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在醫院裏,當安律師問“老張人呢”的時,

老道的回答是:成仙嘍。

以安律師的政治敏感性,不可能愚鈍到在但是沒反應過來。

回來的路上,安律師一直都沒說話,先前老板在房間裏時,安律師還笑罵老道沒個規矩,反問他是不是聾了。

一是因為那時自家老板在場,

你身為書屋的一名員工,卻當著現任老板的麵對別家公司的總裁點頭哈腰的,這算什麽事兒?

領導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了。

身為陰司場上的老油條,安律師又怎麽可能會去犯這種錯誤?

二則是為了營造出自己還沒意識到老道已經不是老道的假象,

為自己接下來的“發言”做一個鋪墊,

可以顯得更為真誠!

至於“老道”是否會發怒,這是不會的,這一點,安律師可以確定,一來末代府君大人既然和老板一起回來了,那顯然現在還算是和自家書屋處於一條戰線上的;

二則是那種自己身份沒被旁邊沒眼力見兒的小人物看破看那個小人物盡情表演,

這是能夠給大人物帶來爽感的;

安律師不介意自己去充當小醜和不開眼的龍套角色,

畢竟,

誰叫他不是主角呢?

至於末代府君會不會看穿這一切,

這不廢話麽,

肯定會看穿的啊,

但就算能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你也得表演啊,不然拿什麽賺印象分?

府君體係都斷絕一千年了,哪裏還來個什麽忠臣良將,你當人家傻啊?

老道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把酒杯放在了茶幾上。

起身,

沒對安律師說什麽,

隻是默默地走到門口。

安律師的目光,一直盯著老道的背影。

這是多麽偉岸的一個背影,在這個背影裏,安律師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前途,看見了自己的未來,看見了金碧輝煌,看見了衣錦還鄉。

終於,

這個背影在房間門口停了下來。

“你認識什麽畫家麽?”

老道問道。

“您要哪一類的?”安律師問道。

老張頭聽到這個“您”字時,如遭電擊,他是為人正直,但為人正直並不等同於智商待充值。

“水墨畫吧。”

“今晚就能認識。”

安律師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

“那就,明天見吧。”

“好的,明天下飛機時就能看見。”

“辛苦了。”

安律師聞言,腰彎得更低了,誠懇道:

“您辛苦了。”

老道離開了房間,

安律師當即長舒一口氣,

“噗通”一聲坐了在了地毯上。

“他,他是,他是,他是…………”

老張頭有些語無倫次了。

安律師點了一根煙,默默地抽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煙圈,

道:

“他是誰,和你有關係麽?

還不回家奶孩子去?”

………………

飛回去依舊坐的是東海航空,小飛機,頭等艙也就八個位,買的時候,隻剩下三張了。

關於這三張頭等艙票的分配,其實很簡單。

至少,對於安律師來說,很簡單。

老板和鶯鶯坐一起,因為老板需要在飛機上休息補覺。

老道一個,

ok,

分配完畢。

不過,

當除了老張頭以外其餘人排著隊進艙後,看見老道居然坐在老板後麵時,都有些驚訝。

好在,大家都是人精。

老道的真正身份,大家也都有耳聞。

此時老道受到大管家安不起這般的優待,絕對不可能是安律師忽然腦子抽筋玩兒起了什麽“尊老愛幼”。

隻是,這一幕體現出來的訊息,還是讓人太過震驚。

就像是你家隔壁的王二狗忽然有一天敲開你家的門告訴你,原來他是首富的私生子,現在要回去繼承家產了。

總之,

不管眾人帶著怎樣的情緒坐進了自己的經濟艙位置,

周老板反正上飛機後謝絕了空姐對用餐的詢問,直接靠在了鶯鶯的肩膀上,睡著了。

昨晚其實也沒幹嘛,

想幹嘛也幹不起來不是?

就是睡覺了,

但還是困,

周澤覺得可能是在精神世界裏幫獬豸找獨角時耗費了太多的精力,

又或者是這些天日子太過煎熬,所以失去過去之後,除了疲憊還是剩下疲憊。

周老板成功地在飛機起飛前就睡著了,

當飛機著陸時才醒來。

這是最為完美舒適地坐飛機過程了,沒坐過飛機或者次數不多的人可能會覺得很興奮,驚喜地感受著飛機起飛時的感覺,順帶看看外麵的雲海藍天。

長久坐了之後,就會感覺被塞在沙丁魚罐頭裏還真沒有家門口的公交車來得舒服。

伸了個懶腰,

倒是沒覺得精神飽滿,

隻是感到又是一陣睡意襲來。

好在通城的興東機場很迷你,下飛機後晃悠幾步也就到航站樓前了。

黑小妞和小蘿莉開車過來接機,留守的人太少,沒辦法做個橫幅出來順帶像是拉拉隊一樣喊幾嗓子“歡迎歡迎”。

安律師主動地跑過去打開了車門,先讓周澤和鶯鶯坐進了後車座,同時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讓老道坐了進去。

