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水照人在空中,已然點了臂上穴道止血,聽見三人喝彩,落下地來,竟是毫無得色,冷笑一聲道:

“你們兩個混賬東西膽敢傷我,我若教你們死得快了,枉姓這‘司徒’二字!”

雙手向地,淩空一提,兩塊尺餘寬的木板如遇磁力所吸,飛入他雙手之中,正是適才尹似村所坐太師椅的殘片。

南鍾二人還未醒過神來,司徒水照在數丈外發招,兩道勁風已倏然著體。

情急之下,兩人各挺兵刃向外崩掛。氣機相撞,竟然“嗤嗤”有聲。

南宮適的蛇藤棒彎作弓形,若非韌性極佳,隻怕這一下便要折斷,鍾馗亦覺響聲有異,翻過鐵牌看時,精鐵之上竟留下兩道細長白痕,足見這虛劈勁氣威力何等驚人。

兩人對望一眼,麵色慘白,目中均有恐懼之色,不禁脫口道:

“鬼刀!”關於“鬼刀”傳說,他們恁多年來自是聽得熟了,“鬼刀”之分實刀、掌刀、心刀之事也曾有所聞,但饒是他們追隨司徒水照十數年,這鬼刀也隻見過一次。

十一年前,司徒水照率四巡使下山,連劫山寨、鐵莊、官兵漕銀計三千餘萬兩之多,其間劫漕銀之役中,因為眾寡懸殊,司徒水照亟待立威嚇人,“鬼刀”一閃之處,二十幾名官軍頭顱滾落,血光衝天。

餘眾都以為碰上了甚麽妖魔鬼怪,或四散奔逃,或跪倒乞命,數千萬兩漕銀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一般尹、南、鍾三人均在身側,看得清清楚楚,對鬼刀一掃之威也是刻骨銘心。可是南鍾二人萬萬不曾想到,自己第二次看見的鬼刀竟然正劈向自己的腦袋!

說時遲,那時快,司徒水照動了真火,手中木板上下翻飛,“鬼刀”招法源源而出。

雖隻是兩塊平凡之極的木板,在他手下使出不惟威力奇大,更是雄風八麵,直有雲愁霧慘、鬼哭神號之勢。

隻是南鍾二人亦實非弱者,南宮適那根蛇藤杖上招法多端,剛柔並濟,藤杖本身更是件武功異寶,鍾馗的虎頭鐵牌此時已被他內力灼得滾燙,熱氣撲麵,令人如入蒸籠。

司徒水照木板上風聲虎虎,碎碑開石,這座大堂的物事隻消受力,便有破損,不過南鍾二人奮力拚命,倒也抵擋得過。

司徒水照久戰不下,未免心頭焦躁,想道:

這兩個狗賊如此叛我辱我,早該三下五除二將他們製住,千刀萬剮,否則連兩個屬下也拾掇不下,我還有甚麽臉麵競雄武林,一統江湖?

他自視極高,對自己要求也是精益求精,雖說旁邊隻尹似村一人看著,也覺丟不起這個臉,當下招數加緊,兩塊木板橫衝直撞,龍飛鳳舞,轉瞬之間,七七四十九招的鬼刀已使到了第二遍的末尾。

司徒水照若是穩紮穩拿,一百五十招內定能取二人性命,但他這一急躁,招數雖快,勁力便大不如前。

南鍾二人與他相較,吃虧在內力不如,對於“快”字倒不甚畏懼,以故他自覺威猛,南鍾二人倒覺兵刃上壓力漸輕,比之適才苦不堪言的狀況大有改觀。

南宮適本就狡猾一些,看透了其中關竅,平心靜氣出招,隻待司徒水照輕敵冒進,露出破綻。

鍾馗一生莽撞,這時麵臨生死關頭,卻福至心靈,與南宮適想到了一處。

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司徒水照一代梟雄,智計心機較鍾馗高過百倍,隻因自負氣惱,這時卻計不及此,南鍾二人穩穩聯手,漸從劣勢扳成平手,又從平手漸漸占了些上風。

