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眼見情形大是不利,卻又無法可施,李布衣,賴藥兒兩人眼神充滿焦切、關注,但又連話都不能說,連徒呼奈何也沒有辦法,外麵格鬥風聲仍緊,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飛鳥的厲嘯之聲更是惶急。

唐果忽然靈機一動。

他匍伏過去,自賴藥兒衣襟之內,掏出一物,然後,他跌跌撞撞的走向床邊。

李布衣、賴藥兒眼中充滿狐疑之色。

但這狐疑之色很快又變成了驚懼與擔憂。

因為局麵已完全無可挽救。

穀秀夫明明已取得優勢,但他卻突然射出兩縷指風,攻向在一旁無邪的閔小牛。

嫣夜來在震動中掠撲,抱住閔小牛,閔小牛中了一指,她也中了一指,閔小牛嘴角滲出了血絲,閉上了瑩活的眸子。嫣夜來流下淚哽咽得連些聲也無法發出。

穀秀夫已點了她的“啞穴”。

穀秀夫對這全麵控製的場麵顯得非常滿意:“我說過,要跟你好,隻好先除掉礙手礙眼的,其他的人,都是啞巴活王八,看著倒無妨!”走著便向嫣夜來走了過去。

突聽一人壓低聲音地道:“快接著,別讓那煞星奪了!”

要是有人叫穀秀夫現在“停下來”,“住手”或者其他責斥喝令的話,穀秀夫隻有兩種方式去回應,一是根本不理不睬,徑自作他那禽獸行徑;二是回頭反手,殺了說話的人。

可是這一句話,顯然不是對穀秀夫說的,甚至是不願穀秀夫聽到的。

穀秀夫還是聽到了。

他霍然回身,就見到一個小孩。

盡管這小孩裝出一副視死如歸,很勇敢的大人樣子,但神情間還是流露出稚氣與純真。

這小孩果然不是對他說話,而是看著屋頂:——難道屋頂上有人?

穀秀夫心裏立刻提高了警惕,很容易便發現那小孩右手放在背後,像在極力藏匿著一樣東西。

穀秀夫的眼睛像有根無形的線,迅速地把上下的眼皮一眯,眯成一條線,又迅疾地回複原狀,這表情讓人感覺他是一隻老狐狸。他最希望人家以為他是一隻老狐狸,最好像小龜子一樣的怕他。“拿出來!”

唐果似大大吃了一驚,向上急叫:“快收好!”手中事物,往屋頂一拋,無奈出於無力,“卜”地一聲,那事物落在蚊帳上,彈了一彈掉在**。

那事物是一個小錦盒。

錦盒落在棉被上,盒蓋震脫,一物掉了出來,清芬撲鼻,乍聞舒泰已極,再嗅如飲醇醪,穀秀夫眼睛像被點著了的蠟燭亮了一亮,失聲道:“龍睛沙參?!”

“龍睛沙參”是武林中人視為至寶,藥中之聖,穀秀夫見識廣博,一眼就認了出來。

當下他一個飛掠,落在**,隻求先奪“龍睛沙參”再說。

隻見唐果仰百叫道:“快、快出手,別給人奪去——”

穀秀夫知道屋頂上來了敵人,暗運指力,五指凝力待發;左足剛落**,右腳即先踩住“龍睛沙參”,免得被人搶去。

就在這時,穀秀夫隻覺腳心一陣刺痛。

穀秀夫此驚非同小可,猛一提足,鮮血噴濺在棉被上,形成一個怵目驚心漸散染的血花,他一麵仍在戒備屋頂上的突擊,一麵瞥見棉被裏沙參旁露出一截劍尖,心中大亂之際,忽然左腳一空,整個人翻倒下去。

穀秀夫的右足,是踏在劍上。

那劍自然是嫣夜來的懷劍。

嫣夜來的懷劍,擺置在棉被裏,劍尖朝上。就等穀秀夫這一踏,都是唐果的設計,他同時旋開了**的機括。

床板一翻,穀秀夫立時就摔了進去。

這床下暗格原是穀秀夫等人用來暗襲嫣夜來等而布置的。

穀秀夫一掉了進去,隻覺眼前一黑,立即就要運功破板衝出。

唐果知道這是自己和大家的生死存亡之際。當下不顧一切,掙上床去,隻見隔板一動,他尖叫一聲,伏身上去,一劍紮了下去。

這一劍刺了下去,隔板內一聲悶哼,登時靜止。

唐果拔出了劍,“嗤”地自劍孔中,激濺出一股血泉,濺灑在唐果的臉上。

唐果整個人驚得愣住了,緊緊地抓緊劍柄,全身發著抖,這處境,誰也無法幫他,誰也幫他不了,就像他一個人在深山裏騎了一頭老虎,他不殺它,它就要殺他。

而他從來沒有殺過人。

他在蘿絲富貴山莊射傷“白衣巡使”展抄及年不饒的“透明暗器”,當然也是無毒的,他所開的方子,不過是故意把年不饒好好的整治一下。

就在這時,他按住的床板又隆然掙動起來,仿佛有喘息著的千年僵屍就要破土麵出!

