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爹隻坐在那兒,怎麽解決敵人呢?

——什麽是敵人?

一一為什麽敵人要“解決”掉呢?

他想問。

卻問不出。

因為他是啞的。

他長得很小,其實,他已三歲了。

不能再戰了。

自己用的是最後法寶、看家本領、獨門絕招“化氣**”。

可是,那白發的惡魔隻端坐在那兒,他要攻對手一招,等於傷自己一招,這簡直是跟自己作戰,而失了敵手,如何能戰!?

到今天,至現在,他才知道什麽叫“不通神功”!

——因為此路完全不通!

攻不進。

殺不入。

——難怪這白發老怪的外號叫做“鐵閂門”了!

他攻到了第十一招,自己已傷了七處。

竟是為自己所傷的!

夠了!

不能再戰了!

單耳神僧遂大吼一聲:“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一天,我定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張咀噴了一口血,並一路咯血而去,轉眼即不見影蹤。

他這一走,全都撤走了。

張三爸想向霍木愣登夫婦致謝。

霍木楞登咳嗽、咯血,隻說:“我不打算救你,隻是代你救了的人謝你;我本想殺了你,但有你在卻可以代我殺掉更多該殺的人。”

然後,他看了鐵手一眼:“年輕人,有一日,咱們一定還會再碰上的。”

鐵手還未回話,霍木楞登已跟他的愛妻依偎而去,兩人一麵走一麵逗弄孩子,這樣看去,仿佛恩愛裏卻有點寂寞,傷感中卻十分溫馨。

隻隱約還聽他們兩人的語音一滄桑一沙啞地傳來: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鐵手見“天機”諸子的危難已暫時渡過,亦要告辭,張三爸道:“鐵少捕頭,大恩不言謝,我這小女,如絲蘿得能仗喬木之托,我就雖死無憾了。”

鐵手心忖:這武林名宿怎老是忙著把女兒推給他!忙道:“我一事未成,終日奔馳,Lang跡天涯,刀口tian血,怎能有成家累人的打算?爸爹好意,在下心領,不敢承情。”

張一女在一旁頓足赦嗔地叫了一聲:

“爹!”

張三爸嗬嗬笑道:“好好好,你是少年英發,來日方長;我是心灰意懶,來日‘長方’。不過,若我還能再振天機,重出江湖,今後‘天機’子弟,隻要是你有令,無不遵奉從命,任你調度。”

鐵手執意不肯。

張三爸一味堅持。

他立即教了鐵手好些口訣,鐵手見對方盛意拳拳、也委實盛情難卻,而且有些暗語如“力拔山兮乞丐死”、“大風起兮炊肥羊”等,也確十分有趣,使鐵手動了少年人的好玩好奇之心,順便記下了,也把“天機”小組內的手勢暗號及辨別法默背下了一些。

張三爸正色道:“但願日後你有用得上我們的一天。”

鐵手笑道:“我也願你能早日可再持殺人刀,展啐啄機,成活人劍。”

然後他向梁小悲、張一女、陳笑、蔡老擇、何大憤等一一拱手告辭。

“但願能再見你。”

他們都殷殷祝福,依依不舍。

“但願能見天機複出。”鐵手說。

“但願能早日澄清天下,盡掃奸邪。”

“但願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願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但願……”

“但願——”

他們在但願聲中互道珍重。

他們在風中分手。

分道揚鑣。

——但仍各做各人心頭“但願”的事:但都不會忘了彼此的期許和厚望,以及月下衝殺的義氣與交情。

這便是鐵手在少年時和“天機”張三爸的交情。

五、常玩的女人從來沒有錯誤的人最失敗。

一個從沒有失敗過的人,就是一個從來沒有真正成功過的人。

文明從錯誤開始,成功也是。

瞧不起淚眼山上。

烏雲四合,天色漸黯。

水氣愈來愈重。

霧氣越來越濃。

山那頭一定在下著雨吧,所以“不動瀑”水聲嘩然,分外分明。

七分半樓依然傾斜,在風雲變色中,猶如蒼穹下一葉風雨危舟。

日影翻在陰霾背後,常隱偶現,陽光每一度綻照下來,都有一種突破萬難、久違了的感覺。

唐仇也斜斜地負手睨著方方正正的鐵手。

她的笑意也似微微傾斜。

她跳著腳笑著說:

“鐵捕頭,你好。”

鐵手道:“唐姑娘,你好。‘他們兩人已鬥了幾句咀,但唐仇卻忽然轉了個態度,似是才照麵般地招呼鐵手,笑容清麗,語態可人。

“我喜歡玉樹臨風的男子。你就是。”

唐仇挑起了一隻秀眉,說話的神情很逗。

“我也喜歡美麗好看的女子。”鐵手道,“你還很聰明。”

唐仇逗著笑道:“你心裏要說的恐怕是:這女子還很陰毒吧?”

