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把刀,竟自行與梁癲的劍交戰起來。梁癲初時還挽著劍招架。打了幾招,他自己已似乎也招架不住了,遂棄了劍。他的劍自行與刀在空中交戰了起來。這時候,蒼穹上東西二方,正好是旭日殘月互照相映。一下子,殘月無光。一忽兒,雲掩初日。刀劍倏忽起落,宛若這不隻是一場人鬥,也不是兵器交戰,而是日月之間的光影之戰。

刀光就是天光天,漸漸亮了。刀光越來越盛。仿佛刀光就是天光。蔡狂用足刻字,但此時反而顯得心絀力耗,每一筆一劃,似費莫大力氣,幾難竟筆!但縱是這等情境,他的字仍刻得力道遒勁,“口”字邊仍以渾圓的“①”字取代。梁癲滿額都是汗。他的汗與殘月、旭日一映,竟是青色的。他突然解下了紅色僧帽,喝道:“求饒吧,我就讓你把字刻完。蔡狂一甩散發,赫然見他額上肉瘤,完全成了紅色,鮮血正自瘤子周邊中滲出,十分淒厲可布。他隻說了三個字:“去你的!”梁癲便把帽子向他罩了下去。蔡狂突然背向梁癲。他**上身。背上有幾個大疤瘌。背部刻有經文。帽子就罩在經文上。突然之間,鐵手,梁養養,李國花,杜怒福,王烈壯,張寞寂,李涼蒼,陳風威,小趾,均覺日月一黯,競看到瀑流變成血紅色(事後,有的說看到的是金色,有的說是墨綠色,有的人說流下來的不是水,而是火)!這隻不過是刹瞬間的事,水流又回複正常。梁癲低吼一聲,伸手抄住了長劍。蔡狂挽手執住了刀,回身之際,梁癲眼仁裏忽彈出一顆赤丸,射向他的天心部位!蔡狂張嘴一口咬住了紅丸。他全身一顫,牙齦激出鮮血。但他最後一字:“眸”已寫成。這一顫,使他最後一鑿,失了準頭,拍的一聲,星花四濺,岩塊鬆脫,連同六字真言,一起滾落下瀑布去!這一塊岩石,一直彈跳滾墜,直隨瀑流滑瀉至第三層,花地落於淚眼潭中,才靜止不動。恰好,這時紅日冉冉東升,巨炬燭天,太陽彩麗的照在水珠上,水珠打在岩石上,岩石上的六字真言,“咱嘛呢叭咪眸”,六字正向著朝陽金光,陽光和著活簾似的水珠,水珠發出極美麗燦亮的光澤來。日後,這急瀑深潭之中,竟然有一塊奇石上刻有經文,令人歎為觀止,認為神跡,稱之“佛現岩”。蔡狂字成。他已勝了一仗。但岩石已落下。也輸了一戰。他憤怒。他一撂散發,露出猙獰的肉瘤,目現異光,正要一掌反拍天靈蓋。梁癲見狀,連退三步,一躍上屋,雙手摟住了金牛。梁養養深知二人武功性情,知道他們正擬以自己本命心竅來施最後法力,不惜元神破竅出拚,如不能取勝,便立即法**亡。所以她在崖口出盡力氣叫道:“不要!你們不要這樣!你們定要鬥死對方,我便先跳下去,死給你們看!”兩人聞言,都頓了一頓。紅丸遂飛回梁癲目中,蔡狂揩去唇邊的血。梁癲喘急道:“好,咱們鬥過文,牛過武,鬥過法,鬥過光,現在來場聲鬥”蔡狂慘笑道:“怕你不成?”兩人遂都端坐下來。蔡狂手持“穢跡金剛”手印,低念“咱嘛呢叭咪眸”。梁癲跌坐屋頂,倚牛持“時輪金剛”法印,高喊了一聲:“人,不,容,天!”兩人喊聲愈來愈低,低不可聞。愈來愈高,高而漸沒。

但都愈來愈快。

鐵手隻覺心神震蕩,但見瀑布水流,也一舒一滯,甚不暢順,瀑沫電漩,互擊相號,吞吐遲艱,知道是受二**師聲鬥的影響,大自然的秩序為之堵塞倒錯。

要知道人隻能聽到一定的聲波聲響,頻率太高和太低的,都無法聽得。其實宇宙萬物,看似靜的,俱有所動,根本整個大地宇宙,都在運轉自動;就算是周遭的微塵細粒,身內的五行元素,也莫不在震動不已。但凡震動,必發聲響,六字真言裏的“咱嘛呢叭咪眸”,即含有天地萬物間由靜至動、由動入靜的聲響,而梁癲天人之間的厲呼,也並聚激發了宇宙間的一種無上的大力。

