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原本是:好一朵鮮花插在劉芬頭上。”諸葛先生再細加強調,“劉芬,劉邦的劉,芬芳的芬。劉芬是哲宗時的一位大商賈,家財萬貫,他原就是出身於富貴之家,加上善於攢營,取得絲鹽販賣專利,更加暴發,常以一擲千金,用來結交官宦,所以朝中大臣,皇親國戚,他莫不攀附,可以說是滿朝文武,多與他交好,不過,他有時也賑米布施,偶爾周濟貧病,搏取美譽;但不論怎麽說,他的權力愈大,權勢愈高,當然也財富愈多,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鐵手道:原來是劉芬,這人的事,我倒略有所聞。聽說他不止出手大方,仆從如雲,而且到了五十之齡,共有妻妾一百八十一人,而且精力過人,夜夜無女不歡,據傳在他五十五歲那一年,還得償所願,娶得一位他思慕鍾情多年卻未可得的女子:赫連小姑,……莫非是……這一句諺語,就從此出不成?”

鐵手知道諸葛先生決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所以他聽得極為仔細小心,運思極捷。

“便是。赫連小姑溫柔大方、多才多藝、貌美如花、武藝出眾,按照道理,劉芬又胖又矮,既無文才,也無武略,而且年事已高,赫連小姑斷無理由肯委身下嫁他的理由;是故當時人皆感喟:‘將一朵鮮花插在劉芬頭上’,又因當時的人,不欲開罪這位富貴神仙.是以借用諧音,說成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堆上’,甚有妙趣。”

“劉芬豈止富甲一方,甚至富可敵國,一個人有錢到這個地步,為他賣命的人也真是不少。我曾讀過錚儒醜春雨的《職官誌》有提過此人‘揮金如糞土,輿皂無遺,珠璣香貝,狼藉坐棄以示侈。’另《增廣林誌異》亦有記載:‘劉氏仆從千三,妻妾百餘,其廈宏麗奇偉,高二百尺餘,雕鏤金碧,寶珠山積,每歲勞宴遣環鋌數萬餘。’可見他的富侈。當時風習奢靡,朝官務殖貸財,流風丕變。不似真宗時期,曾下多《疏》曰:‘食厚祿者,更不得與民爭利,居崇官者不得在處回圖。’更不似仁宗時〈忠惡集》所載《廢貪贓文》曰:‘當時仕官之人,有節行者,皆以營利為恥。’風氣跟現在一樣,不是以才能氣節看人,不識文功武略,隻知阿奉權勢,崇仰富貴,誰人有錢誰就是爹娘,成功與否,全看他手上有無權力、錢財而定,為此,劉芬有錢能使得鬼推磨,赫連小姑下嫁於他,未必心甘情願。”

“你對當前風氣,似很不平?”

“我對禪、佛都學得不好,自問勘不破。而今朝政敗壞,荒yin奢靡,皆因舉國上下,以利為先,見高便拜,見低就踩。不良風氣,因而窳生。因此餓殍遍野,盜賊流竄,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貧者無望,富者驕恣。當舉國上下並以非偉大人物的才幹學識、品德勳業以砒勵誌氣,而隻以金錢為活著唯一鵠的之際,這便道德敗壞,國之將亡,世道日艱難圖振興了。崇拜這些富賈而不仁的人,就是崇拜金錢,這在一個真正的大時代和真正的大丈夫眼中,是不值一屑的;一個還有良知的富商,應該知道要回饋大眾,敬重有識之士,培養良好風習才是!”

