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找死。”

周澤眼眸深處湧現出黑色的光澤,這一刻,他很憤怒。

是,他是鵲巢鳩占,

但,

那又怎麽了!

我就要拿你的身體繼續活下去,你阻止得了麽?

你的報複,

僅僅是忽然一下子刺激我讓我去對你的老婆用強?

就這點出息了啊。

周澤攤開自己的右手,黑色的指甲慢慢地生長出來,一縷縷黑色的霧氣環繞。

很多時候,一個問題真正的解法取決於你所坐的位置,也就是你的立場。

站在周澤立場這邊,根本就沒辦法分什麽對錯,他要活,隻要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下的一切行為,就都是正確的,否則,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

失去了意義,正確與否還有存在的必要麽?

“不管你藏在哪裏,我都要把你抓出來,哪怕……你藏在這個身體裏!”

周澤的麵容開始扭曲起來,他的指甲開始掐入自己的胸口。

“嘶…………”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讓人難以抑製地抽搐,周澤整個人顫栗起來,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張開嘴,

顯得有些茫然,

不在,

根本就不在!

為什麽,

他剛剛以自己靈魂差點被自己攪碎的風險進行了驗證,這具身體內,有且隻有他周澤唯一的靈魂,徐樂,根本就不存在!

周澤重新爬著站了起來,看著破碎的鏡子裏,依舊是自己的麵容,這次等了好久,鏡子裏的人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徐樂,早就不存在了,

那麽,之前對林醫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本性驅使?

不,

這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是這樣。

周澤第一次覺得,鏡子裏的自己,是如此的陌生,不是因為他換了軀體換了容顏,而是自己的內心,自己的靈魂,好像和自己原本的自我認知,

根本不同。

身體和靈魂,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從古至今,中外諸多大詩人大思想家其實都給出了一個類似的答案,肉身會變化,會腐朽,但靈魂,是可以永存的。

它可以高尚,它可以被銘記,它能夠在曆史長河中一直熠熠生輝。

周澤也認為,他還是周澤,還是原本的自己,眼下,無非是身體變了而已,但他依舊認為自己是周澤。

眼下,

他開始恐懼了,

因為既然徐樂的靈魂早就不存在了,

這也就意味著,

改變的……是他自己?

………………

“你去睡吧,親愛的。”

“嗯,我帶女兒先去休息了,你也早點忙完了休息。”

“好,等我把這個治療方案修改好。”

王軻輕輕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打了一個嗬欠,他確實困得很,但是手頭上的工作,卻必須做完,才剛剛三十出頭的他,頭上已經出現好多白發了。

這個年紀的男人,最是尷尬,不拚,距離養老又太早,拚的話,身體已經開始慢慢走下坡路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王軻微微皺眉,這麽晚了,還有人上門拜訪?

他走到玄關旁,看了一眼視頻畫麵裏站在門外穿著黑色外套的男子,問道:“請問,你是?”

“我找王軻,朋友介紹我來的。”

“對不起,如果有事的話可以和我的助理去預約,我在家裏一般……”

“周澤介紹我來的。”門外的男子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王軻愣了一下,然後開了門。

對方看起來有些年輕,年紀可能也就二十五。

“進來吧。”王軻示意對方進來,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放在了茶幾上。

周澤在沙發上坐著,看著自己這位昔日好友。

他還是沒變啊,依舊在自己的行業裏拚搏著,作為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他們自幼關係就很好,而且在老院長看來,他們這兩個算是近些年從孤兒院走出的孩子裏最有出息的一個。

周澤年紀輕輕就是醫院的副主任,而王軻,已經有了自己的心理診療所,不是開在逼仄位置的小門店,而是開在通城人心中的市中心南大街旁。

就是這套別墅,也絕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

“你認識周澤?”王軻先問道。

“嗯,死了半年了。”周澤回答道,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還是喜歡喝毛尖,口味一直沒變啊。

“找我,有什麽事麽?”