唐果大叫。他一麵大叫著。一麵用小劍狠狠刺下去,刺下去。撥起來,又刺下去,再拔起來,如此一連五、六下,他自己的傷口也迸裂了,氣力也耗盡了,才住了手,床板也不動了,他伏在床板上喘息。

這時,床板上有七、八個小窟窿,每個窟窿都汩汩倘著血。

唐果好不容易恢複了一點氣力,用眼睛貼近一個劍孔去,想看看穀秀夫死了沒有?

猝然間,床板砰地四分五裂,唐果像給食人花吞食了似的掉落了下去。

他一落下,就給人箍住。

那人全身噴濺著濕漉漉、腥膩膩的**,箍住了他,不住地喘氣,像在池塘裏一尾垂死的鱷魚。

外麵的燭光透進來一點微茫,穀秀夫全身都是血,其中有一劍,在他雙眼之間,開了一個洞,使得他的眼睛無法睜開來。

所以,他雖然抓住了唐果,卻沒有扣住他的穴道。

唐果被這煉獄血囚一般的景象嚇得大叫著、死力掙動著,可穀秀夫牢牢抓住他,像要生生把他捏死。

唐果與穀秀夫幾乎是麵對麵、身貼身的糾纏在一起,唐果被這眼前的景象嚇得魂不附體,他百忙中用了擒拿手、點穴法、拳腳交加,但因全乏氣力,完全不能生效,相反穀秀夫五指已握住他的咽喉,使他一口氣喘不過來。

唐果再也不理那麽多,一劍又一劍刺去,刺入穀秀夫身體裏。

他被刺兩三劍,穀秀夫發出野獸瀕死前的厲哼,五指幾乎嵌入唐果的頸肌裏。

刺得四、五劍之後,穀秀夫的手指才鬆脫了,唐果刺到第六、七劍,才能掙脫穀秀夫的掌握,“碰”地頭上頂著碎板,連跌帶爬的滾了出去,回到了**,也不知穀秀夫死了沒有。

他剛爬回**;已變成了一個血人似的,手裏明晃晃的緊執一把血劍,重複地叫:”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不料床底下巍顫顫地伸出了一隻血手,抓住他的腳,硬把他拖回暗格裏去!

唐果尖叫.抓住蚊帳,蚊帳塌落下來,罩在**,唐果的身子仍往暗格裏拉去。

唐果極力用手抓住床沿,“剝”地一聲,床沿木板扯裂,唐果猛往後翻,掀起染得一朵朵大紅花似的棉被,直落了下去。

唐果往下直跌,壓在穀秀夫的身上。

他嚇得什麽都不知道的,這時棉被蓋在暗格之上,使得漆黑一片,一點燭光也透不進來,唐果隻覺得自己壓在一個人身上,這個人,不管是不是該死的,但是肯定是已經中了十多劍,活不了的了。

唐果哭著,叫著,他不願死,隻有殺人,他雙手緊握劍柄,一劍又一劍的猛刺下去,在黝黑裏隻聽到利刃戳割肉體之聲。

在外麵的賴藥兒、李布衣、嫣夜來全不能動,他們剛才看見唐果變成了個血人兒.爬了出來,以為他已必死,後又見他被拖入暗格,隨即蚊帳、棉被把一切都罩住了,什麽都著不見了。

隻見棉被一起一伏,不久,棉被上的血跡像浸了水的棉花,愈漸散擴,慢慢地,連覆罩其上的蚊帳也染紅了,使得密格花紋的蚊帳,每一小格裏都網住了一方鮮血。

過了一陣子,連外麵的格鬥、呼喝聲也靜下來了。

**一切,全都靜止,隻有血腥在擴散。

又過了一會,棉被蠕蠕地移動。

隻見棉被凸出一個頭顱的形狀,漸漸支撐了起來,顯出上身的形狀,然後棉被從裏中掀開,現出了棉被裏的人。

李布衣等這才舒了一口氣。

掙紮起來的是唐果,雙手沾滿鮮血,猶緊執短劍,喃喃地道:“我殺死你,我殺死你……”好像已喪失了意識。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粘了好一些人的碎肌、殘骨、以及腸肚內髒,粘在他身上,唐果恐懼已極,但又揮不去、抹不掉,他也不敢去碰觸。

