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巴旺怒不可遏:“他怎能置別人生死不理……就這樣掉頭而去呢?”說著又想去踢門。

梁大中勸他罷手:“我看他不是不想治,而是治不了。”

但巴旺走前幾步,摸摸眉毛,又撫撫已經沒有眉毛的眉,悻悻然的說:“要不是你們拉著我、勸著我、阻著我,我早已把那老而不死的骨頭一根根拆下來當筷子使了。”小骨沒好氣的道:“去呀,誰拉著你了?”

但巴旺的一張黑臉,登時黑裏映紅,怒道:“你……”

梁大中忙岔開話題:“看來,剛才‘心房’的**婆婆和現在‘暗房’的蟲二大師,對兩位都很尊敬,恐怕還不止為了令尊之故吧……小刀姑娘的話,有些我還沒聽懂呢。”小刀幽幽一歎,說,“梁先生果爾明察秋毫。**婆婆在四十年前的‘長安浴血’裏,同行八十九名同門俱在斯役喪命,**婆婆雖得以幸免,但溫家的人卻很鄙薄她。他們一家講究‘戰死光榮,敗逃可恥’,所以把她逐出‘老字號’……”

但巴旺覺得這件事也關他的事。

“可笑啊可笑,”他行吟似的說,“寧可要烈士,也不要活人!戰死了有什麽用?活著的才有作為!竟有這樣的門規,幸好我不姓溫。”

他一麵說,一麵摸著剩下來的那隻眉毛,很是珍惜。

忽然,大門一開,裏麵的黑暗撲了出來。

但巴旺手舞足蹈,連攻七招、守十一招、閃十六招、退二十一步,卻仍覺給黑暗擊著了,搞了半天,才弄清楚自己頭上給一張黑色大氈罩住了。俟他發現之時,粱大中已趕過去替他揭開了黑氈。

但巴旺早已給驚嚇得氣喘咻咻,一麵揩汗,一麵大罵:“暗箭傷人,黑布罩人,算什麽好漢!”

一抹之下,另一隻眉毛又應手而落。

那棟黑門又嘩呀一聲關了起來。

在門縫未合攏之前,那陰惻側的聲音還說了一句:“你才沒資格成為溫家的人。”

但巴旺又要大罵。

這回他兩條眉毛都不見了,誰都看得出他這次是不罵則已,一罵則不止出口傷人,恐怕還會出手殺人哪。

所以小刀和梁大中把他半拖半拉的推走了。

推向“酒房山”。

中了毒的冷血,這回就由小骨背著走。

往暗房山到酒房山,有一段路程。就在這段路上,小刀向梁大中說明了其中奧妙。“**婆婆並未戰死,所以給‘老字號’的人遺棄,天下雖大,無地容身,因誰也不敢收留她,誰也不想得罪毒名滿天下的溫家高手。可是,**婆婆又需負責製毒,要製造毒藥,非要有隱蔽安全之地不可。溫家的規矩是:如果製毒的製造不出新的毒物、藏毒的不能保住獨門的毒藥、下毒的不能創造出更新的下毒方法、解毒的不能一一破解毒性,那麽,各路負責人便會給嚴格處分,慘不堪言。**婆婆走投無路,隻好來求我爹爹……”“所以你爹便收容了她?”梁大中道。

“由於我爹在朝廷好歹也是個上將軍,一向隻在江湖上活動的‘老字號’溫家,也不得不顧忌幾分,所以**婆婆得以安心住在心房山上那是我爹的地方。”“他隻不過是想收買人心,為他效命罷了。”但巴旺不是衝著驚怖大將軍畢竟是小刀的父親這一點上,隻怕還有更多難聽的話要衝口而出。

粱大中隻低沉的道:“再壞的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麵。大家看他大奸大惡,說不定,也有些人認為他大忠大義呢。”

但巴旺反唇相譏:“那麽,天下豈不是黑白混淆,無曲直可言了?”梁大中正色道:“大是大非的骨節上,仍然要分得一清二楚的。這是看人的要點。”“不是要點,而是要命!”但巴旺聳了聳肩說,“大是大非卻最易眾說紛紜、各執一辭的。”

梁大中笑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天理。”他顯然不欲與但巴旺爭辯下去,轉而向小刀道:“所以,**婆婆怕連令尊都要迫她搬遷,所以便對你千依百順了?”小刀歎息:“因此,我看**婆婆,確是治不好,不是不想治。”

梁大中道:“蟲二大師也是如此?”

