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的響著,茶潑濺處,都冒起了焦味的煙霧。

冷血已不在坐椅上。

他已到了姑娘的身後。

他的手已按住了劍柄。

“你是誰?”

如果對方不是個女子。他的劍早已經刺出去了。

“你出劍啊,”對方不屑的像是對一頭癩皮狗在說話,“你既然殺得了我哥哥,當然也殺得了我。”

冷血一聽,頓時沒了戰誌。

——原來是愛喜姑娘。

他殺了薔蔽將軍,那是愛喜的哥哥。愛喜親眼目睹於春童死於他手上,而對前因後果,完全不知就課,所以當然要為她的兄長報此血海深仇。

——遇到這姑娘實在沒辦法。

他永遠忘不了,當他矢誌要殺死那禽獸不如的薔蔽將軍之時,冷月下,那一張美麗的臉,交織著淒涼、愴惶、激忿、痛楚、哀憐與婉約的輕求。

而今這張臉仍在冷月下,更清更豔、帶點冷傲慢和不屑,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處子的氣質,連恨意也是處子的。

但美麗如昔。

勝昔。

——遇上這姑娘他沒辦法他很快的就發現了“砍頭將軍”莫富大,盡管他用深笠遮著光頭。

——看來,莫富大不是忠心於驚怖大將軍,而是忠心於薔蔽將軍,於春童死後,他似全神全力都在醉心於愛喜姑娘。

愛喜又向他走來,一點懼意也沒有,挺著胸道:“你殺我啊,怎麽?你不敢動手?”

冷血退了一步。

忽然,他的手又搭在劍上。

殺氣。

背後有一種炭燒起來般的殺氣。

馬爾和寇梁見這女子暗算冷血,以為是大將軍的手下,見愛喜挺胸就死的樣子,一個笑道:

“哇,好看,煞是好看。”

另一個調笑道:

“真是胸有成竹,還是兩棵哪!”

冷血忽然覺得背後殺氣大盛。

那是一種炭燒旺了的殺氣。

這時,馬爾正說:“你別以為你是女子我們就不敢殺你。”

寇梁也說到:“冷血不敢殺,我可不客氣——”

冷血不能回頭。

那殺氣大盛。

太盛。

——回頭,就得要駁劍。

那是一種鐵器給燒熔時的殺氣。

驀地,他右掌右腳,一推一絆,震飛馬爾、寇梁,人未回首,敵人的劍已抵背脊,他左手拔劍,已駁了一劍,然後,又接下一劍。“乓”、“乒”,連拚二劍。

星花四濺。一如在烘爐中錘煉神兵。互拚二劍之中的兩人,都知道遇上了勁敵,同時收了劍。

不是你倒一個青年,雙眉斜飛入鬢,臉白驚人,腰畔上的劍鞘十分講究,課著厚絨。

黑色勁裝,係著花色斑爛的大披氈。致使在月光和火光掩映中,他的影子比他的人碩大三倍。

仔細看去,他隻是一個很冷、很瘦、很伶仃的年輕人,予人也是很瘦、很冷、很伶仃的感覺。

再看個仔細,原來他也不甚高大,隻是因為站在椅子上,所以一時才看不出來。

那人冷哼道:“你看什麽!?”

冷血道:“我不認識你。”

那人道:“我認得你;你是冷血。”

冷血道:“既然我不認識你,你沒理由要殺我。”

那人道:“老虎搏鹿之時,梅花鹿也不認識那位虎大爺。”

馬爾、寇梁剛才死裏逃生,看清楚來人,驚叫道:

“他是冷鬥兒。”

“‘鐵裙神魔’冷鬥兒!”

聽了這名字,冷血倒是納悶。

“他並沒有穿裙子。”

馬爾道:“那是他的披風,他在披風飛舞出腿出劍,使敵人如罩裙中,避無可避。”

寇梁道:“他還有個哥哥,在傅宗書手上當將軍,叫做“神鴉將軍”冷呼兒,兩兄弟都是漁肉百姓,不是什麽好東西。”

冷鬥兒雙眉一剔,怒道:“胡說,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怎麽人們老是把哥哥的賬往弟弟頭上栽。!”

