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奸能嗎?

痰盂一出,誰敢不從?

喀吐一聲,莫敢爭鋒!

——誰能獨霸江湖、君臨天下!?

張猛禽隻有一招。

他長身而起。

飛空而落。

——成敗、生死,盡在一式。

誰成?

誰敗?

——誰生?

——誰死?

張猛禽飛躍而起,如一隻猛禽,飛撲急取楊奸,楊奸知道自己不能避。

——避,勢就弱了,隻死一途。

不能躲。

——一躲,氣就衰了,隻死而已。

不能招架。

——任何招式都不能破這千招萬招式合成一體的一擊他隻有迎戰。

他揚起了“痰盂”。

——那一隻奇怪的、幽秘的、七色閃幌的痰盂:

張猛禽隻覺有一股大力把自己吸進痰盂裏去。

他快給吸進去了。

不可以給吸去。

決不給吸去。

快吸進去。

吸進去。

進去。

進。

出。

出來。

逼出來。

力逼出來。

大力逼出來。

他全力逼出來。

他終於逼了出來。

楊奸隻覺得痰盂中有一股銳力正反攻了出來。

就在這時,一件事發生了。

“小相公”李鏡花向大笑姑婆說了一聲:“好。”

她的意思是明白大笑姑婆的苦心。

大笑姑婆立即停了手。

沒料李鏡花一返身,身上的晶鏡發出了厲芒,照在半空中張猛禽的額上。

張猛禽的額頭立即冒起了熱煙。

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楊奸立即出擊。

他一張口:

一朵飛痰——穿過了張猛禽的咽喉。

張猛禽萎然倒下,整個身子萎縮成一隻老貓般的身軀,給吸入了楊奸手上那口痰盂裏去了。

幾乎是同一刹間,大笑姑婆已頓悟了一切。

她立即飛掠而出。

掠出“六分半亭”

並向楊奸大叱了一聲:“快走!敗露了!”

——奇特的是:這一聲大喊,是向楊奸而不是向著追命。

暴食折斷的牙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一發現不對,即退,才掠出亭子,亭上忽“掉下了”一個人,一出手,一掌如令,已印在她胸膛上;她看到那人,就像是見到自己昨天親手殺死的人今天活著一樣,像連閃躲都忘記了。

那人一招手,袖手退開了一邊。

他的額頭光可鑒人。

他又狠又絕的出了手,但旋即又大慈大悲的站在那兒,像一個沒事的人兒一樣。

他當然就是大將軍。

——“驚怖大將軍”淩落石。

他在看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像一麵令牌。

將軍令。

驚變。

——大變遽然來。

追命一見大笑姑婆忽然軟叭叭的挨在亭柱上,又見大將軍驀然出現,他立即采取了“速戰速決。”

他踢飛了歐陽線。

踢倒了司徒黍。

他隻想/要/意圖把這兩人踢走。

——可就在他踢開兩人之際,八條人影,分兩處撲去。

幾乎就在同一刹間,那五個人的一組,已把歐陽線“五馬分屍”:頭、手、腳、各扯了下來。

同時,另外三個人的一組,亦把司徒黍分成三截:上、中、下斷開了三段。

三人的那一組是大將軍身邊的三名殺手:狗道人、雷大弓、唐小鳥。

五人的這一組是大連盟轄下的金、木、水、火、土五分盟負責人:斑青、斑紅、斑花、斑虎、斑星。

他們都來了。

——這些大將軍身邊的人!

大將軍身旁還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尚太師。

——他一向都是大將軍所信重的人,大將軍在,他便多半會在。

另一個是令人驚異的人。

——他居然會出現在陽光之下,顯得世間事常令人不可置信。

這人不是武林高手。

他甚至連武功也不會。

但他的出現,比一百個高手的現身,更使追命震撼,更令大笑姑婆完全絕望。

他是倦得像一頭又癩又病的老狗的上大師。

——他不是已經死了的嗎!?

這一點,連楊奸也異常吃驚。

這時,“鷹盟”已全軍覆沒。

隻剩下了“小相公”李鏡花。

——隻不過,這樣看來,李鏡花還能不能算是“鷹盟”的人?

大將軍含笑問大笑姑婆:“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大笑姑婆說話了。一說,血水就湧了出來,但不是自咀裏,而是從印堂上冒出來的。他的聲音也不是自喉裏傳出來的,而是從耳朵裏溢出來的。

她隻吃了大將軍一掌。

——一掌已教她五藏六腑器官經脈全移了位。

但她問的居然是:

“你使的是‘將軍令’?”

大將軍笑道:“這確是我的掌法,有見識。你是個人材,可惜卻叛了我。”

大笑姑婆的聲音也不像是她自己的,她笑時像哭,說話時變成了老漢沙啞的嗓音:“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大將軍溫和的道:“我一直都在懷疑,也早就留心了。你利用我去殲滅其他幫會,我也正好利用你去替我格殺異已,彼此彼此。但我一直隻是懷疑,直至我著你去試探上大師、崔兄弟和司徒老三之際,你殺得不甚幹淨——”

然後他望向上大師。

上大師立即病懨懨的說了下去:“你還是不夠狠,讓我自盡。我是個研藥者,又不會武功,你自然放心。我用藥物假死過去,並且硬受你一擊而不動,你居然這就信了。你那一掌也真打得不輕!”

大笑姑婆慘笑。

她一笑,耳朵就掉了下來。

——那是什麽掌力。竟可怖一至於斯!?

