物。這一幕竟讓他產生了一種時光倒流一樣的錯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未來的文明社會中的那些好人,雖然江湖武者們大多數都是唯利是圖之輩,不過還是有一些僅僅為了大俠夢想而外出冒險的年輕人。

就像是眼前看到的這四男兩女身穿勁裝的年輕人。

“果然是年輕人。”信王趙榛忍不住想道,闖蕩江湖事實上並不像是床頭故事中提到的那樣浪漫而正義的、充滿了除強扶弱地刀光劍影的生活,當然充滿刀光劍影到是沒有扯謊。

江湖武者的生活實際上是詭詐而血腥的,他們或搶`劫,或保鏢,或殺人,都不得不經常幹那些危險的買賣,生離死別是很經常的事情。而與風險相比,收益更是低得可憐,雖然也不缺乏那些一夜暴富的人,但大多數最後都無一例外地成了某個不為人知的所在的一堆白骨。

正因為如此,大多數江湖武者不得不變得實際而唯利是圖起來。而也隻有年輕人,才會心懷不切實際的理想行事。信王趙榛甚至可以推測,這些人可能甚至並沒有真正開始旅行多久。

要不就幹脆是家資頗豐的商人、官宦之後。

不過他先回過頭問道:“看什麽?”

不過他隨即看到這位商人大小姐眼珠子轉了轉,仿佛一種充滿了創意的想法已經應運而生。

“你想幹嘛?”信王趙榛忍不住有點警惕地問,羅月兒一而再再而三超脫常人的行事做法,已經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生警覺。

“就是這樣咯。”羅月兒理所當然地說道。

“羅月兒,我們隨身攜帶的食物已經不多了。”吉倩倩卻在一瞬間理解了她的想法似的,小聲提醒道:“我們這麽多人和馬的消耗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要在本地收購那麽多糧食的話,就不得不和當地的官府打交道,你忘了上次了?”

吉倩倩說的是不久之前在經過一個小鎮時,信王趙榛去找人采購糧食,結果對方卻看上了一同前往的馬月英,結果當天晚上竟派出私人護衛前來擄人的事情。雖然三十多個武功一般的私人護衛在信王趙榛麵前有點自不量力之嫌,而且最後的結果也是被信王趙榛打得潰不成軍,還附帶狠狠地敲詐了一筆,但這件事卻對所有人敲響了警鍾。

雖然大宋還未完全崩潰,但地方上的官員們早已肆無忌憚了。

聽吉倩倩這麽說,信王趙榛不由得有些感動地看了少女一眼。心想上一次還好,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官吏,而這一次要麵對的可是城中的幾千軍隊。估計他今天帶著人殺過去,馬上就要上演被大軍追殺的戲碼了。

沒想到羅月兒聽完吉倩倩的話,反而高興地搖搖頭,一臉神秘地說道:“信王趙榛,吉倩倩,你們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麽?”倆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一種生意,可不是普通的生意。”羅月兒說道。

“啥?生意?”信王趙榛忍不住摸了摸這丫頭的平坦如玉的額頭,心想不會是發燒了吧。而一邊崔虎更是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道:“羅月兒小姐,這麽貧瘠的地方,也有商機存在嗎?”

不過羅月兒卻並不在乎這個侍衛的反駁,理所當然地答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哦,有交換的地方,就有商人。況且,對於信王你來說,交換不僅僅是金錢,還有關係到江山社稷的民心。”

“話是這麽說沒錯。”吉倩倩卻搖搖頭,她知道羅月兒並沒有說錯。這裏不但貧窮,而且戰爭嚴重影響到了生產,商品和糧食匱乏,商業行為那隻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這裏甚至缺乏交換的必要條件……”

“是這樣嗎,可那不是交換嗎?”羅月兒看著那群年輕的冒險者的行為,感興趣地反問。

“那算是什麽交換,不如說那是施舍吧,羅月兒小姐。”龐正在後麵答道。

羅月兒伸出指頭點了點下巴:“可明明是交換呢,用食物購買希望,不是一種交換麽?”

“用食物購買希望?這是什麽意思?”吉倩倩一愣。事實上不隻是她,所有人都對這句話感到奇怪:這也算是交換?

不過等一等!隻有信王趙榛這一刻卻反應過來,他馬上忍不住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羅月兒。心想這家夥的小腦瓜究竟是怎麽長的,怎麽總能想到一些常人所看不到的地方。

信王趙榛馬上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問道:“吉倩倩,如果將這塊地盤交給你治理,你要多久才能讓這裏產生自發的商業行為。”

吉倩倩聽了這個問題立刻意識到信王趙榛話裏有話,她不由得看了對方一眼,心想莫非這位年輕的王爺對這塊土地有什麽想法?還是僅僅是對於自己的一個考驗而已?