鐵手搖首道:“我是辦案的人,而且辦的都是大案,心狠手辣的人,我見多了,隻不過,像你這麽美而又那麽毒的女子,倒是不多,所以越發覺得可惜。”

唐仇自然聽出鐵手是故意諷嘲她,但她仍神色自若,笑出了陰雲中的一片詭麗來佻達地道:“其實我豈止於毒,不止是美,我還很聰明,很誘惑,很有個性,很傲,是不?”

鐵手誠摯地道:“每個傲慢自恃的人,都以為自己很有個性,都以為自己這幾下造作弄態很出色,其實,人人不外如是而已。爭炫鬥奇,好勝逞強,反見低弱。這種人我見多了,這種事我也見多了,姑娘手段很辣,以此自恃,猶如家犬相鬥競齜露齒,又像在大人麵前小孩爭寵,說到頭來,姑娘以柳絮之輕,而窺磐石之基。”

唐仇這下刹地變了臉色,叱道:“你這算啥!狗腿子,隻會靠朝廷官家撐腰,在江湖上橫行無忌,在民間作威作福!”

鐵手一點也不動氣:“罵得好!當朝廷應聲蟲、當官宦狗腿子、當上豪劣紳鷹爪子的,大有人在,你罵的是他們!我們師兄弟四人,從不做這樣子的事。我們跟掌權的得勢的呼風喚雨的苦鬥遠比追捕風裏雨裏亡命的熱血漢子多!你一定很少聽聞咱們四個當差的故事了,我不怪你!成仁取義,立功立德,雖千萬人吾往矣。我們不敢有負此誌,所以不怕你罵,問心無愧,便也抓得起你。”

唐仇粉臉青寒:“少在我麵前搬出什麽孔孟聖人的虛偽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他們的子弟隻會替皇帝塗脂抹粉撐門麵,一味講究家世出身,排斥異己,私結朋黨,終生纏繞在繁文褥節上,曆史上有的是儒生殺人,遠比武人狠毒,而且趕盡殺絕,鬼主意一大堆,把好皇帝教成壞暴君,把昏君教成了豬狗不如的東西!都是你們這幹披著儒巾儒服的人幹的好事!我瞧不起!”

鐵手長歎道:“姑娘你這未免是一偏之見、以偏概全了。曆來,儒士都是給誤解至多的族類,這才見出儒者精神的可珍可貴處。真正灑熱血、拋頭顱、持正求道之士,在所多有,但也有不少打著儒家的旗幟,魚目混珠,招搖撞騙的人,終於掌得大權,無法無天。正如武林中也有不少人,以正義為名,以王師為號,所作所為,都是些盜寇不如的事,你看當今武林七大寇,那個不是劫富濟貧、除暴安良的俠義之士?他們不是盜匪。現今盡奉聖旨往大江南北采辦花石的官員,個個都如狼似虎,極盡搜刮之能事,他們才是盜匪。從古迄今,聰明的惡人都善於用各種掩飾行惡事,我們辨別他們,不是聽他們說什麽,管他們的背景是什麽,而是他們到底做了什麽,其實是什麽。”

唐仇撇咀道:“你既然那麽有理想,還不去對付他們,卻來管我的事!”

鐵手道:“你給他們利用了,我先得對付你,有一日也會逐一收拾他們。”

唐仇蔑然道:“你有這個本領?”

“我沒有。”鐵手坦然道,“但我們大家合起來,卻一定有。”

唐仇眼裏綻出逼人的英氣:“你是一定要插手這裏的事了?!”

鐵手道:“這本是我們的職責。”

燕趙忽道:“要是我們立刻離去呢?”