他們之間看來隻是發出念咒、天問之聲,但音階多變,竟有逾百萬以上的音素,每一個字詞都有多個音素構成,多寡不定,變異急劇,配合繁複,徐疾有致,這些音色雖不一定讓人聽得清楚,但所發出的音波,聚合了大自然法則無形無尚的大力,正在互相攻守,鬥個好不璀燦。

梁癲和蔡狂,自然都是道行高深之士。鐵手見蔡狂一麵抵禦梁癲攻襲,一麵以趾刻字,其實已把腦力心神,轉化為二,遂能把思考轉入腳部,完成刻字。梁癲真的以眼為神,把“眼神”二字傳入密法活用了。把情緒上所發出的光芒(例如生氣時臉紅、恐懼時臉青)化力神兵利器,如果蔡狂不是以丹田升至喉頭的一股真元抵住這“眼光”,隻怕立刻就要橫屍瀑底。

——像這樣兩大高手,如果把力量聚集起來,用以鬥大將軍甚且蔡京這等奸臣權宦,那該多好!

——然而他們卻在此地自相殘殺!

隻見梁、蔡二人,久鬥未息,久戰未下,蔡狂的手又漸漸舉起,要自百會穴擊下;梁癲又再倚近金牛,要摟向牛頭:鐵手知道兩人正要以自己的性命修為放盡一拚、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這邊的梁養養急得淚花亂轉,頻呼連連,而下麵的杜怒福也叱喝連聲,要阻止他們以斷殘自身性命冒死求勝之舉,無奈二人正以聲波力戰,既把至高音元和極低音元隻傳敵方而不致傷害他人,但他人的語音也決透不過他們的聲牆:這下是,他們倆旁若無人,毫無障礙的決一死戰!

正是不死不休。

鐵手再無可忍,遂一拳擊在山頂大地上,匐然有聲,並大喝道:“天就是人,何必苦苦爭勝!”

同一時間,雲海綻開,金丸躍出,一顆麗日,正光照大地,灑下光霞萬道,遍照三瀑兩潭、山上山下!

鐵手鬥癲狂這向下的一聲斷喝,猶如陽光遍灑大地般,正轟轟發發的傳了開去,隻見第二層的兩人,都一起終上了口裏的念念有詞,各向上望來,神情十分錯愕。

這時旭陽普照,兩人這一仰臉,隻見蔡狂臉色十分蒼白,像在牢裏渡過三十載似的;梁癲則雙目神采盡失,猶如臥病三十年。這一拚畢竟使他們力耗神損。

他們頗感震異的是,兩人本在各以音波侵殺敵手,突然之間,有一股力量,不是天,也不是人,既非佛,亦非神,隻是大地之聲,把他們的聲音隔絕了,然後才聽到鐵手內力充沛的喊話。

這時候,他們才弄明白:那是鐵手敲擊大地的聲音——但那一擊,仿佛把整座山所有的岩石都拍醒了,發動了,來阻止二人互相傷殺的咒語。

他們決不信憑那樣一個“六扇門的走狗”,居然會有此功力/魔力/法力/神力!

所以他們自是無盡差愣。

鐵手仍在崖上。

他隔著一層瀑布喊話:“你們別打了。修法的人,首先是戒嗔入定,你們這般仇忿衝動,跟修行相去天壤,我看你們不是成佛,而是入魔了!是真英雄的就拿威風去鋤強去暴,而不是勇悍內哄!”

梁癲向上吼道:“我們鬥個死活,關你屁事!”

蔡狂傲然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也配來教訓我!”

梁養養哭著道:“你們別打了好不好……”

梁癲道:“我贏了就不打。”

蔡狂道:“他輸了就不打。”

鐵手忽道:“要是你們兩人都敗了呢?”

蔡狂眯著眼嗤笑:“就憑你?口出狂言,當真比我還狂!”

梁癲吐了一口唾液:“我呸!你別恃著有禦賜名銜,我就不敢殺你!”

鐵手隻問:“如果你們都輸了,是不是就不打了?”

蔡狂哈哈笑道:“輸了就認了,有什麽好打!但要是有人在送性命,也怪不得我!”

梁癲雙目又綻出金光:“怎樣?你真的不知好歹,非要我為你超生不行?”

鐵手道:“為了使二位不再互相殘殺,我隻好勉力而為了?”

梁癲搖頭歎息:“你真的是找死,那我也沒法了。你的內力不錯,接不下就不要硬接,認栽算了。”他其實也心知鐵手厲害,但總不認為能在他自己手下取勝。

蔡狂則道:“我們兩人,你隨便挑一個吧。”他其實也不想跟鐵手交戰,因先前領略過鐵手武功,自信自恃必能格殺對方,但一來不想得罪諸葛的人,二來就算能取下鐵手,恐亦無餘力取勝梁癲了。

鐵手平和的道:“那我就大膽兩位一齊挑了!”

“什麽!?”

“狂妄!”