“看病。”

“看病?”王軻咳嗽了一聲,“你可以預約。”

“很急。”周澤看著王軻的眼睛,“非常急。”

王軻沉默了,然後笑了笑,點點頭,起身,道:“請和我到書房來。”

不管對方的突然拜訪是否失禮,也不管對方的要求是否唐突,既然對方說是周澤的朋友,王軻沒理由也沒辦法去推脫。

周澤在王軻書房中規坐了一會兒,王軻是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走進來的,這顯示他的鄭重。

“說說你的情況吧。”王軻轉動著自己手中的鋼筆,這是一支暗金色的鋼筆,在書房的燈光之下,很是矚目。

周澤慢慢地搖搖頭,“不要對我進行催眠,哪怕是淺度催眠。”

王軻點點頭,放下了鋼筆。

“我可能有些……人格分裂。”周澤組織著自己的措辭。

“再具體一點。”王軻問道。

“感覺,在我身體裏,有另外一個人的性格存在,確切的說,是在某一時刻,那個人的性情會忽然影響到我做事情,而我可以明確地感知到,那絕不是我應該做出來的事情。

我一直……是一個很自律的人。”

“人格分裂的征兆?”王軻眼睛眯了眯,“多久了?”

“最近吧。”

“這樣吧,在這張紙上,畫出你的第二人格,你就憑借著你自己的感覺,畫出他的模樣,哪怕你從未見過他的真實模樣。”

王軻將一張白紙和那支鋼筆送到周澤麵前。

“第二人格麽?”周澤問道。

“對。”王軻點點頭。

“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就是第二人格。”周澤指了指自己,“現在出來搗亂的,應該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人格。”

王軻目光一凝,開始重新審視周澤。

“你是說,你現在的狀態,就是第二人格?”

“按照你的理論來形容,應該就是的。”周澤答複道。

原本這具身體的主人就是徐樂,而周澤是外來者,所以,周澤就屬於第二人格。

“你已經殺了他?”王軻饒有興趣地問道,他似乎……顯得有些興奮。

“算是吧,而且我確信,他已經不見了。”周澤回答道。

“那你這個其實算殺人行為了。”王軻提醒道,“雖然在法律上,無法判定你這種行為,也無法對你的這種行為進行定性,但我還是要坐在這裏對你進行譴責。”

“譴責結束後呢?”

“你來找我,是想找辦法,徹底擺脫第一人格對你的影響?”

“是的。”

王軻又開始轉動鋼筆,這次不是為了催眠,而是因為他在思考。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幫你,因為在我的視角看來,你殺了一個本來存在的‘人’,而我如果幫你,則是在幫你毀屍滅跡,我就成了幫凶。”

“幫我。”周澤說道。

“我需要考慮一下。”王軻沉吟道。

“不需要考慮,幫我。”周澤催促道,緊接著,周澤又道:“二蛋哥。”

當這一聲“二蛋哥”說出來時,王軻的臉色驟然一變,他有些意外道:“周澤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周澤點點頭。

王軻抬起頭,有些糾結,但還是咬咬牙,開始拿起鋼筆寫單子:

“我給你開一點藥,這些藥其實隻是輔助作用,能幫助你穩定情緒,輔助你的睡眠。”

“那就不用開了。”周澤說道。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你需要換一個環境。”王軻沒理會周澤之前的話語,寫好單子繼續道:“脫離你那個第一人格原本生活的社會關係,重新構造屬於你自己的社會關係。

很多人都認為,人的思想,隻寄托在靈魂上,雖然,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靈魂,也就是有沒有鬼魂,還是一個未知。

但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不準確的,其實,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肌肉,我們的眼睛,包括很多很多的部位器官,其實都能儲存一個人的‘靈魂’,這個‘靈魂’和廣義上的靈魂不同。

它指的是類似於運動員通過無數次的重複訓練所造就出來的‘肌肉記憶’,以及‘心理暗示’等等,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慣性。

你是第二人格,殺死了第一人格,

但這具身體,畢竟在第一人格手裏存在運行了太久太久,它有自己的慣性,有自己的記憶,有時候你之所以會突然做出莫名其妙地選擇,讓自己事後覺得震驚和詫異,讓你產生一種第一人格還存在還在搗亂的錯覺,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先切斷你現在的一切人際關係網絡,構建屬於你自己的生活圈子,讓這具身體,開始重新適應你,把之前的慣性抵消掉,問題,也就解決了。

其實你現在的情況並不嚴重,你的思維邏輯很清晰,克服它,隻是時間長短問題而已。”王軻笑了笑。

這個時候,書房外麵有人敲門,

“親愛的,有客人麽?”