不過無論如何,她還是看著街上這些衣不蔽體、仿佛難民一樣的領民認真思索了一下。有些為難地答道:“短則一年,長則兩年,民間沒有財富,缺乏物品,生產的基礎也缺乏。即使是重新製訂稅收,國家收回土地,並且重新分配土地,也需要一個較為漫長的財富積蓄時間……但無論如何,兩年之內,隻要有強有力的政策,這裏可以讓百姓們擁有吃的。”

“所以說,我們如果派人把食物分發下去,民間不就有活路了嗎?隻需要各地安插免費賒粥的攤點,而後再掛上信王你的牌子。況且,萬一獻媚皇帝的官府取締了信王的賒粥鋪的話。隻要適當的宣傳,百姓們會更加憎恨官府和趙構。但不論怎樣,大部分官府還是會給信王一個麵子的。畢竟表麵上,你們兄弟倆還沒有決裂。這樣,百姓們就會惦記你的好,信王軍的好。收買民心。這不是一種買賣麽?”羅月兒打斷她,理所當然地說道。

吉倩倩一窒,“這樣……有意義嗎?”她忍不住有些艱難地問:“這……”

“的確有意義……”信王趙榛點點頭,然後他忍不住讚歎地看了羅月兒一眼。其實羅月兒的想法與其說是交換,不如說是一種收買人心的手段。最起碼,當將來信王軍來的時候,會見到無數迎接的百姓。

別以為大宋的百姓們都是軟骨頭!從金國南下,百姓殺的金人比戰爭還多的這個事實,以及周圍大量的武林人士就可以看出來一些東西,一種強大的武力藏於民間。大宋是國弱民強的國家,這是事實。

羅月兒的想法雖然簡單而樸實,但能在這個時代的條件局限之下想到這樣的問題,不得不說目光已經具有相當的超前性了。

不過這的確需要一個極其龐大計劃,和每一步的考慮,不僅僅是把吃的東西發下去就那麽簡單的事情。

信王趙榛直接找地方就寫了一封帶有暗碼的信,派暗中保護聯絡的特戰隊,快馬去找到吳玠,將自己的親筆信送到在四川主持政務的諸葛英,讓她派人來執行這個計劃。

將密信寫完,信王趙榛看著暗中相隨地十幾名特戰隊戰士離去。正在這個時候,一記響亮的馬鞭‘啪’一聲吸引了眾人。

信王趙榛和其他人一齊回過頭,正好看到後麵一小隊士兵們正在進城,這些士兵們雖然裝備亂七八糟,但卻旗號分明。

信王趙榛看到他們旗幟上的徽記,是本城的守城軍。

此刻這些士兵們正揚起馬鞭在驅逐街道兩邊的居民,稍微退得慢一些就要狠狠地吃上一鞭子。那些麵黃肌瘦的男男女女像是一群牲口一樣被驅得四散而逃,這一幕落在這些守城軍士兵們的眼中仿佛異常有趣,他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東倒西歪。

吉倩倩皺了皺眉,這一幕她倒是常見。保靜州那些治安兵又何嚐不是如此飛揚跋扈。

她隨後聽到自己身邊的紅衣少女馬月英冷冷地哼了一聲。她們就是對於官府和官兵們的飛揚跋扈看不慣,而加入明教,向往那明教中所說的向往光明的世界地。

“他們背後好像拖著什麽東西。”龐正忽然指著那群騎手身後說道。

“是屍體。”信王趙榛答道:“這些官兵們是出去剿匪去了。”他說完,隨即輕輕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吉倩倩一愣,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但信王趙榛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為她指了指,吉倩倩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不遠處一些女人在看到那些屍體之後,忽然一下跪坐在地上,掩麵哭泣起來。她微微一怔,隨即有些不能理解地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說是土匪,不如說是被官府的賦稅逼迫到無法生存的農民。外麵山林裏的強盜,說是逃避賦稅的難民更好一些,他們的生活其實大多數與一般的農民無異,真正參與搶掠的人並不多。隻是因為逃稅,因此就被定義為‘盜賊’而已。”

一個原明教教徒出身的戰士,現在收編是趙榛的一個侍衛,卻是很熟悉這一切地回答道,他咬了咬牙答道:“我父親也是這麽死的,這些可惡的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