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除了有一對老狗受到驚嚇時的眼睛,身高隻及冷血脅部,他那一臉暗瘡也確是雞立鶴群,非常搶眼。

現在他那雙受驚嚇的眼睛,更是驚疑不定,驚惶不已。

耶律銀衝仍然沒有回望,可是,他本來還相當溫和的眼神,也變得象是鐵鐫似的。突眉陷目的儂指乙,忽然挺直了身子他本來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而今身子一挺,變成了左肩高,右肩低。

一臉聰明的二轉子變得更是一臉精警。

冷血沒想到自己的話一說出口,會引起這幾人這般的震動。

看來,這幾人也象自己一樣,並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

他昨晚還誤以為那些人跟“四人幫”是一夥的。

看來,不但不是,而且從他們如臨大敵般的神情便可想見:來的是敵非友。耶律銀衝也一字一句的反問:“你說的是真話?”

冷血不敢輕忽:“是。”

耶律銀衝又問:“昨晚你看到的是什麽?”

冷血道:“滿天的星星,似都象雨一般落了下來,就在你們的身後。”耶律銀衝張開了手掌,似要借著月光來審視他自己的掌紋:“今晚你看到的呢?”冷血答:“火。”

“火?”

“三點火。”

“三點火?”

“三點懸空飄蕩、閃晃不已、綠色的火。也許人說的‘鬼火’就是這種火。”耶律銀衝向他那三名兄弟用力而且有力的點了點頭:“是他們了。”二轉子道:“他們來了。”

阿裏道:“啊!”

儂指乙道:“他們終於來了。”臉頰上猛現兩道青筋,眼裏也綻放出凶狠的神色。冷血忍不住問:“他們是誰?是找你們的麻煩嗎?你們跟他們結了仇嗎?”二轉子忽然嘻嘻一笑,問:“你喝了熱茶沒?帽子是可以用來扇風的。那天我吃了個有雙蛋黃的蛋,但那條章魚竟然還掛在樹上。”

冷血完全聽不懂:“嚇?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二轉子笑著說,“這故事隻是教訓你:可以向我請教發問,但不可以一口氣問人那麽多個問題,知道麽?”

冷血看著這個一臉精明的小個子,心中卻生起了敬意。

他在說笑。

一個人在笑的時候,心情必然是輕鬆的。

他已經放輕鬆了。

一個能在強敵環伺之下,生死關頭裏,仍能放輕鬆應對的人,不管成敗,都絕對是個了不起的人。

二轉子皮淨肉白,瘦得象一塊全是精肉的叉燒,偏是頰額長了好象黃色的胡子,使他看來,說是年少英氣,卻嫌老成老氣;說是老成持重,偏又浮躁稚嫩。

但在這四人中,他是最快“轉”了過來的。

他一說笑,阿裏也跟著向依指乙道:“你知道這客棧裏都住著些什麽人嗎?”儂指乙沒好氣的道:“客人!”

“錯了,”阿裏笑道:“是跳蚤。”

二轉子反問阿裏:“你知道茶壺裏有的是什麽嗎?”

阿裏白了他一眼,怪眼一翻:“什麽?”

二轉子道:“茶!”

阿裏一副為之氣結的樣子。

儂指乙和耶律銀衝都笑了起來。

一笑,大家都輕鬆了。

殺氣,頓時也化解於無形。

這時候,耶律銀衝才揚聲問:“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還不現身?”

他的話並不高亢,似乎也不如何響亮。隻是,他的話如果是發自丹田的話,那麽,想必是他的丹田如同一座空屋的貨倉(一如阿裏的感情),如此才能滾滾不盡,源源不絕。他這句話才一發問,客棧上的宙戶,都點起了燈,有的還邊罵著是什麽鬼在半夜三更鬼殺般嘈,邊推開窗戶望下來,當然,罵人的話也同時扔了下來。

他們大概正要把手邊事物如痰盂之類的東西往街心的夜半客扔去之際,不少俯望的人卻發出了驚呼。

因為在紅燈籠下,出現了三點綠火。

這三點綠火不是火。

而是光。

是三個人的三個部位在發光。

一是頭發、一是雙腳,還有一個,發光的居然是他額上的兩隻角。

綠光。

俗稱這是“鬼火”。

“鬼火”卻閃動在三個人的身上這三個“人”到底是人是鬼、是鬼是人?如果說,“四人幫”的奇形怪狀象三個似鬼的人,那麽,這三個在黑暗中乍現的,就是三個似人的鬼。

此際,這三隻“鬼”,走近那四個“人’。

那四個奇形怪狀的人,似正迎迓著那三隻遊魂野鬼。

在這些偶宿於此紅燈客棧的人眼中,驀然看見半夜裏有七個若幹分象人若幹分象鬼的家夥在街頭械鬥,他們一麵驚,一麵怕,一麵恐怕受牽連,但又想看。

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叫同行眷屬,趕快鑽進鈕窩裏去,並把值錢的事物都收起來,而他自己,仍在打開了一線的窗縫裏偷看看看這七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究竟到頭來誰是人,誰是鬼!

