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天空,小睡片刻而醒來的羅傑不知道現在太陽是否出來,沒有時間概念的地方,羅傑舒展筋骨,遠遠地從一個角落向另一個角落看去,對麵是盤膝而坐的寧亞穗。他問:“大小姐今天不再出去了嗎?”

寧亞穗一動不動地保持姿態,淡淡地回答道:“哪裏也不去,猶父長老好像還有事情要請求我們的幫助,他會回來的。”聲音不大而且十分平靜的,讓那些裝睡的人忍不住側目而視,大家沒有動,仍舊躺著,但是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寧亞穗身上。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話:“羅傑,這場戰鬥會非常激烈嗎?”

羅傑走到寧亞穗身邊,蹲下身子,雙手握著膝蓋,輕聲道:“那我不知道。大小姐,你所想的事情,我羅傑不過是門外的過客,甚至說連門口隻能遠觀,又談何知道大小姐剛才那話的意思。”

寧亞穗突然睜開眼睛,奇怪地打量著沒有神情的羅傑,緩和了語氣道:“羅傑,你沒信心能夠離開卡狄羅嗎?放心吧,我們會逃出的,然後召集大軍攻擊堡壘沙丘辛達科的大本營,這樣子我們就能既保全卡狄羅,又可以得到辛達科的控製權,但是一定要掌握時機。”

羅傑和林安都驚訝地呆坐著,不知道這孩子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深沉而充滿智慧。那莫提夫帶著一點驚訝,但馬上從小女孩的話頭裏找到弱點:“我曾經教你戰鬥必須了解自己,也要看清楚敵人,一般的戰鬥可以用這種辦法;可是寧亞穗小姐,這不是兩方的戰鬥,至少我們是被排除在外的第三個勢力,也就是說我們要看清楚的不是敵人,而是分清楚在雙方敵對勢力中所能脫身的辦法。你要記住,我們是旁觀者,沒有義務幫助卡狄羅,也沒有必要與辛達科戰鬥。你明白麽?”

寧亞穗不顯眼地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那莫提夫知道寧亞穗對自己的主張懷著不服氣的心思,於是道:“寧亞穗小姐,你知道嗎,要讓一個人完全服從你不是用武力,武力隻能讓人屈從,並不服從。屈從的人縱然遵從了你的命令,也不會辦好一件事;真心服從你的人不管你有沒有命令,他都能以你的意思去做事。羅傑雖然一直跟隨著你行動,卻沒有和你相交的那種深度,你把他當成是一個普通的,甚至可以說是個外來的‘哥哥’,永遠不把自己的真心話告訴給最親近自己的他:寧亞穗,這就是你無法獲得別人認同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繞著房間走了一圈,邊走邊道,“我不是不認為你的方案可行,那是可以的,但是我們要以什麽理由去幫助卡狄羅打敗辛達科呢?而且我現在也不了解對方的能力範圍,你的做法很危險,萬一敵人在你所想象的範圍外,那就牽連太大了。”

林安道:“那莫提夫,你還真是顧慮重重,戰鬥時考慮太多反而影響戰鬥過程,隨時後因此失去主動權或者反勝為敗。有句話說得好,‘死而後生’,就是我們沒有達到最壞程度,你也必須放棄任何考慮,全心全意應戰。”

那莫提夫道:“或許我想得太多了,或許我應該離開戰場,我已經很久沒有上真正的戰場了。”他想:“我上次上戰場是什麽時候?對了,在遇到寧亞穗之前的那一次,原來已經那麽久遠了。”想著想著,繼續說道:“自從遇到寧亞穗,我就沒有打仗了,‘得到辛達科的控製權’這樣的話從她口裏說出來總有一種不和諧的感覺。寧亞穗,你的名字源於水,溫柔而充滿生命力的水,這樣的戰場不應該讓你參與。”

寧亞穗聽出了話裏頭的意思:“是嗎?是我修行不足,讓自己產生了如此的陰暗之心嗎?尊長老,我究竟要怎麽做?花姐姐,我想幫助大家擺脫戰爭不是件好事嗎?如果我直接去進攻辛達科,那卡狄羅不就得救了嗎,古特提列圖也用不著被消滅啊?誰,誰來告訴我,要怎麽樣才能阻止這些人的戰鬥?”寧亞穗在困惑中睡了一會兒,清醒時回到半球浮木上繼續靜思:那莫提夫的訓斥給她帶來了反思,然而房間裏的任何一人都沒能解答寧亞穗的困惑。糾纏了許久,這個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孩子轉身麵向牆壁,連猶父長老再次回來也不作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陰暗寒冷的樓梯被燈火照亮,幾十人手執黃金燭台,頂著一盞狀如從天飛降的羽蛇之燭燈,打開了閉室之門,把房間照得通明。“綁,走。”簡單而機械化的聲音裏沒有絲毫情感,沒有抓燭燈的人麻利地把外來者和叛徒捆綁起來,半推半拉地催促這些人離開,沿著另一條微微上斜的小徑走到金字塔神殿下的大廣場。

打磨平滑的大石基反射著陽光淨白的光輝,不讓人睜開眼睛。林安在眾人的唾罵聲中低首而行,他堅信自己沒有錯,猶父長老也應該這麽想,然而猶父長老決定在大戰前舉行的祭禮中殺害他們。林安低落的情緒在猶父長老第二次來臨時產生,一直延續到現在,他覺得沒有活下去的希望,絕望的可怕讓他沮喪而毫無生氣;逃對於霧少爺而言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寧亞穗會做出什麽事呢”,他懷著好奇心留下;那莫提夫和羅傑懷著各異的心情,免不了對四周洶湧的人群示以羞怯卻不後悔的神情;唯有寧亞穗鎮定自若,她什麽也不怕,因為她知道不必害怕,她在等待,等待能夠說話的空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