過了半響,他才突然棄劍,號啕大哭起來,李布衣等聽著,反而放心,隻聽他抽抽噎噎地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了……”

武林好漢、江湖豪俠殺人如砍瓜切菜,視為等閑事,唐果本性良善,人雖機伶,喜促狹人,但自幼受不殺生隻救命的神醫賴藥兒耳濡目染,自然也向善發展,今日卻因特殊環境之下,求保衛自己和親友性命而把一個人殺了又殺,開始是怕殺他不死對方殺了自己,後來是怕殺他不死留著殘喘更痛苦,他從來沒有殺過人,也不知道如何殺人,隻知道賴藥兒怎樣把垂死的人一個一個地救活過來的賞心悅事。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他第一次嚐到殺人的滋味。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殺人。

殺人的滋味竟如此可怕——真不明白在世間還有些人盡是殺人,而且以殺人為樂,被殺者的滋味他始此真切地領略到,可是殺人者的滋味又好受麽?

——人,為什麽要殺人呢?

唐果不明白,一頭牛不會為了活著而去殺別一頭牛,一隻老虎也不會以殺另一隻老虎為樂,這次殺人,使他下定決心.這一生裏永不再殺人!

唐果越想越恨,也越想越傷心,他真恨不得砍掉自己一雙殺人的手,他一麵想一麵哭,直至“砰”地一聲,有人破窗闖了進來。

破窗闖入的人是誰,比什麽都重要,如果闖入的人是“勾漏三鬼”.那末唐果再機智,也抵擋不住,房內諸人的命運可以說是任聽擺布了。

眾人都希望進來的不是“勾漏三鬼”——但以敵優己劣的情況來看。進來的不可能會是飛鳥和傅晚飛。

飛鳥和傅晚飛不可能勝。

傅晚飛把胖鬼引了出去,“勾漏三鬼”一向“三人同心,三心一體”的,於是瘦鬼和矮鬼,把飛鳥硬生生重迫了出去。

在月下的飛鳥力敵瘦、矮二鬼,雖落下風,但也一時取之不下,隻是那邊的傅晚飛苦戰胖鬼,已經險象環生了。

傅晚飛開始是用“沉魚刀法”以抗。

胖鬼在七招之內擊飛了他手中的刀。

傅晚飛隻好用“遊魚拳法”力戰。

這次胖鬼隻用五招,就把他一腳喘飛。

傅晚飛仆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胖鬼似根本沒把他瞧在眼裏,不想殺他,而趕去與瘦鬼、矮鬼,合擊飛鳥。

這一來,飛鳥可就慘了。

他剛招架住胖鬼的長殳,就要閃躲瘦鬼的中殳,剛避過瘦鬼的中殳,就碰上矮鬼的短殳,好不容易硬接了矮鬼的短殳,胖鬼的長殳又已攻到。

這三人的攻勢好似是一口風車輪,飛鳥就像縛在上麵,轉呀轉的轉個沒完。

飛鳥急得頭殼上鋪了層油似的發光,怒吼不已。

胖鬼道:“大和尚,你要是服了,趴在地上叫三聲服了,就放你一條生路!”

瘦鬼道:“還要叫三聲:爹爹。”

矮鬼接道:“再叫三聲,爺爺。”

忽聽有人幹咳一聲:“晤,乖孫子。”

矮鬼幾乎跳了起來,看是那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怒罵道:“誰叫你來著?!”

傅晚飛嘻嘻一笑:“他叫。”用手一指瘦鬼。

瘦鬼給他一指,莫名其妙,道:“沒有哇。”

傅晚飛又向矮鬼指了一指。道:“他罵你爹爹。”

瘦鬼向矮鬼怒問:“你罵我爹爹作甚?”

矮鬼道:“沒有啊,我爹爹就是你爹爹,我罵你爹爹作甚。”

傅晚飛道:“是他罵你們的爹爹。”他這次指的是胖鬼。

瘦鬼、矮鬼對望一眼,一齊道:“我們爹爹也就是他爹爹,他罵我們爹爹作甚?”

傅晚飛忍笑道:“你們既是同一父所生,為何姓氏卻全不相同?”

