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功。

——其中尤以雷家兩名驚世人物:雷卷創出“失神指”、雷損創下“快慢九字訣法”,而名成天下。

雷暴當然比不上江南霹靂堂雷家高手中第一號難惹人物:雷卷,也及不上號令“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損,可是他仍是一個人物。

——就算他背後己捱了冷血一劍,他仍是個極出色的人物。

所謂出色,是指與眾不同:與眾不同不一定就是好的意思。

當阿裏媽媽乍見雷暴的時候,確是見他“與眾不同”。

那些比強盜還不如的官兵,一旦殺進了村,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一刀了結一個。

雷暴則不是。

阿裏媽媽親眼看見:“大安客棧”的掌櫃廖油碴子,帶著一群壯丁,攻了上去,圍住了雷暴。

然後,她就看見那十四名壯丁,倒下了八名。

他們倒下的時候,眉心都有一抹紅印。

指印。

——雷家的“失神指”!

退下去的六人,連同廖油碴子,才逃跑沒幾步,突然,轟的一聲,炸了開來。

血、肉、橫、飛飛阿裏媽媽怎麽都想不明白:這些炸藥是怎樣“放置”到他們肚裏去的!

更不明白的是,凡雷暴所過之處,前後左右,就算是已倒在地上呻吟的傷者,還有躲在一旁的婦孺,以及上前去救傷者和傷兵的好心人,全都“炸”了開來:

濺血四血濺四花四濺血四血濺——她不明白的是為何這人竟連老婦、小孩和救傷扶危的人都不放過。

所以她決定不放過此人。

——因為這人不是人!

對付不是人的人應該要用不是招式的招式。

這點阿裏媽媽最能掌握。

因為她姓何。

——“下三濫”何家,也許沒有什麽“正宗武林人士”當他們是“名門正派”。

可是他們從不有意走向“正途”。

他們也一向瞧不起“正統”。

——什麽是正統?什麽是不正統?正統、不正統有何要緊?隻要實用、管用、有用的,別說下三濫,就算下十三濫,他們也照用不誤。

更何況,“下三濫”的手段一樣可以用在光明正大的目標上。

——說起來,市街上的順嫂、超叔、黑仔、牛妹,可能不知道什麽少林派,不曉得有所謂武當派,但絕不會沒聽說過下三濫:因為下三濫的地方,下三濫的人物,自然用的是下三濫的手段——他們遇有衝突,拿起擔挑、鉸剪、菜刀、糞桶就打,難道還要他們留著長發,戴著珠花,一搖三曳六旋身的才使出驚豔一劍?

嘿!

阿裏的爸爸“嘿!’阿裏媽媽出手之前,叫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發力,或是警告,還是招呼。其實,這可能既是她的發力,也是她的警告,亦是她的招呼了。

她衝上前去。

(她衝了過來了!)霹靂將軍五指一揮,五點‘雷火’已射了出來。

可是在他射出五點雷火之後,他才發現“形勢”完全變了樣。

原來不是阿裏媽媽衝過來。

而是自己衝了過去。

——為啥自己竟會有這種幻覺?!

這本來也沒有什麽不同,隻是這樣一來,‘距離’完全不一樣了。

他的五點‘雷火’自然是落了空。

阿裏媽媽已欺近身前,拔刀。

刀,就在阿裏媽媽的腰畔。

雷暴心中有數。

他一看對方拔刀的姿勢,就準備了五個應付的方法,另外還有七個反擊的方法。

“封刀掛劍’雷家,以前原就精通刀法,那有刀法能難倒雷家好手!

不過,阿裏媽媽拔刀,拔出來的卻不是刀。

而是花。

突然之間,阿裏媽媽遞給他一束花。

有紫樨、姣婆蘭、金錢草、謝豹花、石榴茶、鶴頂紅、千葉白、十八星山……

那怕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劍、一根長矛、一對利鉤、一支水火棍、一雙判官筆……都不致使雷暴如此錯愕。

他一時渾身解數都施不出,隻有疾退避過,揉身再進。

就在他再度出擊之際,花卻變成了螃蟹。

四十八隻大螃蟹。

——雷暴甚至準備它們是暗器,也總比‘螃蟹’好應付些。

暗器畢竟是死的,打不中便落空。

螃蟹卻都是活的——誰知道蟹鉗上有沒有淬毒!

一時間,雷暴手忙腳亂。

但心不亂。

他的手指捺到那裏,那裏就發出爆炸的聲音。

雷暴的目標當然不是螃蟹。

——他希望聽到爆炸的聲音是響自阿裏媽媽的體內。

阿裏媽媽一麵急閃,一時向地上的死人按一下掌,一時向地上的武器遙拍一聲。

這時候,她沒有一招是攻向雷暴的。

但她的“攻勢”卻比對雷暴遞出七千八百六十五招更可怕、可怕得多了!