他自己,

則負責駕駛。

至於其餘人包括開車過來的小蘿莉和黑小妞等人,都隻能在航站樓前麵打出租車。

上車後,

可以躺得更舒服一些了。

周澤腦袋枕在鶯鶯的腿上,繼續眯著眼。

腦袋下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頭發和鶯鶯腿上絲襪的摩擦,那應該是這世上最美妙的聲響之一了吧。

老道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沉默不言。

等到了書店門口時,安律師殷勤地下來開車門,讓自家老板和鶯鶯下了車。

“老板累了,讓老板早點休息吧。”安律師殷切地囑咐道。

等看著鶯鶯攙扶著老板進入書店後,

安律師又馬上上了車。

呼吸,有些急促,鼻尖開始冒汗。

也就是安律師這幾年見過太多次大場麵了,

帶閻王嫖過娼的成就都點亮過,

所以坐在府君身邊時,

才能讓自己表現得盡量自然一些。

沒看正直如老張頭,今天上飛機時看見老道坐那兒時,腿肚子都開始抽筋了麽?

“我這就送您去見畫師。”

安律師的人生信條有很多,但有一條,肯定首屈一指,那就是領導的吩咐必須完成。

老道點點頭。

二十分鍾後,車子駛入了軍山風景區下麵的一處別墅群內。

聯排別墅,院子裏是一個小亭子。

亭子上掛著兩幅匾額,雖然故意做舊了,但還能看得出很“新”。

一邊寫著:眾生平等

一邊寫著:安享太平

一點都不對稱,也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安律師按了門鈴,

很快,

一個發虛皆白的老人走了出來,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

尤其是搞傳統文化方麵的人來說,

你沒點兒白頭發白胡須還真像是缺了點什麽。

“秦兆明,通城書法協會副會長。”

安律師馬上做起了介紹。

“你好。”

對方也很熱情地打著招呼,也不曉得安律師到底用什麽方法,在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內就把人家收買了。

當然是“收買”,

要知道自家這次是帶著誰來的,

安律師可不想對方在自己麵前裝出一副什麽文人清高的模樣,

自己倒是無所謂,要是自己身邊的這位不爽了,嗬嗬…………

你說,你不求做官,不求做富貴,那你還能永遠不做鬼麽?

對方熱情地引著安律師等人進了客廳,

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了,

真像是領導來視察時事先做了清場。

客廳正中央,原本吃飯的桌子早被換成了一張畫桌,筆墨都早已經準備就緒。

安律師站在旁邊,微笑中帶著些許的矜持。

“您要畫什麽?”

秦老先生問道。

老道走到畫桌前,

道:

“山水。”

額……

老畫師愣了一下,這個,好寬泛啊,所以,下意識地看向安律師。

“就畫山水。”安律師重複道。

“就畫山水?”

“畫!”

“好。”

畫師準備開始了。

老道默默地走到畫師身後,

閉上了眼,

忽然間,

老畫師隻覺得自己的大腦裏出現了一幅畫麵,畫麵中,林深茂密,翠竹琳琳,溪水潺潺。

隨即,

老道走出了客廳,來到了院子裏。

“您喝什麽茶?這裏有上好的龍井和毛尖。”

“可樂。”

“…………”安律師。

呼吸稍微打斷了一下,

安律師繼續認真地問道:

“加冰還是常溫?”

“加冰。”

“馬上來。”

等安律師端著加冰可樂出來時,

看見老道已經坐在涼亭裏了。

安律師送上了可樂,同時還擺放上了一些幹果。

老道坐在那裏品著可樂,

安律師就在旁邊候著。

時間,

一分一秒的過去,

從上午,

一直站到了日落。

客廳裏的畫師似乎不會渴也不會餓更不會累,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他還在繼續精神奕奕地作畫。

安律師也不敢渴不敢餓也不敢累,繼續保持著站姿,像是儀仗隊特訓出來的。

老道用手拿起一把果脯,放入嘴裏,慢慢地咀嚼著,

終於,

開口道:

“你想要什麽?”

安律師頓時一驚,

隨即習慣性地跪倒在地,

誠聲道:

“我別無所求!”

“好。”

安律師神情激動無比!

然而,

五分鍾過去,

一刻鍾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月亮都已經高懸了,

晚風都開始涼人了,

除了那個“好”字後,

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