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談話讓黑鶴心裏很不安,不過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默默承受著。眼看德明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黑鶴總算放下緊繃繃的心情,隨歐陽玲的心意去做。

失去了長毛,僅僅靠一身皮質的外套保護,德明似乎並不願意,總想辦法脫掉。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除了每天換藥時間,這身外套就這麽牢牢地固在癢得不得了的身體上,德明開始發出不滿的吼叫。每到這種時候,寶錠總來安慰兒子,偏偏德明對父親又愛又恨,隻得乖乖地接受安排。沒過幾天,德明不用敷藥,外套也脫下來,可惜長毛還躲在毛孔裏,曾經長滿了紅色泡疹的皮膚如今結成一塊一塊的,像疙瘩一般粘在皮膚上,相當難看。

這時候德明又開始後悔不用外套,卻又不願向歐陽玲或是龍牙黑鶴等討要,於是躲在小廳的某個角落裏,不停地擦拭騷癢的身體。幸好龍牙按照安排在小廳裏放了個布籃子,蓋上光滑的毯子,不然可憐的德明連個躲藏的地方也沒有。真的連個可以躲的地方也沒有,因為家具都是中空的,所有抽屜都貼著牆,根本沒有空隙,布局簡單實用,卻絕對不是用來玩躲貓貓的。沒有了長毛,德明很可憐地把縮小了一半的身體屈伏在毯子下,沮喪地等待時間過去。每當這種時候,寶錠總是扯著歐陽玲來,讓她替兒子按摩;而德明由抗拒變得順從也讓歐陽玲覺得欣慰,至少她是隔著毯子接觸德明,雙方都不大拒絕。

隆明和高勝如了解德明的性情,盡量不在這種時候打攪他,更阻止其他人靠近小廳,除了歐陽玲。最近,黑鶴似乎把照顧歐陽玲的工作都交給了隆明,自己卻每天出門工作去了,留下這麽個麻煩的家夥讓新住客照顧,實在是物出主人形,都是那麽不體貼別人的家夥。隆明不想阻止歐陽玲去看德明原因就在於她能治療德明的病,對德明有好處,就這麽簡單。歐陽玲也樂於找德明,雖然平常漣漪總在身邊晃動,隻要找到好點子讓漣漪分心,歐陽玲就有時間去看德明。而德明已經不必關在鐵籠子裏,可是留在小廳裏比關在鐵籠裏更難受,至少這種沒有麵子的自由,德明不想要。

天氣逐漸冷卻,大白天也得穿上厚衣服。歐陽玲這天安撫過德明,就到幹渴了的噴水池旁坐著,漣漪很快就找過去,小菲僅僅跟隨。隆明在走廊遠遠地看著,沒表示什麽,天還光亮得很,根本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事情。正想著,黑鶴出現在正門,惹來了寶錠的吻。歐陽玲帶著漣漪回來,也叫來了耀明,打算去玩遊戲。黑鶴見了喝道:“別玩得那麽晚。”但這幾個孩子似乎習慣了黑鶴的責罵聲,嘻皮笑臉地打了個招呼,簇擁著歐陽玲走,黑鶴無奈地看著那群調皮的孩子,搖了搖頭,對隆明道:“哦,你不去看德明嗎?”

隆明笑了笑,說道:“啊,剛去過不久,德明身上的疤痕褪得差不多了,毛也開始長出來,雖然薄薄的一層幾乎看不見,摸起來卻刺手呢。”

“那不是很好嗎?對了,隆明,我正要找你。”黑鶴說著,左右環顧,沒有看見其他人。

“找我?”隆明不解地問,“找我有什麽事情?”

黑鶴見無人,先問道:“其他人呢?”

“他們還在分頭工作。到底有什麽事?”

聽了隆明這句滿心疑惑的話,黑鶴道:“對你來說是大事,我們今晚要出去,不在這家裏睡。”

“出去?到顏醫生那裏嗎?”

“不是啦,到顏醫生那裏還是會回來睡覺的,今晚我們不回來。”黑鶴低聲說道,“高勝如他們一定很羨慕你,知道你能夠出去一定會大吵大鬧的,所以我們趁著他們不在先溜出去。你一件東西也不用帶,就這麽空著手行了。”

“玲小姐那裏沒問題吧。”

“我向她申請,允許你出去的。”

隆明問:“其他人呢?”

“沒有,他們還未得到批準。”黑鶴恢複了往日的語調,繼續說,“我們規定隻有一對一的情況下才能讓你們出去,今天隻有我一人去,所以隻能帶你去。”

“可是……”隆明似乎有所顧忌,卻被黑鶴帶有責備的語氣嚇倒了。

“真沒意思,本來想讓你近距離觀察感受這個世界,看來你不喜歡。不過今天我們沒飯吃,不能不自己去找。”

“沒有飯食?”

黑鶴道:“對啊,龍牙知道你我今晚不在,他說這樣的話‘不管咱們的事’,所以今晚我們得自己找食物了。”那語氣旁人聽了都以為是在恐嚇隆明,事實上也是如此,就是為了強迫隆明跟黑鶴出遠門。

隆明聽後,隻好順從對方的意思,卻不曾想過出遠門代表什麽。從趙家莊一事以來,隆明等人就沒有離開過泛舟學校,甚至是從來沒有離開校長這一家人的視線。他們有沒有到過其他地方?有,不過那時候被注射了麻醉劑,在沉睡中經過了雄城這個地方,僅此而已。

黑鶴見隆明答應出門,又輕聲說道:“今天晚上到外麵吃飯,我請客。”

隆明心想:“廢話,我身上可沒有錢,你不請客我就沒法脫身。”又問道:“那麽今晚真的不回來這裏嗎?”

“我有事要辦,明天下午才回來。”黑鶴正經地回答了隆明的提問。

隆明邊走邊思量著,“要離開父親到一個陌生世界究竟會遇到什麽事情”,表現得既擔憂又興奮:“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和我生活的那時候相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