“你也別太激憤。這些有錢人,未必盡都為富不仁,他們忙著賺錢,總比忙著奪權的好。沒有他們,這國家百姓,那富強得起來?要是沒有各行各業,各營其利,上好中華衣冠,豈不是又變成太虛混沌,孤苦貧瘠了,那能興旺發達?隻不過,有錢之人,宜積善福,切戒多行不義;至於一些沒骨氣的文人,老為他們吹捧唱道,那可是瞧扁了自己,給死書讀軟了骨頭了。其實這與禪、佛無關。禪是不爭公平的,佛是超越公平的。夫唯大家都不爭,公平才能如水落石出。你是俠者,俠才是力求公平的。”

鐵手恭聆受教,心悅誠服:“是。”

諸葛先生撫髯道:“其實,你剛才的推測裏,有一點肯定不正確。”

“世叔賜教。”

“赫連小姑當時才二十出頭,豔名四播,麗動京師,但她嫁與五十多歲的劉芬,卻是決無不情願之意。”

“何以見得?”

“你可知道赫連小姑是什麽人?”

“這……”

“她是‘赫連神府’望族裏的天之嬌女,她的哥哥赫連樂吾,也是京師宣徵院樞密使,兼主掌軍機,近年雖已閑置,但在當年,無論權名勢祿,都是一時之盛,連蔡京也不敢惹他,傅宗書更要怕他三分。區區商賈劉芬。要使赫連上將軍受脅,是絕無可能的事。何況,當時聽說赫連樂吾並不樂意將妹妹下嫁劉芬,隻不過赫連小姑執意如此,劉芬早已暗戀小姑多年,終得償所願,便遣散一眾妻妾,萬千寵愛,盡在一身。直至先帝崩殂後,劉芬日漸失寵,至約十餘年前,劉芬更家道中落,得罪權貴,並遭天子抄家放逐,赫連小姑都一直長相伴隨在他身邊,可謂情深義重。”

鐵手道:“想來我是看錯了,沒料到劉芬有這等豔福。”

諸葛先生忽爾歎道:“事情就壞在他太好豔福上。”

鐵手詫道:“怎麽說?”

諸葛道:“桃花運,不是運;豔福不是福。假使劉芬不是如此豔福無邊,別人就不會注意他手上的事物了。”

“手上的事物?”

“嗯。”諸葛道:“金梅瓶。一切都是金梅瓶惹出來的禍。”

我還小,我不過五十七“金梅瓶傳說是唐時純透明玉砌製的小瓶,此瓶功能殊異,就算在夏天插上梅枝,也能結蕊開花;如將曇花盛開之時,置於瓶上,竟可盛開一季;人皆引為異品。唐時男女之防,較無拘束,隻要兩方情投意合,多不受禮教束縛,狂放逐色,隻敘一時之歡。聞說此瓶是一藩王請當時巧匠妙工,特製而成,不管男女,隻要得到這口小瓶,都在顛龍倒鳳、行房**時,有特異之功,過人之長,曆久不衰,老而彌堅,是以更風月無邊、豔福無盡。”諸葛先生把話說到正題上去,“無論男女,得此瓶後,傳說便盡得意中人之青睞;尤其男子,與他歡好過之女子,終不能忘,抵死纏綿,讓他享盡男女間之大欲。”

鐵手不明白諸葛先生為何會提起這些。

他年紀已不算小,卻仍無意於女子,時亦有非非之想,但仍十分自抑、自製,當自己一向尊敬的人向他提到這些時,就算常是江湖夢中客的他,是條磊落的漢子,也不免有點郝然,有些尷尬,更難免靦腆。

可是,他知道諸葛先生會談起這些,必有重要理由。

所以他說:“如果說,得到這口金梅瓶之後,就能夠深諳龍陽之術,享盡豔福,這就跟求長生不老藥一樣,幼稚無稽,並不見得就是好事。”

諸葛先生望定鐵手,正色道:“這是人之常情,固然是可聽而非可盡信。至於幼稚無稽,卻是未必。”

鐵手忙問:“世叔何作此言?”