冷血道:“好,你哥哥的事,不關我事,不過咱們往昔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

冷鬥兒尚未答話,愛喜已說:“他是為了我,是我叫他來殺你的。”

冷血登時說不下去。

馬爾不屑的道:“冷鬥兒這種人也會為人賣命!?”

“不為人,但可以為了女人。”冷鬥兒滋滋味味的說,“她已給我玩了一次,她還值得一玩再玩,所以總得要付點代價。”

“還有一個原因,”冷鬥兒說,“我姓冷,你也姓冷,我們都在江湖上闖蕩,我們之中隻能活一個,不然,我就不叫冷鬥兒。”

冷血喃喃地道:“幸好我姓冷,要是姓李姓張姓王,天天非都得鬥個你死我活不可了。”

冷鬥兒剔眉怒叱:“冷血,今天不是你倒,就是——”

噌的一聲,冷血已拔劍。

劍抵在冷鬥兒咽喉上。

然後一字一字說了兩個字:

“你到。”再一字一字一字的說了三個字,“不是我。”

冷鬥兒蒼白的臉己掙紅了。

他咬牙切齒,迸出三個字:

“我不服!”

“好,”冷血道,“你不服,我要你服。”

“霍”的一聲,劍自冷鬥兒喉上疾收,他把劍插在桌上。

劍柄兀自嗡動不已。

冷血手上已沒了劍。

冷鬥兒馬上拔劍。

冷血也拔劍。

他拔的不是自己的劍。

而是冷鬥兒的劍。

兩人左、右手爭拔一劍,騰出來的手已對拆了七招。

七招過後,冷鬥兒陡然頓住。

臉如死色。

他的咽喉又給劍尖抵住。

他自己的劍。

這時,全場都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冷血峻的問:“你,服不服?”

冷鬥兒搖頭。

就算他的喉嚨抵住了鋒利的劍,他仍是搖得那未用力,以致脖子上多了兩道深深的血痕。

血水淌落。

冷鬥兒搖頭。

就算他們的喉嚨抵柱了鋒利的劍,他仍是搖得那未用力,以致脖子上多了兩道深深的血痕。

血水淌落。

滲濕了劍鋒。

“奪”的一聲,劍飛擲而出,穿過柱子。那把劍穗自在冷月下顫動不己。

冷血寬手對著冷鬥兒。

冷鬥兒呆了一呆。

隻不過是呆了一呆。

馬上,他就化作一片雲。

飛雲。

飛卷的彩雲。

他在飛旋中出腿。

冷血望定著他。

望定著炫目的飛雲。

然後出掌。

五指緊駢,掌如劍。

“掌劍”。

這一劍,格在對方足尖上,登登二聲,冷鬥兒靴尖彈出兩柄利刃,同時折斷。

冷鬥兒像一塊大雲般飛起。

冷血的掌發出了劍光、陡追而起,冷鬥兒落在柱後,拔劍,急刺。

冷血之“劍掌”頓也不頓,哧地刺穿了巨柱,抵住冷鬥兒喉核上。

這時,冷鬥兒刺出的劍,離冷血胸膛約莫還有四寸。

冷血頓住。

冷鬥兒的劍也沒再往前刺。

“我說過,要打下去,”冷血冷冷地道:“是你倒,不是我倒。”

冷鬥兒開始淌汗。

他聽到自己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給擊碎了、摧毀了。

冷血緩緩的拔出了手掌,五隻手指,一隻一隻的放鬆開來,他輕甩指尖沾血,向愛喜道:“你不必再找人來殺我了。能簽應你這樣做的,也不見得能殺得了我……”

愛喜鄙夷的瞄了臉無人色的冷鬥兒,道:“他是殺不了你。可是總有人殺得了你。”