瘦鬼大刺刺道:“爹爹同了,娘可不同。”

矮鬼道:“我們可是跟娘親姓氏的。”

傅晚飛跟瘦鬼和矮鬼幾句對話,全無章法,引得瘦、矮二鬼回答,這二鬼一回答,自然分神,幾乎停下手來,胖鬼又給飛鳥雙斧逼得說不出話來,急得什麽似的。

原來這三鬼武功雖然相當不錯,但生性奇特,胸無城府,當日闖入天祥,便因三人務必要輪流著說話,傅晚飛出語把他們說話的次序全都打破,搞得他們頭昏腦漲,铩羽而歸。

現下三鬼隻瘦、矮二鬼講話,胖鬼又半句話都說不出,在他而言,艱辛至極,武功出手也大打折扣,急得直瞪眼。

瘦鬼道:“老大好像不對勁。”

矮鬼道:“我們去助他去。”

三人再度聯手合擊,局麵又登時扳了過來,不料一人竄入,提刀對著瘦鬼就砍。

瘦鬼忙舉殳架住,反攻一招,傅晚飛讓飛鳥替他擋過一殳,又揮刀斫向胖鬼。

胖鬼連忙招架,一麵道:“不是輪到我,到他、到他……”他指的是矮鬼。

矮鬼見沒有出手的機會,短殳猛攻飛鳥,飛鳥正要回斧來救。傅晚飛卻一刀所向瘦鬼,向飛鳥叫道:“砍那胖的!”

換作常人,自然不聽,怎能不自救而去攻擊未出手的人?但飛鳥也是個怪人,見傅晚飛一上來局麵就攪了個稀和,心想這小子也真不賴,他忘了傅晚飛的武功遠不及他,竟遵從他的意思去做,一斧二斧,就往胖鬼身上砍。

胖鬼怪叫:“他攻你,你怎攻我……?”手忙腳亂的招架。

那邊瘦鬼架了兩刀,搠殳回刺,眼著要刺中傅晚飛,不料傅晚飛這時卻向矮鬼攻去,矮鬼短殳搶攻中鋒,修忽搶到,瘦鬼那一殳,變得是刺向矮鬼。

矮鬼及時一架,“叮”地星火四濺,矮鬼怒罵道:“你要反了!”

瘦鬼一呆,道:“什麽?”

傅晚飛一麵搶攻,一麵道:“他罵你是要飯的!”

瘦鬼怒道:“他罵我是要飯!臭老三,你是叫化子!”

矮鬼也怒道:“你罵我是叫化子,老三是叫化,老二也不是好東西!”

胖充喝道:“不要罵——”

傅晚飛截道:”老二叫老三做叫化,老三罵老二是要飯的,你知道你做老大的是什麽?”

胖鬼不禁問了一句:“什麽?”

傅晚飛答:“乞丐。”

這一來,局麵亂得什麽似的,胖、瘦、矮三鬼合攻秩序大亂,而又互言詈罵,無法作戰,都氣得什麽似的,反而對飛鳥,傅晚飛的攻擊不那麽在意,如此打了一陣,三鬼倒先掛了彩。

胖鬼罵道:“都是你們.要不然,老大我怎會受傷!”

瘦鬼回罵:“都是你,一個小子都收拾不了,累我們相罵分了心。”他雖然明知是因為罵架分心,但還是惡言罵下去。

傅晚飛截道:“你們同父異母,不夠齊心,自然要敗啦!”

矮鬼大叫:“到我說,我說!”傅晚飛的插話切掉了本來輪到他說話的機會。

胖鬼沒好氣地罵道:“說就說,叫什麽?別丟人!”

矮鬼怒道:“你說我丟人?!”

瘦鬼叫道:“該輪到我說話!該輪到我說話……”

三人再不能合作無間。出手破綻百出,首先是矮鬼給飛鳥斫了一斧,吃痛而逃,瘦鬼也給傅晚飛搠了一刀,落荒而遁,剩下一個胖鬼,少了兩鬼,反而能專心作戰,以一敵二,足足支撐了七十多招,眼見情形不妙,一連幾下狠著,逼退飛鳥和傅晚飛,狼狽退走。

飛鳥開心地道:“贏了!贏了!咱們贏了!”

傅晚飛笑道:“咱們‘刀斧雙飛,天下無敵’,焉有不贏之理?”飛鳥道:“對呀,刀斧雙飛,天下無敵,好名字!好名字!咱哥兒倆就在月下結義如何?”於是兩人乘興擊掌為盟,撮土為香,當天拜了九拜。

傅晚飛道:“李大哥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哥,如何?”

飛鳥笑道:“這你不用擔心,見著李布衣,我也心服,叫聲大哥又何妨。”

傅晚飛叫道:“哎喲不好。”

飛鳥道:“又怎麽了?”

傅晚飛道:“裏麵……”剛才他引“勾漏三鬼”出去決戰,房裏大局仍為“黑衣巡使”穀秀夫所製。此刻情況隻怕甚是不妙,於是兩人,分別自兩扇窗欞穿破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