“其實,人求長命,乃是天性。長生不老、健康長壽,哪個不想?不想的人,反而不正常,可堪注意的是:長生還要不老,長壽得要健康;如果一個人又快活又健康又長命,那有什麽不好?誰舍得去死?不想活下去的人,都是不快樂的人,才會不喜歡自己太長壽。如果一個正常、健壯、快活的人,活長一些,絕對是好事。就是因為要長命延壽,所以才有醫理藥物的發明,改善健康,對抗疾病,這樣研究發明下去,生活才有促進改善,人的壽命也一代長於一代,難保日後的人不能活個千年百歲?”諸葛先生緩緩的道,“男女之欲,也是人之倫常,歡愉之源,隻要兩情相悅,共享其樂,有何不可?要知道縱觀曆朝以來,便可知曉:越是約製愈多的、禁製愈強的朝政下才會特別注重禮教、強調道德,把兩性之欲當作洪水猛獸,防範不已,其實,越是這樣的朝代,其綱風必金玉其外,內裏荒yin,隻一味假正經,假道學,以圖禁絕**之樂,卻不知**一事,一如水流,隻要疏導得適,亦可為善;如隻知一味壅塞,恐怕反撲更烈。你看過去曆代迄今,風紀較為開放的,莫不是有自信,有實力,有大氣派的時代。其實,金梅瓶、長生藥既不是壞事,隻要將之善導,還可以使民生進步,有益身心;而且,也不見得就純屬虛妄,一如點穴手法,對一個未練過武的人來說,使**笑不止或不能動彈,也屬妄誕之事一般,可是你真要是學會了,可以輕易做到,並不出奇。你讀一些大話文人、虛偽書生的無聊書大多了,受他們自鳴清高但自己也言不由衷的妄論影響,像你這般年紀,如此體力,這般品德,活得長命一些,對人對己絕對是件好事,隻要有此機緣,你亦應勉力追求才是。當然,如果追而不得,也不要執妄不悟,趕快看破放下,隨緣便是。”

鐵手聽了,如夢初醒,覺得諸葛先生的話,不裝道學,不虛偽,且常一言擊中自己心中執迷之處。

不認識諸葛先生的人,定以為他睿慧持重,嚴肅沉凝,從來智珠在握,善於運籌帷幄的長者,殊不料諸葛先生固然向以智計無雙、神機妙算、手段高明、位高望重稱著,但他早年受師父韋青青的影響,性格上十分圓融豁達,有時還風趣詼諧,與年輕人相交,全無閡礙,決非古板偏執之士;到了近年,待人處世,更到了光風濟月、和光同塵的境界,他自己則廓然無聖,宛若明月藏鴛,蘆花白馬,用本來麵目以應對世人世事,出入自在,談笑用兵,羽扇綸巾,簡直到了掬月在手、花香滿衣的境地了。一代奇俠韋青青青之所以特別喜愛這位徒弟,便是因為他有大智慧而不造作,有誌氣而無野心,出世而仍持救世之心,不墨守成規、也不固步自封,但又能堅持節操立定原則。

鐵手入門較久,在許多事情上也頗能為諸葛先生分憂解勞,因而特別清楚恩師之為人處事,不受一般約定俗成的觀念所禁製,有時候還用非常手段,越格破禁。

數年前,有一位武將,叫做萬異之,因為時時持反對的意見,敢於直諫,終有一次在奏本子上,給奸相蔡京揪著了痛腳,便趁機在皇帝耳邊參他一本。皇帝一怒之下,便下令將之押解天牢,這一押,押了八年,皇帝老子也就忘了此事了。

這八年來,萬異之在牢中受盡刑毒,苦不堪言,自不在話下,但萬家可也受盡了委屈,簡直是家破人亡,流落失散,慘不堪言,他的家人百般營救,總是無功,便多方請人為萬異之向天子求恕開恩,但都教蔡京截下,上不了皇帝那兒;就算皇帝知道了有這件事,他已忘了當初為何把萬異之下獄的了,於是也懶得再查,姑且由他去吧。

後來,萬異之的大兒子萬億明知曉其父在獄中已罹重病,不能再拖,終於求上了諸葛,如諸葛不答允,他就和弟弟萬人仰決意行弑皇帝,以報此仇。諸葛知道此事之後,居然做了一件“怪事”:

這件事做得“欺君逆上”極了——他竟讚成萬億明找人“行弑”皇上!