因為,給阿裏媽媽拍上一拍。按了一按或觸其一觸的事物,全部‘活’了起來,‘攻’向雷暴。

——攻勢雖然隻有一招,那‘事物’便已萎然而倒,再無作戰之力,但當那些失去生命的軀體,還有沒有生命的兵器,全都‘跳’了起來,複活了起來,攻了過來;雷暴縱有雷般的膽子,也不禁心驚魄動,窮於應付。

他一怕。就發動了五雷天心。

“五雷天心’發動的時候,他的頭項上突然禿了一大片。

這撮頭發一落,他就發出了巨大無比的格殺力。

這格殺力大得驚人。

——大得可將一切向他攻來的‘事物’倒攻回阿裏媽媽身上去。

這回輪到阿裏媽媽措手不及了。

她隻有兩雙手,應付得來自己‘放’出去事物的‘反撲’,便應付不了雷暴的反擊。

雷暴一抬膝,已到了阿裏媽媽身前,在她不及閃躲/避開/招架/反擊之前,已一指捺在她的咽喉上。

雷暴的‘失神指’功力,一向都是運聚在拇指上。

正當他的拇指就要按到對手的喉管上,就要聽到他一向以來覺得最為享受的‘碎裂之聲’的時候,驀地,他瞥見對方頸項上,竟有一顆喉核。

——這喉核在喉頭裏滾動如一粒下山的石子!

對方不是個女人嗎?!怎麽會有喉核?!這喉核竟會上下滾動,到底是什麽?!

正當他驚疑未定之際,有三件事同時發生了(其實是一件接一件地,不過發生得太過緊密,以致完全像是同一時間一齊發生似的):

一,阿裏媽媽的‘喉核’遽然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裂開了一個‘洞’:血洞。這使得雷暴不敢把手指捺下去,隻有即時撤招。

二,招未撤,阿裏媽媽已出手。她雙手仍在應付那些‘反撲’的‘死人’和‘兵器’,但她仍然有手:

第三隻手。

這一‘手’就擊在雷暴胸膛上。

雷暴這回連招也來不及撤了。

他以腳撤招:

——撤退。

三,他以腳飛撤,但阿裏媽媽也連環踢出數腳。

第一腳,雷暴撤得快,不中。

第二腳,雷暴早有防備,不著。

第三腳——阿裏媽媽除了‘第三隻手’外,竟還有‘第三隻腳:

這一腳踹中了雷暴。

雷暴怒吼:“不公平!下流!卑鄙!這是下三濫的手法!”

阿裏媽媽喃喃地道:“對付卑鄙下流的人,用這種手法不就是珠聯壁合麽?”

然後她揚聲道:“‘嘿!’你說得對。我就是‘下三濫’。我是何家的人。‘嘿!’”

“霹靂將軍,雷暴是給手下‘搶救’下去的,並且再也不能在攻打老渠一役中盡任何力量了。

——他的力量僅能供他奄奄一息的活下去,撐回危城,趴在地上求見大將軍。

阿裏媽媽也在阿裏之後,來了危城。

她的兒子協助冷血搜尋大將軍的罪證。

她要協助她的兒子。

阿裏媽媽有個弟弟,就是拐子老何。

——毫無疑問的,老何當然是幫他的姊姊。

這一來,阿裏全家人,都是站到大將軍的對立麵去。

阿裏媽媽到了危城,自然就住在她老弟家裏。老何是下三濫何家在危城主持分支的頭領,分支就設在‘久必見亭’。

她老弟在衙裏職分甚卑,但為人正直,甚得人望;不過,阿裏媽媽老是認為她這個弟弟不爭氣,主要的原因是:老何總是不肯結婚。

老何老是不願意成家立室。

她問過他的理由。

他認為不需要理由。

問多了,逼急了,老何就跳著腳倨傲的說:“我不喜歡結婚,也不要有家室之累,我喜歡過獨身的生活!”

阿裏媽媽忍不住罵他:“自欺欺人!假如有好人家的姑娘,又漂亮又賢慧又鍾情於你的話,你不想一把抱來做老婆,剁了我十八段都不相信!裝模作樣!世上溜溜的女子,你不下點功夫、落足心機,那有你的份兒!你不急,老姊可替你急煞!”

老何給他老姊一番搶白,臉色陣紅陣白,隻負隅頑抗的說:“結婚就是好事麽?成了婚就萬事皆休麽?你不是也跟姊夫結了婚,現在阿裏的爸爸呢?”

