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情怯的聲音低柔,但一種怡人的風情更濃更烈:“我不走。你就會……厭了我。”

白青衣雙手發力,抱起了她,逼過去問:“你為什麽這樣傻?說!你為什麽這樣傻!”

殷情怯被他挾得透不過氣來,嬌喘細細,柔眉微蹙,但靨上有一股浪蕩的風采,吃吃笑道:“你才傻!”

白青衣隻見浪花濺衣,朱唇微露,忽然生起了一種極其疼愛之意,殷情怯也感覺到了,腰肢動了動,似要掙脫,呼息急促了起來。

白青衣當下不理一切,湊嘴封住了殷情怯的朱唇。

殷情怯用粉拳捶著他,捶著,一麵咿咿唔晤的說:“你不要這樣,你不能對我這樣……”

白青衣忽然鬆了口,讓殷情法透了一口氣,一麵笑說:“這句話,你三年前就說過了。”

殷情怯的雙頰忽然紅了,紅得令人蕩逸飛揚,白青衣又一把擁緊了她,說:“你猜我那時候怎麽樣?”

浪花嘩地一聲,衝擊在岩石上。

白青衣親吻著她,全身為體內一股崩不可遏的熱氣所激動,“我不要理你,我――”

他沒有把話說下去…

因為一腔熱情,被寒若冰之刃切斷。

一把雪寒的長刃,已插入他腹中。

白青衣不敢相信。

他仍沒有出手,戟指道:“你——”殷情怯衣袖一褪。一把寒光閃閃的青劍在乎,一揮之下,白青衣雙腿齊斷。

白青衣睚眥欲裂,殷情怯淡淡地道:“你知道你在闖水陣嗎?來到水陣,還能如此大意?你自命風流,都是濫情害了你。水陣以柔製剛,孫子曰:‘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進水陣,我還未曾發動,但你心裏的水陣,已毀了你的戰誌。”

白青衣最強的是輕功。

但此刻一雙腳己斷。

殷情怯冷冷地道:“你在外麵勾三搭四,快活夠了,而今,就毀在這德性裏!”

白青衣艱辛地問:“你為何當時……不下手?”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飛烏、枯木、葉夢色他們不知怎麽了?

殷情怯笑了一笑,柔媚的眼神轉而狠毒:“三年前殺你,沒有價值可言,又何必我‘花掠唇’來動手?我索來的作風都是……先伏下因,再待來日結果!”

白青衣慘笑道:“你就是……‘花掠唇’……”

殷情怯冷笑道:“我就是‘天欲宮’中的‘吸陽姹女’,武林中英雄好漢人人怕我的‘花掠唇’……其實,除了你們這些自大好色又自以為聰明的笨人外,隻要稍加明辨,早該知道我是誰了!在你輕功無雙,卻派不上用場!”

白青衣恨聲道:“你好……狠!”

殷情怯隻說:“你還有什麽話要交代?”

白青衣大吼,“我要你死――”

他衣袖激揚,一大蓬樹葉形狀的暗器灑出!

就在這時,水花衝天而起,驚濤裂岸,直湧上岩石,把斷腿的白青衣卷入浪濤裏去,轉眼消失不見。

浪濤過後,殷情怯仍在岩石上,她伏倒在岩石上。

水沾濕了她的衣衫,她臂上和腿上的白衣衫,各浸散出鮮血的痕跡。

兩片樹葉形的暗器,嵌在肌裏。

白青衣瀕死全力施放的暗器,仍是非同小可,可惜那已是他最後一擊。

如果他還有暗器,而又來得及施放的活,殷情怯不一定能接得下。

殷情怯目送被巨濤吞滅的白青衣,眼眶裏忽又落下幾顆淚珠,自語地道:“青衣,你為情所累,我又何嚐不是?隻是我所演的是個無情無義的壞女人,而你所飾的是個自命風流的笨男子,如此而已……”她說著說著,竟飲泣起來。

浪花湍湍,澗水急流,如斯遠逝,不分晝夜。

日已西移,黃昏將近。

李布衣望望仍有餘威、照在身上猶隱隱感覺到痛的夕陽。

――要快!