“蟲二大師早年風流,據娘親告訴我,蟲二太愛風流,後來害了場病,什麽藥都治不好。我那時還笑著跟娘說,蟲二因愛得病,所以得的是愛之病,豈不真的病也風流麽?娘卻戚然的說,你小孩子不懂,以為愛之病真的那麽好玩的嗎?況且,蟲二風流自賞,到處拈花惹草,這也不叫愛。可是,蟲二得病以後,他用盡‘老字號’解毒之法,求遍了‘老字號’解毒高手,用了兩百五十二種解毒之法,都治不好,後給‘活字號’第一高手溫暖三以毒攻毒之法暫時製住了。可是,蟲二在這十年間,一共害了一千五百四十一場小病,把他病得忍無可忍,於是性情大變,性格古怪,從愛之病,終於成了恨之病。”

“原來如此。他的病既然是從歡場得來的,那麽,解鈴還需係鈴人,他的病的解救之法,很有可能也來自風月場所了。”梁大中恍然道,“難怪剛才姑娘告訴他‘老天爺’何小河有解救之法,蟲二大師馬上就動容了。”

但巴旺不提到蟲二大師猶可,一提蟲二的名字他就暴跳如雷:“他那副尊容還有容可動!簡直像塗上一層白堊一樣……”

小骨忽道:“不是簡直,而是根本就是塗上一層白坭。”

但巴旺一怔,失聲問:“什麽?”

“他得了病,五官都腐了七七八八,不塗上一層白坭,不把你嚇瘋了才怪呢。”小骨說,“我們小的時候,他還五官俊朗,後來逐步抹上白坭,現在,隻剩下了一對眼,樣子都看不見了。”

但巴旺一時沒話可說。

他嘴巴殺氣騰騰,心地卻軟,一聽蟲二大師病得如此之重,未免可憐,狠話就說不下去了。

梁大中喟息的說:“要是這樣,蟲二大師因也有所求,要是能救,早就出手相救了。”小刀秀眉微蹙:“**婆婆和蟲二大師,畢竟都不是‘活字號’解毒一宗的高手。”梁大中道:“現在隻有靠‘酒房山’的“三缸公子”了。”

小刀很有點擔心的說:“要是溫約紅不肯醫,或者治不好,那就麻煩了。”由於她穿著鵝黃色的外衣,所以連憂悒的時候,都有鵝黃色的亮麗。這時,他們已離開“暗房山”,進入了“酒房山”。原來的天昏地暗,已轉成了天亮雲開,黃昏美景。“酒房山”的山巔,遠看去隻象一隻大饅頭,走到近處,才發現有好幾個大縫隙,組合起來,像一隻有九隻趾頭的豬腳一般。

小刀笑道:“酒房山原名‘九房山’,後來因為“三缸公子”溫約紅來了,這兒才成了‘酒房山’。”

她輕輕笑的時候,也有重重的愁。傷的人與她非親非故,她還是放在心頭,說笑是因為要減輕眾人心頭的沉重,可是還揮不去遮不掉輕輕的愁。

忽然,隻聽‘呸’的一聲。

眾人四顧,誰也沒發出那一聲“呸”。

誰都不會去“呸”連哀愁都亮亮麗麗的小刀。

眾人的眼光,又落在冷血的“傷口”上。

“傷口”都不見了。

冷血的肚子隆起,像懷了孕一般,又像充了氣一樣。

毒,都跑到冷血體內去了。

“要弄倒一個人真容易,要把他重新救活卻很難。”梁大中歎道,“要殺害一個人才,槍一搠就了事了。但要培植一個人才,十年、百年,都可遇不可求。”

他感慨的道:“可是,我們的朝廷,總是不會珍惜人才,這樣的江湖,總是在殘害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