這些情形尹似村全都看在眼中,個中緣故也早心知肚明,不過他本擔心南鍾二人不敵司徒水照,現下三人鬥得旗鼓相當,他心中竊喜,更加不必出言提醒了。

三人翻翻滾滾,鬥了一百三四十招,司徒水照一招使得稍微老些,被南宮適覷見破綻,一招“冰瀉千裏”,蛇藤杖翻滾而至,纏上了他的一對木板。

兩人各自臂上運力回奪,司徒水照武功雖較南宮適遠高,但木板上無內力附著,終究敵不過他的蛇騰杖,拉扯之下,“啪”的一響,兩塊木板折作十數段。

正在此時,司徒水照但覺腰間一痛,已被鍾馗虎頭鐵牌斬中。

他肌肉一緊,鐵牌刃鋒深入三分,便即停止,左腳飛起,鍾馗左臂早著,一個筋鬥翻了出去,鐵牌兀自嵌在司徒水照腰間。

這時南宮適抖落碎木,腕上運力,將蛇杖抖得勁直,徑點司徒水照前心“紫宮穴”。司徒水照腰間疼痛難忍,虛劈兩掌,讓過鋒銳,一個打滾避了開去。

他以府主之尊,向來瞧不起南鍾二人,豈知今日被兩名屬下打成重傷,更滾翻相避,委實失麵子之極,一張臉不由漲成了豬肝之色。

南鍾二人見自己居然重創了他,不由喜出望外,心知須得乘勝追擊,萬萬不可讓他緩出手來,胡哨一聲,攻勢加緊。

司徒水照怒極,淩空翻個筋鬥,避過二人攻勢,伸手將腰間嵌的那麵鐵牌拔了出來,“嗤”的一聲,血箭標出,直射向南鍾二人。

那兩人深怕時機稍縱即逝,不敢躲避,任鮮血噴了滿頭滿臉,仍舊鼓勇而進。

司徒水照騰不出手來裹紮傷口,將手中鐵牌劃個半圓,擋開兩人兵刃,獰笑道:

“我縱橫江湖數十年,未受過毫發之傷,你們兩個狗賊,倒有兩下子,居然能傷得了我,看來不動真的,倒還拿不下你們兩個。

“當年我收你們入羅天府,眼光好得很哪!哈哈!哈哈!”

南鍾二人見他渾身浴血,卻笑得這等歡暢,不由心中一寒,一時忘了再上前攻擊。

司徒水照腰間血流如注,但知道那二人虎視在旁,必然不容自己包紮傷處,索性置之不理,揮了揮手中鐵牌,冷笑道:

“我原是低估了你們,沒帶件趁手兵刃來。

“沒想到兩個狗賊居然怕死得不夠快,巴巴地送麵鐵脾來給我……”

他伸手掂了掂,笑道:“這鐵脾分量不輕啊,鍛工也好,裏邊想必摻了玄鐵烏金之屬,邊緣鋒利,可攻可守,的確是一件好兵器!鍾老三,你這人倒也不傻不笨嘛!”

鍾馗平生最

忌諱別人說他又傻又笨,聞言虎吼一聲,揮牌便上。

南宮適斜刺裏擊出一棒,擋住他的去路,鍾馗又怒又急,氣道:“老二,你瘋了?”

南宮適不去理他,抬臉道:“府主,我看咱們打了這麽久也夠了。現下的情勢你清楚得很,你雖多了一件利器,身上卻受重傷,一消一長,還是差不許多。

“你疑心我們哥兒兩個反你,那也不必多說,不如今日我們哥兒兩個撒腿走人,從此與羅天府再無幹係,你也好騰出手來療傷,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竟下如何?”

司徒水照怦然心動,他知自己腰間傷重,倘若再戰下去,勝負之數殊難逆料,別要弄個同歸於盡,平生雄心壯誌可就全然付於東流了。

今日放了這兩個王八蛋走路,日後還怕找不到他們?

那時再細細算賬不遲。

正自猶豫,尹似村忽道:“府主,此事斷斷不可!這兩人久蓄反心,今日你若放了他們走路,他們必去聯絡收伏門派,假以時日,必成氣候,到時怕要大費手腳。

“再說,他們倘若將今日之事在江湖上傳揚開來,隻怕於府主威望和日後大業有礙,府主鑒察!”

司徒水照雖待屬下並無真心,但他知尹似村足智多謀,在四大巡使之中對他最為倚重。

即以尹似村誣陷南鍾二人謀反之事而論,若是旁人奏告,司徒水照多半就置之不理,也就不會上這惡當了。

這時聽了尹似村之言,不由沉吟不語。

南宮適眼見司徒水照本已躊躇,卻被尹似村說動,不由又是納罕又是憤怒,喝道:

“尹老大!咱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你為何如此……”

尹似村咳出一口血,顯出中氣虛弱之狀,氣喘籲籲地道:

“咳……咳咳……我對府主忠心不二,自然……自然處處要為府主著想……咱們個人私誼……咳咳……那也隻好顧不得了……咳咳……”

南宮適與鍾馗俱各大怒,齊聲道:“操你奶奶!咱們先幹了你!”一杖一牌,如風而至。

司徒水照鐵牌一蕩,喝道:“且慢!”南鍾二人愕然住手,聽他有何話講。

司徒水照道:“尹巡使之言雖有道理,但我受傷過重,無力再戰,今日就便宜了你們,快給我滾罷,日後總有一天我會找上你們!”

南宮適與鍾馗聽在耳中,心頭狂喜,他們本沒盼望司徒水照善罷甘休,但得允離開,已屬萬幸,隻消今日平安出得這個門口,日後隱姓埋名,量那司徒水照縱有神通,也尋不著。

南宮適心思較細,追問一句:“司徒先生此言可是當真?”

他改口倒快,兩句話工夫便從“府主”變作“司徒先生”了。

司徒水照臉上現出不耐煩神色,怒道:“婆婆媽媽甚麽?叫你們走還不快走,想再打一架不成?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快給我滾!”

他若是好言好語,南鍾二人多半會疑心,愈是這般呼喝,那二人愈不疑有他,當下齊齊大喜,拱一拱手,轉身便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