隻聽一聲狂吼,冷鬥兒的劍(本來離冷血隻有四寸,冷血收回了劍掌,可是他並沒有收回劍鋒),已刺向冷血。

噗嗤的一聲,刺中了。

刺進去了。

冷鬥兒喜極大呼道:“你狠?你狠!?你夠我狠!我說過,不是你倒,就是我倒——”

所以他就倒下了。

仰天倒地。

倒地不起。

就是我倒“你說對了:不是你倒,就是我倒。”冷血緩緩回首,說,“現在真的是我不倒,你倒,應了你“就是我倒”的驗。”

他在劍刺進他背後前的一殺,拔過冷鬥兒腰畔上的劍鞘,套住了劍鋒,以致讓冷鬥兒有一種“命中了”的感覺。

然後他就一拳打倒了對方。

愛喜再看冷鬥兒的時候,那眼色就像卸下一件沾汙了的圍巾。

莫富大已站了起來。

他高大鈍直的身影緊緊護住了愛喜。

看他的樣子,是沉浸在痛苦的滿足中。

看他的神情,洋溢著:就算我不是你的對手,我也要保護她。

冷血明白這種感覺。

也了解他的感受。

他歎了一口氣,道:“愛喜姑娘,其實我殺令兄,也是逼……”

愛喜立即截斷他的話:“真奇怪,你怎麽會以為我會接受你這種話,難道我哥哥給殺死了,我還要聽仇人說他的不是?難道我聽了你那一番話,我就會原諒你殺了我的哥哥?在這天地間,我隻有一個親人,一個哥哥,隻有他愛護我,他對我好。你說什麽都好,但我親眼看見你殺他。我親眼目睹你如何殘殺他,我是不會忘記的。”

然後她就走了。

莫富大緊緊跟隨著她。

在走前,愛喜還拋下了一句話:“……我還是會找人來殺你。”

“我會報仇的。”

“我一定會。”

俟愛喜姑娘和那高大但馴服的漢子身影遠去後,馬爾看著一堆爛飯般癱在那兒的冷鬥兒,搔著頭皮,問:“他……還沒死吧?”

冷血長吸了一口氣,有點心不在焉的道:“他既然那未卑鄙,要占女人的身體為行動的代價,我就擊潰了他的信心,讓他少害幾個人。一然後他一手剝掉地上那全無鬥誌的人的披風往腰間一裹,向地上癩著的人道:“這件東西倒有用,你穿來好看,不如我用來實在。”

寇梁卻說:“說不定,那不是他的錯,如果是那姑娘主動獻身,老實話,像她那麽標致的姑娘,隻怕誰也受不了那種誘惑的。”

冷血想想也是,歎道:“說來不是因為我鐐了她的兄長,愛喜姑娘也不致要犧牲一切、矢誌報仇了——可是我能不殺她的哥哥嗎?”

馬爾說:“現在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嗎?”

冷血一省,反問:“你不是要喝茶嗎?”

馬爾笑道:“這茶是不能多喝了,我已經在後山溪流上入滿了水袋,水袋隨身帶,遠行還怕遠嗎?”

冷血轉向寇梁:“你不是要解溲嗎?”

寇梁道:“有勞費心,此際我身輕如燕。不過,倒有一事,冷兄宜改變行程。”

冷血奇道:“怎麽說?”

寇梁審慎的道:“既然愛喜姑娘懂得帶人在睡鶯村茶寮伏擊你,那麽,也就是說,大將軍下令在三分半台格殺三人幫的事,已傳了開去,愛喜和冷鬥兒才能在這兒候著你來。有第一樁,難免有第二樁,我們都不願見你落入大將軍彀中。依我看,不如這樣:還是由我們去探個虛實,你留下信物,讓我們可以取信於三人幫,你也不必涉險,隻要你不在一起,我倆也安全多了,這該是較穩重的辦法,你看怎麽樣?”

馬爾立時道:“我讚成,名捕也是要講理的。現在我們兩個讚同,你總得要順從我們的意見。”

寇梁擠一擠眼道:“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