“對,幫我再倒兩杯咖啡。”

“好的。”

周澤想到了林醫生,想到了自己的嶽父嶽母,想到了那個小姨子,

的確,

一開始,他是排斥那個人的際關係的,甚至早就想斷絕了。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反正不和我睡,

反而成了自己的執念?

“斷絕關係,需要多久?”周澤問道。

“不需要多久。”王軻聳聳肩,顯得很輕鬆,“從你進門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著你,你給我的感覺,怎麽說呢。

你是第二人格,但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第二人格把第一人格殺得最徹底的一個病例。

就像是……古代誌怪小說裏的借屍還魂一樣,很幹脆,很利索,甚至可以用‘完美’這兩個字來形容。

現在,你可以理解成你吃了一款藥的輕微副作用,憑借你的自身免疫力完全可以克服掉,可能,也就兩三個月吧。

之後,你再重新撿起以前的人際關係就可以了,不會有任何問題。”

周澤點點頭,“謝謝了。”

“不客氣。”

“咖啡來了。”

書房門被推開,一個女人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放在了書桌上。

周澤看向女人,女人也看向周澤。

下一刻,

周澤的心神忽然一動,女人的臉色也驟然一變。

“怎麽,你們認識?”王軻問道。

“嗯,他就是林醫生的丈夫,徐樂。”女人回答道。

“啊?”王軻有些驚訝地站起身,

主動過來和周澤握手表示感謝,

之前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已故發小介紹的病人,眼下,他更是自己女兒的救命恩人,關係自然就更親近了一層。

周澤敷衍地應付著,腦子裏其實是在想該不該提醒自己這個一心撲在事業上的發小,他的妻子最近很沉迷不可描述的“燙頭發”活動?

想了想,還是等離開後以匿名的方式提醒吧,雖說自己二人在參加工作後因為彼此知道各自性格的原因,都一心撲在事業上,也就互不打擾了。

交情和小時候的記憶沒變,但他們從來沒有過哪天沒事做出來一起喝喝酒喝喝茶聊聊天的習慣,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次的問題有些棘手,周澤也不會來找王軻。

他結婚了,周澤不知道,他有小孩了,周澤也不知道,但需要幫忙時,報自己名字,對方肯定答應。

王軻和他的妻子一起將周澤送出家門,周澤拒絕了王軻開車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親愛的,他來找你做什麽的?”

“看病。”王軻回答道,“你說過,他開的是一家書店?”

“嗯,類似茶話會一樣的書店。”

“那行,有機會我也去看看。”

…………

周澤剛剛走出這棟別墅的範圍,

忽然心有所感,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別墅。

在別墅的陽台上,

站著一個小蘿莉,

她抱著自己的白色熊玩偶,穿著紅色的睡衣,站在外麵吹著風。

發絲拂動,裙擺飄飄,她卻巋然不動,似乎毫無察覺,

隻是那一雙眸子,

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周澤一開始麵色凝重,身體也有些發緊,

但慢慢地,緊張感開始褪去,徐樂的事兒在自己心頭上的壓力也因為剛剛的談話而得到開解,周澤很放鬆。

隻是,讓周澤有些犯難的是,

好像他不光要提醒自己發小他老婆的問題,

他女兒,

好像也有問題啊。

默默地,周澤在心底對自己這位發小,

有些心疼。

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才能擁有這種“幸福美滿”的家庭。

一念至此,周澤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下一刻,麵對遠處陽台上小蘿莉的目光,

周澤揚起手,

對著那個方向揮了揮:

道了聲: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