一時間,梁癲蔡狂,都忘了向來妄尊自大的是自己,紛紛喝罵鐵手囂狂。

其實不但蔡狂梁癲,就是杜氏夫婦、青花四怒和大相公,也無一不震怔當堂。

——敢情這位捕爺是自尋死路、自取滅亡!?

“你活不耐煩了?”

“我一向貪生怕死。是要活得好,我希望能活得久一些,那是好事。活著多快樂,既可以幫助人,又可以受人幫助,我才不想死。”

“那你瘋了不成!?還是發了狂!?”

“兩位一尊為‘瘋聖’,一貴為‘狂僧’,我可頂多隻是一雙鑲了鏽鐵的手。”

“你敢單挑我們兩人!?憑什麽!?”

“就憑一番好意。”

“好意!?”

“我不想眼見武林兩大宗主、兩位高手、兩名罕世難逢的武術大師,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這句話兩人都聽得進去。

——但隻是上半句。

“不是兩敗,打下去我是贏定了的。”

“我是玉,他是石,他焚,我不焚。”

兩人幾乎又為爭這個而動起武來。

“兩位前輩如果要動手,盡向我身上招呼便是。”

“你屬何宗?”

“無宗。”

“何派?”

“無派。”

“諸葛先生見了我倆,尚且不敢如此自大。”

鐵手淡淡地道:“那是因為家師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我則看不下去,與其眼見你們自傷殘殺,不如跟你們比一比誰狂誰妄!”

這下子,兩人均給觸怒了。

蔡狂牙齦又在淌血。

梁癲眼色由金轉紅。

“好,你滾下來吧!”

“下來受死吧!”

鐵手平和的搖首笑道:“是真的比鬥,又何須麵對麵的動武?”

他笑笑竟學著蔡狂的語音喊道:“我來也——”

兩手突然**急湍而下的水泉裏——杜怒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養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涼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陳風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烈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寞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相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眼前出現了奇景:

那瀑布真的倒衝上天!

時光不能倒流。

何況是水!

但不但水倒流,現在是瀑布自下而上,倒頭倒衝上去!

——這是什麽現象!

——這是何等神功!

蔡狂、梁癲亦為之變色。

——他們知道鐵手內力高深(他們己“領受”過),但決不知他竟高到了這個地步。

這簡直已不是人能夠做到的。

——莫非“神”助?

蔡狂低誦經文,四肢一俯,頭浸水中,隻臀部翹了起來,全身都埋入潭中。

梁癲競發了癲似的跑到瀑下潭心,手舞足蹈,捶胸擂背,向天高呼,狀若瘋狂。

他們這樣做的時候,倒衝上天的瀑布,就開始要重新掛落下來了。

要知道原先瀉落的水流,加上不住衝聚的水量,是十分澎拜驚人的,蔡狂和梁癲運功施法,迫使水流重墜落易,但要使瀑布倒升卻是極難。

不過,水流仍隻落到一半——即是到了第二層斷岩上,給突出的石塊一阻,便沒有往下墜了,反而貯聚在那兒,水量愈來愈多,變成仿佛是中間成了一泓水潭,鐵手人在潭上,蔡梁人在潭底,潭上下均無滴水,但中間的潭卻波濤洶湧,衝激飛濺不已,經旭日映照,繽紛五色,頓成奇麗絕景,卻就是無法掛落下來,也不能倒衝上崖去!

那兒,就成了三人內力互鬥之地。

陽光照在這片瀑流積貯之處,水流旋轉躍動,祥輝瀲灩,彩霞千重,水珠噴湧、水花迸濺,七色生巧,奪目燦亮,變成了此處奇景中的奇景。

這回,是鐵手獨鬥“瘋聖”蔡狂和“狂僧”梁癲。

三人相持不下,水流已越聚越多,而力道也猛烈驚人,轟隆炸發,翻騰洶湧,撲伏莫已,得似滾馳過天兵神將,霹靂雷霆。

蔡狂和梁癲互覷一眼,兩人忽並立一起,一**喝:

“咱嘛呢叭咪眸!”

另一人則大叱:

“天地不容!”

兩人一掌,各擊對方膻中穴,同時另一掌朝天擊去。

——這一來,為了對付鐵手蓋世神功,這瘋聖狂僧,終於聯手!

我又來也梁癲蔡狂二人同時合擊,卻在這時,鐵手突然大喝一聲,手自崖上水流裏迅即抽手,他倒是要放手就放手,仿似個沒事的人兒般的,負手而立,一副袖手旁觀,氣定神閑的樣子。

這一來,狂僧、瘋聖的麻煩可大了。

他們的掌力擊空。

蔡狂念的是“喜金剛咒”,用“喜金剛手印”,奉請的自然是“喜金剛”。

梁癲誦的是“上樂金剛咒”,用的是“上樂金剛手印”,奉請的當然是“上樂金剛”。

兩人一透體藍光,一綻放白芒,正是“無上密”中“息災法”和“降伏法”作法時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