七個,顯然少了一個。

那三隻“鬼”一旦現身之時,小刀便打開了窗,伸出柔荑,向他招手。冷血人在街心,但心仍在房裏。

小刀仍在他的房裏。

所以小刀一招手,他就立即倒縱回房。

自跟薔薇將軍一役後,他就怕小刀遭人脅持。

小刀好象是他的罩門、破綻、弱點、要害。

他回到小刀的身邊,又聞到那沁人的花香,生起一種“安全”的感覺。小刀的安全就是他的安全。

小刀的安全更重於他的安全。

他飛掠回房之際,“四人幫”已無瑕再顧及他。

由此可見來敵非同等閑。

回到房中,小刀就跟他說:“來的是‘鬼發’蔡單刀、‘鬼角’陶雙刀、‘鬼腳’過三刀他們過去是‘孤寒盟’的三名大將,現在成了我爹的心腹手下。”冷血道。“他們跟四人幫有仇麽?”

小刀道:“我不知道。反正,四人幫現在也正要對付你,我也不幫他們。那三隻鬼很壞,淨欺侮良民,我也不喜歡他們。”

她說“幫”誰,就象是小孩子賭氣一般。

她這樣說的時候,好象是表明了一點心跡:她隻幫冷血,其他誰都不幫,冷血幫誰,她就幫誰。

冷血從側臉看過去,月華在上,紅燈在下,映白又漾紅了小刀的臉。美得象落霞和初雪,令人隻能袖手旁觀,同時也束手無策。

由於在這一半臉上冷血看不到那道刀痕,所以更欣賞得心悅神愉,幾乎忘了在三十二尺的樓下,正進行著一場舍死忘生的拚鬥。

“四人幫”中,以二轉子最為伶牙利齒。

所以他率先說話:“原來你們跟蹤咱們,也有一段時候了,真是辛苦了,有勞了,不敢當得很,卻不知有何貴幹?”

“鬼腳”有一對綠色(似還長著綠毛)的腳,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是綠色的,他說話卻很直接:“沒有貴幹,連便宜幹也沒有。我們是來幹掉你們的。”

二轉子道:“這是驚怖大將軍的意思吧?”

鬼腳道:“是你們咎由自取,不守信約在先。”

“我們答允過‘孤寒盟’盟主蔡戈漢,終生不離老渠一步,決不再重出江湖可是蔡盟主早已死了,這信諾已不必遵守。我們隻對蔡盟主守信,而不是對驚怖大將軍這種無恥之徒!”

“光憑你這句話,就該死一百二十五次了,現在這兒方圓千裏,莫不是大將軍地盤,你們竟敢藐視大將軍,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走狗!”儂指乙猝然罵道。

“不,忠狗。”二轉子糾正道。

“才不是!狗是好東西,他們哪配?罵這些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東西,不要用狗的名義!”阿裏連忙分辨。他現在愛狗如命。

“對,你們原是蔡盟主一手培植出來的高手,可是蔡戈漢明明是讓驚怖大將軍害死的,你們不但不為盟主報仇,反而把‘孤寒盟’的實力,拱手讓予大將軍,為虎作倀,使蔡戈漢一手創辦的‘孤寒盟’近日聲名狼藉、名譽掃地,你們也成了見不得光的東西!”二轉子道:“你們捫心自問,也不覺得慚愧嗎?”

這回輪到“鬼發”說話了。他的亂發披臉,語音就自那一堆亂草似的綠發森寒的透了出來:“蔡戈漢是曾一手提拔我們,可是,他太過吝嗇,有獎不肯賞,有功他獨占。他對我們是不錯,但自顧固守基業,不敢大舉鴻圖,永遠跟著他,有什麽出息?現在大將軍雄圖霸業,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跟他賣命,還跟誰來?”

二轉子哂然道:“好個識時務者為俊傑,所以,舊主遇害,不思報仇,反而以怨報德,協助大將軍斬草除根,殺害老盟主家小!當年,我們五個人,曾敗在蔡盟主和他旗下的‘三十星霜’聯手之下,的確曾說過會蟄居老渠,不入江湖其實我們也知道,那都是驚怖大將軍指使的,倒是蔡盟主不願殺害我們,放我們一條生路,所以我們也恪守信諾。而今,我們既已出來,便不想回去了。況且,老渠也叫你們鏟平了,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怨仇,一並算吧。”

鬼發鬼吹風似的說:“你敢跟大將軍對抗?”

二轉子道:“有什麽不敢?”

鬼腳又道:“你敢與大將軍為敵?”

“大將軍?象大將軍這種人,”阿裏放下了他手中的小狗說:“殺了又怎樣?”他這句話一出,局裏再無轉寰餘地。

因為在場的還有其他的人,為了表示效忠,三鬼決不可能讓這四人再活下去。這回,一直不說話的鬼角也尖嘯了一聲,曆聲道:“好!咱們今晚也正是要殺光你們這幹流寇反賊的!”他語音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