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可怕的感覺。

那感覺跟別的敵手有何不同?

——完全不同,但又太熟悉了。

冷血知道自己一定曾經曆過這種感覺。

——隻是,那是在什麽時候呢?

他忽然聽到鼓聲。

鼓聲來自自己的心跳。

——那鼓聲仿佛催促一頭洪荒以來的猛獸上了路。

而且逼了近來。

——究竟那野獸是他自己,還是敵人!?

就在這時候,“椎”的一聲,一椎仿似從盤古混沌初開般、自宇宙無限終極裏,飛打而來。

直取他的腦袋!

或者我倒下這一椎,來得像不在前,不在後,不在有,不在無,不在自性,不在他性,不在其性,不在無困性,不在周遍法界,來如其來,似在心中深處裏來。

要不是冷血在招未及、椎未至、敵人未出手之前己感應到了這開天辟地破生定死的一椎,他的腦袋一定成了一蓬血花,他的劍自不然也會往前一遞,將唐小鳥刺個對穿。

可是冷血己先感應到這一堆。

這一椎仿佛預先跟他訂下了生死契約。

他先行收劍。

(他收劍前本可先行殺了唐小鳥。)(但他沒有那麽做。)然後出劍。

回首。

椎!

他背後沒有敵人。

隻有椎。

他的劍就刺在椎鏈上。

——在椎子打中他之前的一刹。

劍斷。

斷劍激飛,分成兩段,嵌入狗道人掌中。

狗道人發出狗嗥一般的聲音,慘哼而退。

椎的鏈子飛斷。

飛椎斷了鏈子,餘力未消,仍係在冷血胸膛上。

冷血悶哼一聲,也聽到自己肋骨折裂的聲音,同時瞥見洞裏閃出一人。

這人有一對火紅的眼和慘青的臉。

他失去了椎。

椎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器。

他擊中了敵手。

他要殺他才能泄憤。

他飛身而出,馬爾、寇梁立時迎了上去。

他手上還有斷鏈。

斷鏈一卷,就把馬寇二人甩了出去。

然後他要對付冷血。

他要好好的對付冷血。

——這個曾經傷過他的敵手。

他當然就是屠晚。

“大出血”屠晚。

或者你倒下,或者我倒下,什麽四大名捕,有我姓屠的,沒有你姓冷的。

怎麽?

他捱了我一椎,怎麽還可以撐得住。

怎麽精光一閃?他手上還有武器嗎!?

那原來是把斷劍?

他的斷劍怎麽使得比沒斷的劍還好!?

屠晚望著自己胸膛那把斷劍,你看到自己的肚臍眼冒出一個人頭來的樣子。

然後他咕咚到了下去。

並且慘笑:“……原來倒下的還是我……你的斷劍使得比不斷還好……千萬,千萬別讓我……落在他的手上……”說到這裏,這個一向無畏懼的殺手,眼裏竟充滿了悸意。

這時候,山洞裏又閃出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書生。

他的臉色就像他的袍子,慘灰灰的,但他卻裹著紅彤彤的頭巾,唇色也異常鮮豔。

——難道屠晚說的是“他”?“他”到底是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冷血?

他才幾步就走到冷血的麵前來。

冷血捱了一椎。

但他還可以拚。

至少,他還可以先殺了屠晚。

——殺了屠晚為拐子老何一家報仇!

剛才他已吃了一椎,斷劍隻能命中,但還未能要了敵人的命。

就在這時,他背後一緊。

再緊。

三係的時侯,他已完全受人所製。

在他背後的是唐小鳥。

(他剛才為何不殺了這女子!)(殺了她就不會為她所製!)(——難道做人你不製人就會受人所製嗎!?)冷血再也不能動彈。

——那不隻是一種製穴手法,還是一種毒力。

毒手!

冷血也同時發現,他之所以會受背後之敵所製,完全是因為那書生一現身就吸去了他所有注意力,他所有的殺氣,甚至他所有的精神和力量。

——他是誰?

他比屠晚和善。

——他是誰?

他比屠晚可怕。

——他是誰?

他沒有出手卻比出手更可怖。

——他是誰?他是誰呢?一一他到底是誰?

那書生下頦有些沒有剃淨的胡碴子。

他很享受的輕輕捫攏著。

“你想知道我是誰吧?”那人和氣的道,“等我先收拾這兩位吃將軍叛將軍的再告訴你。噢,不,等一等,我問問這兒的負責人。”

他要“收拾”的是馬爾和寇梁。

他問的是山洞裏的人。

“尚大師,這三人還要不要留到大將軍來驗明再殺?”

出洞裏傳出輕咳。

聽咳聲,剛才示意狗、鳥、弓閃躲馬樂寇梁聯合突襲的正是這人。

自山洞裏悠悠遊遊長袍古袖走出來的正是鼻子特別大、身栽特別魁梧、但說話陰聲細氣(甚至有點陰陽怪氣)的尚大師。

他咳了一聲。

仿佛這表示他登了場。他又咳了一聲。

仿佛這表示他要說話。

他再咳了一聲。

仿佛這表示他已作了決定。

“不必等了,夜長夢多,大將軍吩咐過:遭遇亂黨,格殺勿論;”尚大師道,“冷血見色起yin,殘殺老何一家,早該死了。”

冷血冷冷地道:“反正,我已落在你們手裏,打殺聽便,罪名隨意。”

馬爾和寇梁想撲上前,救冷血。

但他們身形甫動,雷大弓便攔著他們,且像雷鳴一般笑道:“你們已自身難保,還想救人?準備跟姓冷的一齊見閻王吧。”

馬你慘笑道:“我們早有懷疑,這是個局,但還是中了計。”

寇梁慘然道:“我們隻輸在實力。要是我們人強兵多,今天我們便可以反包圍了他們了。”

冷血道:“我們隻是輸了。失敗為成功之母。打擊惡人、消滅奸佞,遲早總會成功。”

尚大師笑嘻嘻地道:“夫敬,失敬。你每次對上大將軍的勢力,隻敗無成,我不知該稱呼你為成功先生的媽媽,還是叫你做失敗姑娘好呢?”