李布衣對自己心裏如斯催促著:按照情勢,何道裏逐走纖月蒼龍軒.所主持的“五遁陣”是融合東瀛與中土的五行陣法而立,單憑何道裏、農叉烏、柳無煙、殷情怯、年不饒五人及陣中所發揮的威力,隻怕葉夢色、飛鳥、桔木、白青衣四人是斷難以抵擋的。

――能不能支撐到現在,還是個問題。

李布衣心中不禁有些躁急了起來,但他一進入土陣,登時心氣平和,腦中盡量去想一些古聖賢者的話,大詩詞人的句子,使得內心情明,心無雜念。

——對付何道裏這樣的高手,若不神寧氣定,必死無疑!

他一踏進了土陣,全神貫注在陣中。

李布衣注意的不僅是雙腳所踏之處,而是對陣中每一寸地,每一草、一木、一石、一兵、一動、一靜,都留上了心。

——火陣當然以火為主力,水陣亦以水為主力,金陣也以金為主力,木陣以木為主力。

但是,土陣不一定隻以土為攻擊的力量,即是因為何道裏精通“五遁術”與“五行法”,不為任何一行所間限。

土陣什麽也沒有。

土陣當然有土,但並沒有什麽特別處。

李布衣覺得心頭沉重,就如腳下踏似殷實的泥土一樣。

他沒料到土陣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荒蕪的土地。

但他立時感覺到這土地上的殺氣——這肅殺之氣足以使任何蛾蟻螞蝗,一近此地即斃命,而鳥飛掠空亦為之墜地,蕭艾延及為之枯萎。

所以李布衣一入陣,立即揉身奪取坐地。

所謂”坐地”,是一處地方裏的某一個特定的地方,人在那兒會感覺到特別舒適,這些特定的地方,當然沒有任何特征,而每個人都有他不同的特定之所,譬如,一些人會到遠處一個市鎮,會感覺萬事不如意,身體無緣無故感到不適,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卻萬事如意,精神舒暢。

人們把這種不舒適,稱做“水土不服”,其實這種情形,不僅限於地域的遷移,就算是登上一座樓閣,或者走入一棟房間,都會有這種情形,隻看感覺強不強烈而已。有一些地方,會令某人精神特別愉快,但對另一人來說,可能並不如是,同樣的另一個地方,某人坐下去無端心跳加速,但在別人來說,就全無感覺,而別處也無這種情形。

這地方並無固定,拿一間房子來說,可能是在床底,可能是在櫃裏,有人老在半夜聽到院子井底有異響,有人卻連屋頂的老鼠在啃木頭也沒聽見。

在風水上的情形,往往被人稱為”煞氣過盛”.但“坐地”的形成,是在於元神對某一時序、地位敵對或適宜,當然,絕大部分的位置都屬於中性的,並沒有太強烈的感覺。

在一個陣勢中搶得“坐地”,就像一把刀是否取得刀柄一樣重要。

但是“坐地”不像“刀柄”那般容易斷定。古代奪取“坐地”陷對方入”絕地”再致敵於”死地”,都是兵法上的大事。

李布衣情知陷入陣中,必須先奪得坐地。

他一個箭步躍過去,卻發現地上有一塊小小的石頭。

這塊石子其實並不礙眼,但以地勢論,卻使得李布衣奪得“坐地”的形勢完全逆轉,就像畫龍忘了點睛,又似魚失了水,一顆甜荔裏藏著一條蟲一般,優點盡失無遺。

李布衣一腳喘去,要踢走這顆小石。

這顆石頭體積不大,但重逾千斤,堅硬萬分,李布衣這一腳。竟踢之不去。

李布衣俯身要拾起石頭,五指緊扣,但石頭猶似生了鋼莖一般粘在土中,仿佛要把整座地皮掀起來才拔得掉一樣。

李布衣正蓄力一拔,忽“嗤”地一聲,石頭激噴出水花。

水花在陽光照射中閃爍著七色金花。

李布衣在水花噴起的同時,半空一個翻身,落在丈外。

他足尖一點,又向一處掠去。

那地方是“勝地”。”勝地”的優勢,僅次於“坐地”,就像有些人在酒樓飲食之時,都要麵向門口而坐,那是因為這個位置和方向,足以取得先機,足以應變遽然!