這句話在場人人都有些意外。

“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可喜可賀。”鐵手略作沉吟即道,“可是唐姑娘已殺了人:杜夫人養養、‘天機’的李大七,都不能白死。”

“怕他什麽!”唐仇換上了一副絕美的狠樣兒,“你不走,我就連你一並殺了。”

鐵手笑了。

“我每次要抓凶徒時,對方都會那麽說。”

唐仇居然也笑了,指了指天:“你看,天色不大好,你得罪了我,連天都不幫你了。我一向是個幸運的女子,上天賜給我美麗、聰明,還常常成功,勝利。”

鐵手道:“可惜你辜負了上天對你的眷顧。”

唐仇嫣然笑了:“你真固執,我喜歡固執的男人。但你是怕我,你怕我這般美,不敢接近我,怕我吃了你,怕你有了我便沒有了你自己。”

鐵手沉住了氣,沒說什麽。

唐仇笑得粲然,語音如詩似夢:“你不敢麵對我,其實是暗地裏喜歡我,你怕什麽呢?你站過來我這一邊,不就得了,你隻要幫著我,我心裏是知道的,有我喜歡你,你還怕什麽?”

她這樣說著時,她的目光、風姿、語音,都形成了一種極其流麗的氣質,這時候,那三十一名歌舞女子,也輕輕哼起歌來,伴著琴聲弦意,鶯聲燕語,悠悠蕩蕩,感人心魄。

一時間,張寞寂、李涼蒼、王烈壯、孫照映、公孫照、仲孫映等都向唐仇那兒站了過去了。

然而唐仇還不是向著他們說話:

她的話和她的心誌,完全是對著鐵手。

鐵手卻巍然不動。

他的雙拳緊握。

這時,連年高德劭的杜怒福、氣定神閑的長孫光明、密法高手蔡狂、藏法高人梁癲都難免有點心旌搖蕩,就是身為女兒身的鳳姑,竟也為這柔音軟語所牽動,鐵手卻一字、一句、一個字一個字、一個句子一個句子地朗聲喝道:

“唐仇,沒有用的。你已施‘聲毒**’中的‘迷神引’,雖然厲害,但對我是不管用的。‘聲毒’是眾毒之首,猶如‘聲相’是眾相法中至難之術,但你隻要聽若無聽、以金剛定摒除妄念,脫自己腳底之鞋,痛摑心頭歧蕪之念,如自一個盹中驚悟,才能身心脫落,洗滌一切塵勞妄念,以三尺劍,電光影裏斬春風!唐仇,你這點伎倆,收了吧!”

他這樣一喝,鳳姑、蔡狂、梁癲、杜怒福等人本來就道行高深,立即醒了。

看不上省了。

眾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唐仇,你再要是施術,莫怪我要看不上你。”其實,當唐仇施術時,鐵手到後來也有點柳綠花紅難自抑起來,所以他必須以聲破聲,把話說下去,而且說定了,說絕了,“你雖然美,可是沒有真正的愛,所以鳳姑就比你亮麗多了。你雖然豔,但缺少真正的情,因而鏡花也比你動人多了。你且自憐自賞吧,這麽年輕的女子卻沒有情和愛,孤芳自賞,真正可憐!”

唐仇這回恚怒了。

“你!”唐仇咬牙道,“你這自大的鷹犬,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你要是真的憐香惜玉,卻不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那中了我毒的李鏡花,而來這兒送死!”

鐵手淡淡地道:“小相公自有‘九九修羅斧神君’哈佛營救。”

唐仇恨恨地說:“憑什麽他要替你救人?!”

燕趙在一旁忽道:“哈佛是‘天機’分組的組長。”

唐仇咬著牙道:“‘天機’的人又怎樣?大捕頭跟這些殺手組織有勾結不成?”

燕趙隻沉聲道:“‘天機’的龍頭張三爸,曾深受這鐵捕頭的相救恩情。”

唐仇冷笑道:“我派去的鍾森明和麥丹拿又豈是易惹之輩,何況,大小相公都先著了我的道兒。”

燕趙沉聲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也是哈佛開的,他的結義兄弟‘補白大衛’袁祖賢,還有‘天機’副龍頭豔芳大師,全在那兒坐陣,你選錯了戰場!”

鐵手道:“我拿下你,他們便不愁沒有解藥了。”

唐仇忽又滿臉堆歡起來,輕笑道:“你可拿得下我?”

鐵手隻沉穩地道:“你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