大將軍道:“上大師死了翻生”告訴我的時候,我還要給你一個機會。我先利用你滅了生癬幫,與此同時,我先去私下聯係上小相公——大相公李國花跟我已血海深仇,誤會難解——但我還可以另辟路徑,說服了李鏡花:隻要她幫我除掉“鷹盟”的障礙,她便是鷹盟的新任盟主。其實,她隻因跟李國花有仇,所以跟去了“久必見亭”,她與我們倒無怨隙,隻要小相公變成了‘大連盟’的副總盟主,她當然就會親眼目睹冷血殺人了——可不是嗎?是屠晚傷了她,我可沒有。”

然後他又向李鏡花含笑注目,掩抑不住的一股yin邪之意。

李鏡花徐徐的、悠悠的、有點六神無主的說:“反正,就算我不答允,在大將軍的實力之下,鷹盟也完定了——所以還不如乖乖就範。”

“一個女人能在江湖上混下去,總是要有點出人意表的出色本領才行。她就有這等本領。”大將軍笑道,“你也有,可惜你卻對上了我。我已給了你一個機會:如果是上大師施苦肉計,要誣栽你的話,而你仍是忠於我的話,就不會放過小相公,可是你還是做了,你放了她,她可不放過你。”

大笑姑婆喘息著說(她的喘息聲是自百會穴之上發出來的):“我……居然還以為你……領隊去收拾燕鶴二盟……”

說著,她就咳嗽,這回聲音是自口腔裏發出來了,可是,一咳,就吐出了一片血肉,看去依稀可辨:是肝胰的一小部份。

“我不是說過‘大出血’和‘小心眼’已經進城了嗎?我可沒騙你的。對付鳳姑娘和長孫光明的事,由他們這種第一等殺手料理不就得了,何必勞煩到我?”大將軍居然眨眨眼睛,“俏皮”的說,“你看,我是特別看得起你,才親自出手來收拾你。”

大笑姑婆艱辛的說:“……我……真光榮……但畢竟我在大連盟己臥底了不少日子……也幹下不少事了……”

“你忒也利害——不過,你利用我,我何嚐不是在利用你?”大將軍平心靜氣的道,“就像今天,你以為自己是為公詢職,可是,我會替你傳開去,是你殺了鷹盟的張猛禽的。你大概還不知道:張猛禽和歐陽、司徒已投靠朝廷,成了幫、會、盟中的臥底內應了。情形跟你也有點相近。他們輩份官職可比你更大,你這是爭功弑上,同僚內訌,死也死得不光采——我就看你還能怎麽個不朽”

大笑姑婆幾乎完全癱瘓掉了。

“你們這些鬥士、誌士、死士,便是可怕在這裏:可以為完成一個任務而不惜死,並視死如歸,當犧牲性命為通往不朽的大道”。“大將軍用一種貓哭老鼠的惋惜語音說,“可惜,你遇上了我,連不朽也隻變成了一場夢。”

然後說:“你想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告訴我:誰是你的同黨?”

他又溫和的補充道:“上大師聽見你和同謀在對話,可惜那人蒙上了麵,上大師當時傷重,分辨不出到底是誰——所以,隻有你來告訴我了。”

幾分傷心幾分癡,一場遊戲一場夢。

大笑姑婆的夢碎了。

她的計劃破滅了。

——就算她不追求快樂,不追求幸福,隻追求不朽,可是不朽那麽遠,縱是最真實的時候,也如一場夢。

最理想的死,是要親自上演的。

她的戲是悲劇收場。

而且已經演完了。

現在,她要努力演到最後一刹。

這一刹是從她知道夢省計敗之際,喚出楊奸撤退那一句話的開始,已經在演了……

她咕咕咕咕的笑了起來。

她全身脹得像隻牯牛,隻有她自己(還有大將軍)知道:她全身上下內外,無一不離了位。

她說:“……我已經快死了,還會告訴你這些嗎?”

大將軍臉色倏變。

他有一張巫師的臉。

——誰也難以看出他真正的表情。

不過他變臉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自己的一個錯誤:

他以為大笑姑婆如果不說,得要活著受苦——可是大笑姑婆還是可以死的。

他雖然已震散了的心脈、真元,但她要死,還是可以死的。

她一陣咀嚼。

然後就流出白色的血。

毒她咀裏有毒。

——毒大概就藏在牙齒縫隙裏,隻要咬破了,毒汁流入咀裏,便可以立即斃命。

大將軍跺著腳,橫了上大師一眼。

上大師立即扳開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舌頭已變成了紫色。

沒有生死病痛能瞞得過上大師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將軍沉重的搖頭,“她牙縫裏藏了‘老字號’的‘見災化水’,一遇唾液即斃命。”

大笑姑婆的咀邊掉下了一顆金牙。

金光燦爛。

——它橫在主人橫碩的麵頰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時一般囂悍,像它的掉落也隻因暴食而打斷”

大將軍眼尖。

他瞥見金牙內裏像鏤有幾個小字。

他即吩咐上大師拾起來,念:

“楊”“副”“使”三個字。

上大師每念一個字,楊奸的臉肌就牽一牽、顫一顫、搐一搐。

念完這三個字後,場中每一個人,目光都從大笑姑婆的屍身上,轉到了他的身上。

連大將軍的語氣也比平時沉重多了:“楊副使,原來是你。我平時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門’我也沒委屈你……”

他顯得有點痛心,所以越發看得出來,他的禿頂顯然已到了寸發必爭的地步了“……原來你跟大笑姑婆勾結,出賣我這樣一個信重你,提攜你,有恩於你,而且把畢生精力都奉獻給國家民族,盡一切所能以施惠大眾,隻偶逼不得已時才用暴力解決以除暴扶弱的人!”

他恨恨的說:“你們真令我這個臉冷心慈、行善不遺餘力的人感到失望、難過和痛心!”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