萬億明真的做了,他叫其二弟萬人仰提刀,闖進內宮,就由鐵手和萬億明把刺客逐走,皇帝趙佶,自是十分高興,召宴各侍衛晉見,要進封賜賞二人。

諸葛先生趁此要萬億明一味愁眉苦臉,歎息不已,趙佶果然問起何故,萬億明還未回答,諸葛先生已代為答話:“萬世卿之所以憂勃難伸,是因為想起他族裏祖先的一場遠久冤獄。”

趙佶一聽,甚覺有趣,反正是萬億明先祖的事,一定與他無關,於是便要諸葛先生為他細說。

於是諸葛先生娓娓道來,注重情節迭起,吸引皇帝注意,特別強調萬異之含冤遭押,一直未有定罪就扣押迄今,又說明萬氏一族,因而含垢受辱,子弟飄零,聽得趙佶拍案大罵:“豈有此理,是什麽皇帝那麽昏昧,如此處事,形同兒戲!”

諸葛先生這時才似恍悟憶起,這似是前朝冤案,萬億明又連忙更正道:這是本朝十年前的事。諸葛先生隻說自己老糊塗了,懵懂了,鐵手趁此配合,請奏天子:加封賜賞一”事,不如請聖上開恩,開釋敢忠言力諫的功臣萬異之。

趙佶既罵在前頭,後麵反悔的話也就不便當眾說了,於是隻好請準所奏,開釋萬異之。萬家才得一家團聚,他日重振聲威。

另一件事,諸葛之處理手法,也令人詫異不己:

趙佶荒yin好色,常以yin奇把戲示之,使趙佶無心國事,醉心yin樂,蔡京手上有一個心腹,在皇帝身邊當貼身司監,名叫李環中,便常替趙佶在民間物色美女,一旦蔡京投其所好,趙佶意動,即下詔迎入宮中。這樣數年而下,在李環中手裏,也不知毀了多少玉潔冰清的好姑娘,蔡京和李環中也趁此狐假虎威,大刮油水,強占民女。

當時,有一個朝庭小吏,叫嶽漁陽,他因不值李環中作威作福、所作所為,便批評了他幾句,但遭小人將話傳到李環中耳裏,李環中便藉故到嶽漁陽家中拜訪,果見嶽氏的女兒嶽笑珍,出落得天香國色,他便不動聲色,回朝密報趙佶,趙佶便下旨迎婚。嶽漁陽當然不敢抗旨,這是滅族欺君的大罪,但嶽笑珍實已許配給諸葛先生的一位至交:舒無戲。嶽笑珍寧死不從。

不過,就算是她自己寧死不從,也不想連累全家,於是,舒無戲求教也求救於諸葛先生,諸葛先生便說:“除非是皇上自己改變了主意,此外,像李環中這等小人,也得要除去才是。無戲,你得忍耐兩年。”

舒無戲當時不明此意,後來才知道,諸葛先生實行的是苦肉計,以他過人的化妝易容之術,先把嶽笑珍的樣子,依其容貌整容,使她變老了,也變醜了,然後力勸皇帝宜先見過要納為妃的女子才好下詔,趙佶覺得諸葛這番話甚契其意,他也老早等不耐煩了,便召嶽笑珍入宮,原想提早顛龍倒風一番,不料一見之下,覺得甚醜,便收回成命,轉而對李環中,不再信任,貶官降職,外放不理。

嶽笑珍臉上的易容化妝,要足足兩三年後才消散淡去,重現花容月貌,舒無戲早已迎娶她過門,改名換姓。兩人終可雙宿雙棲。全仗諸葛定計。

諸葛先生向來行事,不假道學,不拘俗禮。有一次,他還公然帶四大名捕和兩名義子上窯子,戲倡優,人皆大嘩,謂諸葛為長不正,為老不尊,諸葛則坦然自若:“不懂嫖窯子者不嫖,有什麽了不起,他日怎麽往江湖風Lang裏渡?要逛窯子懂得嫖者不嫖,能在春色風月中不及於亂,不沈鳩其間,這才算尊,這才能正!”