冷血道:“我隻輸了,還沒有死。”

尚大師道:“你馬上就死了。我這兒早已叫‘朝天山莊’子弟在方圓三裏之內,布下‘潛翔大陣’,就算有人趕來救你,也決計闖不進來——就算閎得入,也活不出去,而且,你早已死翹翹了。”

冷血道:“我死了,但精神不死。”

“廢話!”尚大師不屑的笑道,“精神不死?古往今來,多少**言不慚,說什麽精神不死,結果還不是死得個灰飛湮滅,連姓甚名誰,人們也忘個一千二淨。”

然後他好整以暇的說:“所以說,今回兒,冷少捕頭,你死定”他得意洋洋的道:“除非大將軍現在就收回成命,否則,任誰也救不了你。”

之後他森聲喊道:“來人啊。”

立即有**聲吆喝:“在。”

尚大師悠然的道:“把這逆賊砍了。”

那人立即大步跨出,所起殺頭的彎刀。

尚大師的神情,就像吩咐下去上菜一般稀權平常。

他看人何殺頭,也像是看人挾肴一樣自得其樂。

這時候,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殺不得。

尚大師(連同冷血、馬爾、寇梁、唐小鳥、狗道人、雷大弓等)循聲望去,不覺愕然(連冷血、雷大弓、唐小烏、狗道入、寇梁、馬爾等人,也為之愕然。)。

喊話的人紫膛臉,留三絡短髯,身著官服,神情卻很謙卑。

——竟然是危城都監:張判!

悠悠遊遊長袍古袖而時正中秋都監張判竟來阻止砍殺冷血?

他為什麽要阻止行刑?

他憑什麽來阻止這事?

一一他阻止得了嗎?!

尚大師從容的道:“張大人,你敢違抗大將軍的軍令?”

張判謙卑的道:“不敢。”

尚大師道:“那麽,你站過一邊去。”

張判雖是都監,但尚大師原在京師出入皇城、權高望重,隻因得罪仇家才若伏危城,所以也並不怎麽把張判這等外放官兒瞧在眼裏。

張判道:“大師,這個萬萬使不得。”

尚大師摸摸鼻子。怪眼一翻:“你要阻止?”

張判道:“我不敢。”

尚大師奇道:“那麽,誰敢?”

張判謙卑的道:“我不敢,她敢。”

他怕尚大師有誤會,忙加上一句:“是將軍夫人,將軍夫人不許行刑。”

尚大師詫然:“將軍夫人……她……她怎麽……”

隻聽自石凹裏一個溫和的女音道:“尚大師。”

尚大師一回頭,就看見淩大將軍夫人:宋紅男。

他立刻長揖到地。

宋紅男說:“你不要殺冷少俠。”

尚大師狐疑的答:“是。可是……”

宋紅男又揮手道:“你快快把他給放了。”語音洋溢關切之情。

尚大師一抬頭,隻見宋紅男身伴有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她:

左邊是身傷已愈心傷未愈的淩小骨。

右邊的逃過辱劫豔靨留痕的淩小刀。

尚大師頓時明白了大半。

他向張判叱道:“你為什麽要將這件事驚動將軍夫人?你忘了大將軍的囑咐嗎!?”

宋紅男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來的,一直以來,我要他親近冷血,陪著冷血,一有他的消息,就先來告訴我,他隻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尚大師幹咳了一聲,道:“這個……”

這時,那紮紅巾的書生已扶起了屠晚。

屠晚這回傷得甚重,冷血的斷劍仍嵌在他鐵鐫一般的胸膛裏。

但他依然掙紮著、咬牙切齒的道:“放了他。……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

尚大師聽他這樣說,便靈機一動,“稟將軍夫人,這是個凶殘至極的犯人,剛剛才重傷了大將軍座上貴賓:這位屠兄,已傷重難愈,淩夫人,你說這種人……留著豈不是禍害——”

小刀說:“娘叫你放你就放吧,多嘮叨什麽!”

小骨也說:“你不是敢不聽娘親的意旨吧?”

尚大師全身一驚,但依然堅持道:“可是,小人身上也負有大將軍的意旨。”

宋紅男眼眶盈淚,淚花欲墜,臉色蒼白,朱唇輕顫的道:“這件事,你聽我主張就好,大將軍那兒,有我負責。”

尚大師一句便試出:放冷血隻是宋紅男之意,似與大將軍無關;既然如此,他就越發不敢放人了。

隻是他也十分納悶:

——將軍夫人向來不理外事,而且性子軟弱柔順,幾時見過她那麽堅持拗執?為了這個臭小子冷血求我,可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