阿裏媽媽一時作不了聲,隻淚花盈滿了眼眶。

老何自知過分,太傷他姊姊的心了:姊夫早就逃婚,不知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使他覺得婚姻未必可靠,早在心裏蒙上陰影;而今卻是這麽無情道破,確實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阿裏媽媽卻心裏難過,足足有七天不睬她的弟弟。

她也不理睬阿裏已經三天了。

因為三天前,她曾勸過阿裏,不要插手大將軍的事——對方家凶極惡、勢力龐大,誰也鬥不過這個大惡人的:

“我們何家的這一個旁支,就隻剩下你一點香燈了,要是你也像但巴旺那個小癲皮一樣出了事,將來我可依仗誰好?我怎對得起你爸爸?”

“我爸爸?”阿裏叫了起來:“我為啥要對得起他?!他幾時負責過對我的教導、養育?他隻懂得扔下了你、丟棄了我,我為何要對得起他!他可對得起我!”

他憤憤不平的說:“他豈對得起我們!”

阿裏媽媽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說得對,誰也鬥不過這個大惡人的!不過,我們聯合起來,不就一定鬥得過他了麽!俗語說:舍得一身剮,皇帝揪下馬!黑暗是永遠贏不了光明的!邪惡是絕對勝不了正義的!大將軍已氣數盡了,快要惡貫滿盈了,我深信是這樣子的!”阿裏充滿希望的說:“娘,不如你省下勸阻我的力量,過來幫我吧!有個可憐女子殷動兒,她瘋了,我們是男子,不便照顧,還是得由娘來照料呢!”

阿裏媽媽因阿裏沒聽她的勸告,足足不睬不理了她兒子三天。

隻三天。

——天下哪有不肯原諒孩子的媽媽?

但阿裏卻常記住自己有個不要他的爸爸。

芝麻關門——阿裏向以幻想起飛他幻想自己很英俊,生著一副冷峻的臉孔,去到那裏,都有女孩子喜歡他,而他隻選他喜歡的女子去喜歡。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幻想自己武功極高,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的高手,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為沒有對手而感到無敵的寂寞,時常站在高峰上對著一輪孤絕月亮,感受著無敵的寂寞。偏偏他卻在現實裏時常被人打敗。

他也幻想自己很有錢,富有得不必再去工作,隻要天天關起門來,吃他愛吃的芝麻餡餅,就有仆從如雲,既服侍他周周到到,也眼侍娘親貼貼心心。不過他自知自己連賺錢的方法都沒搞懂。他更幻想自己很有人緣,朋友都喜歡他、佩服他、敬重他;一向跟他頂撞、衝突、作對、老是找他麻煩的二轉子、儂指乙他們,終於向他認錯,而他的‘法力’可以大到把但巴旺‘起死回生’。但在現實中,但巴旺卻已是死了,既沒回生,有的隻是儂指乙和二轉子仍是老愛跟他找碴。

所以阿裏也認定了:幻想中的阿裏絕對要比現實裏的阿裏幸福。

他常幻想會有像小刀那麽漂亮、華貴、大方、美麗的女子,獨獨鍾情放他;可是,不過,隻可惜在真實裏的小刀明顯鍾情的不是他。

——幸虧也不是二轉子儂指乙那兩個混蛋東西!

在現實裏,阿裏甚至連爸爸也沒有。

他隻知道他的爸爸,原來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過癖性卻很怪:

——他娶妻九次,殺掉其中六個,剩下的隻有阿裏媽媽和‘另外一個’,不舍得殺。

最後一個,卻‘收服’了他。

阿裏媽媽似乎對他所殺的六個,並不十分介意;但特別對剩下的那一個終於‘駕馭’了這名‘殺妻大王’的女人,很是忿忿,更是耿耿。

阿裏雖然沒有爸爸,但他還有一個‘叭叭’。

——小狗‘叭叭’。

而且,他還有一個媽媽。

一個好媽媽。

——因為這媽媽才能使他可以鎮日無所事事,關起門來呃芝麻。

阿裏除了有一位好媽媽之外,還有一位正義、正直、正派的好舅父。

拐子老何本來不是瘸的。

早些年的時候,他發現某個‘善人’的惡行。那人正在做著令人發指、人神公憤的事——奸汙女童,並殺而滅口,老何上前揭發他,並要抓他送衙。在纏戰的過程中,那人的親友、鄉民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向有‘善名’的德高望重的人,會做出這種無異於禽獸的事來。於是,他們蜂擁而上,對付老何,毆打他,折磨他,甚至放惡狗來咬他,老何拚死抓人,還是不傷無辜,並仍然拿下了那偽善的人,直至對簿公堂、真相大白之後,老何的左腿早已給噬打得殘缺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