是以鐵手最是明白:諸葛先生應事處世,別有一套方法,並不拘泥於世俗成見。諸葛常對他說:“曆史上君子誤國,有時尤甚於小人;小人誤國,往往僅因一己之私,但君子誤國,多自以為是,貽禍更烈矣。”所以他始終能久侍君側,能跟傅宗書、王黼等一眾小人奸宦周旋到底,也是因他對諫君之道,能靈活運用之故,而不像一眾所謂忠臣大儒,老是扳著道學臉孔,動輒教誨、訓話,一旦如此,這些好大喜功又耽好逸樂的天子王孫,當然都敬而遠之,甚至遠而忌之,到最後隻有忌而殺之。

鐵手一向知道諸葛先生足智多謀,敢作敢為,最難得的是他的想法,一直以來,都能保持年輕的心境,甚至比年輕一代更新穎前衛,是以鐵手等四師兄弟,常在諸葛先生的影響下得到激發:原來人生不是這樣子的,哦,原來人生不止是那樣子的。

所以鐵手問:“這麽說,劉芬手上有金梅瓶,原是好事,又怎會引惹禍端呢?”

諸葛先生道:“問題就在這裏。在唐時這寶物就已很出名,風物異誌和道宗四逸少連書錄都有提到此物,一些比較yin亂的雜書諸如歡蓮妙得裏就有特別說明:隻要將**往瓶裏一塞,定必自壯而碩,妙不可言,凡女嚐之莫不尋索求再。這樣聽來,確實有點妄誕。此瓶自安祿山之亂後,不知輾轉落於誰手,直至劉芬娶赫連小姑之時,他的好友兼侍衛總管淩尚岩曾在眾人前打趣的數落他:“你年紀也不小了吧?一樹梨花壓海棠,小心罩不住,滾下床!”大家都笑了。劉芬一時沉不住氣,便說:“怕什麽?我有金梅瓶,你們沒聽說過嗎?”在座的都讚美的哦了一聲,劉芬又得意洋洋的道:“有了它,還怕娘子尿床麽?我還小,我不過五十七歲,唐時,七十二歲的老藩王有了它,還一夜四歡,夜夜竟宵呢!”劉芬這麽一說,就等於公開承認他有金梅瓶了。”

鐵手道:“這下,他可好了。君子無罪,懷壁其罪——何況劉芬也算不上是什麽君子,這金梅瓶也不知怎麽得來的!”

“便是。”諸葛先生道,“所以,有人上報蔡京,說劉芬有寶物金梅瓶,你知道蔡京好色荒yin,恣意聲色,這種人總要自己享盡風流而不力衰,於是就派人向劉芬索討去。這劉芬說也奇怪,偏偏就是百般推托,不肯贈予蔡京。這一下,可把蔡京給觸怒了。

鐵手道:“觸怒蔡京,劉芬難免要糟了。”

銳氣少年諸葛先生道:“糟透了。蔡京權力雖大,但劉芬也甚有財力,蔡京還不能無緣無故的就拔掉這個人,於是一拍兩散、借刀殺人,對聖上報稱密告,劉芬有寶物金梅瓶而不獻上藏私。皇帝一聽,龍顏大怒,勒令劉芬即將金梅瓶交出,這事關係重大,劉芬雖惜瓶如命,這回也不敢不獻,可是,恰生是金梅瓶卻在皇帝下旨之前一個月失竊了!”

鐵手詫然:“失竊?”

“對,不見了。”諸葛先生道,“這一來,劉芬難逃罹罪,聖上也總不好入他個有寶不上獻的罪名,於是,就借劉芬曾上疏力阻易水西北一帶“遷界”一事小題大作,抄了劉芬的家。”

“遷界?”

“當其時,易水一帶有幾股義軍,例如勞穴光的“連雲寨”、伍剛中的“青天寨”、海托山的“秘岩洞”,全都不聽命於朝廷,自立為王,抗暴安良。他們大都勇猛善戰,不易收拾,後來皇上便聽了蔡攸的話,一念之間,便天真的實行把沿易水一帶的居民合七十萬人,強行“遷界”,把不肯離開祖居的人,一律格殺,或用枷鎖鐵索,強行充軍,讓當地一帶,成為荒野,實行孤立餓殺義軍。《當墳劄抄》裏有記載:“赤子蒼頭,饑啼於道;屍橫遍野,乞食沿路。”為的隻是想“堅壁清野”,使這幾個山寨的人就範,就使數百裏盡成荒地,數十萬人成為無家可歸。劉芬當時有生意在那一帶,不管他是為了自己私囊也好,為了百姓疾苦也好,三度上疏聖上,並私以金帛疏通童貫,終使皇上收回成命,改為召募“勸墾”,那一帶才重新興旺了起來。不過,等到劉芬招怨於小人時,這等作為卻成了日後觸犯天條大罪——即與匪盜勾結,表裏為好,促使逆匪迅疾壯大,對抗謀反。皇上見劉芬諸多托辭,不肯獻上寶瓶,已極不悅,對這通匪大罪,便信個十足,就此抄斬劉芬滿門——執行抄家的正是蔡家,他們自然占了不少“油水”,可是這一來,他們也確然證實了一件事:金梅瓶真的不在劉家!”

鐵手撫然道:“這麽說,劉芬雖然富甲一方,財大勢高,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他因為力阻“遷界”一案而獲罪,實是不公平。”

“這對劉芬而言,好心遭惡報,太不公平;”諸葛先生撫髯望定他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叫你來。凡是有不公平的事,四大名捕都管,看來你們遲早要給人叫做‘四大好管閑事’的!”

“好管閑事總比不幹好事的好,世叔不是說過了嗎?人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幫人;人都不幫,你叫誰來幫人?可惜人最常做的事卻是害人。”鐵手問,“卻不知劉芬的金梅瓶是不是真的給盜竊了。”

“這件事直到蔡卞忽然又鬧娶妾,而娶的是名動京師的青樓豔妓胡禁笑的時候,才鬧個水落石出來。”

“蔡卞,那是前朝宰相王安石的女婿,蔡京的弟弟?”

“正是他。他得勢極早,荒yin過度,本已斷喪過度,不能人道,怎麽靜了那麽個十幾年忽然又鬧娶妾?蔡京派人探聽之下,才知道蔡卞得了口金梅瓶,馬上便不一樣了。而送贈他此瓶的人,便是當日劉芬府上的大統管淩尚岩,蔡卞也是朝中紅人,曾許淩尚岩為知大名府,但蔡京善於權變鬥爭,連對他胞弟也不例外,他得不著金梅瓶,居然給他弟弟得到了。這還了得?於是,他用一個“竊據聖寶”的罪名,把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淩尚岩,赫得隱姓埋名遠離東京,又貶滴蔡卞,要他獻上金梅瓶。”

“這淩尚岩本來是京城裏一號能言善道、攀附權貴、左右逢源的人物,而今反給蔡京這等惡人以惡製惡,可謂惡有惡報了。他最後有沒有給蔡京逮著?”

“蔡京後來也把此事不了了之,主要是因為驚怖大將軍三番四次,遣人疏通,派人送禮,蔡京禮收多了,心就軟了,便不再提此事。”

“驚怖大將軍卻是為何替淩尚岩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