隻是這陣的“勝地”.已有一人在那裏。

那個人咳嗽著,喘著氣,又大聲咳嗽著,再用力喘著氣,咳嗽一聲比一聲嚴重,喘息急促得像隨時噎了氣。

李布衣疾飛的身形,驟然停止。

他知道那人便是何道裏。

何道裏趁著咳嗽和喘息之間隙,艱辛笑道:“剛才那塊小石頭,是粘在你腳下的土中,浮力全依屬你身,效力篇有謂:古之多力音,身能負荷千鈞,手能決角伸鉤。使之自舉,不能離地,你內力高深,但要拔掉那枚石頭,仍是有所不能。”

李布衣道:“王充有謂,力重不能自稱,須人乃舉……所以我的坐地,已給閣下封死,勝地也給閣下占去了。”

何道裏笑道:“我留下一塊地給你。”

李布衣笑道:“那不是死地就是絕地了。”

何道裏搖首嗽道:“都不是。”

李布衣問:“那是什麽地?”

何道裏道:“墓地。”

一說完他就自襟袍裏掏出一件東西。

一塊石頭。

李布衣一見這塊石頭,臉上的神色,就似同時看見三隻獅子頭上有四頭恐龍一般。

那一塊小石,小如櫻珠,呈六棱形,光彩微茫,五色果然,透明可喜。

李布衣訝然道:“是泰山狼牙岩,還是上饒水晶?”

何道裏道:“是峨嵋山上的‘菩薩石’。李布衣清楚記得寇宗爽的《本草衍義》有提到:‘菩薩石出於峨嵋山中,如水晶明澈,日中照出五色光,如峨嵋普賢菩薩圓光,因以名之,今醫家鮮用。’並有稱之‘放光石’:放光石如水晶,大者徑三四分,就日照之,成五色虹霓……”。

但在何道裏手中的“菩薩石”.透明晶亮中又散布著詭異的顏色,顯然經特別磨礪過來。隻見何道裏把石子水晶迎著陽光一映,虹光反射,光霞強烈,暴長激照,金星齊亮,射在李布衣身上。

李布衣隻感到身上有一道比被刀刺更劇痛的光線,耀目難睜,忙縱身跳避。

隻見地上被這一道強光,割了一道深深的裂縫。

李布衣此驚非同小可,想掩撲向何道裏,但何道裏隻須把手腕一擊,強光立移,繼續如刀刺射在李布衣身上,無論李布衣怎樣飛閃騰挪,縱躍退避,那道七色光花,精芒萬丈,輝耀天中,附貼在李布衣身上,如蛆附骨。

李布衣感覺到自己肌膚如同割裂,比尖戟割入還要苦痛不堪。

這土陣裏隻有二處因角度之故,強光照射不著,一處就是“坐地”,已為奇石所據,另一處便是“‘勝地”,亦為何道裏所占。

李布衣情知身子隻要一被強光所定照,便像土地一樣被割裂。他的身子忽然一弓,一弓之後,是一個大舒展,何道裏認準這一下,以內力借菩薩石為媒,借陽光熱力射向李布衣。

隻是李布衣這時手上已多了一物。

透過菩薩石強光,射在李布衣手的事物裏,突然更強烈五、六倍,折射回來,射在何道裏身上。

何道裏身上立即冒起一陣白煙。

他反應何等之快,立即捏碎了手上的石英!

饒是如此,他身上也被灼焦了一條如蜈蚣軀體一般的黑紋。

何道裏這才定睛乍看清楚,李布衣手上拿著的是一麵凹鏡。

凹鏡聚陽,熱力可以生火,菩薩石把太陽的熱力射在凹鏡上,便以數倍熱力,反射回來,要不是何道裏見機得早,捏碎水晶,隻怕此刻已變成了個火球。

李布衣立刻趁此反攻。

他掠向何道裏足有一十六丈之遙,李布衣一掠五丈,足尖一點,準確借力再縱,不料不但沒有躍起反而下沉。

原來地上不是實地,而是浮沙。

他運力正圖拔起,但反而加速下沉的速度。

浮沙轉眼已過膝。

李布衣深知一旦被這浮沙埋入,就算武功高如昔日之燕狂徒、李沉舟、蕭秋水,也一樣隻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何道裏一麵咳一麵笑道:“怎樣?”

李布衣冷冷地道:“什麽怎樣?”

何道裏道:“下麵的滋味怎麽樣?我真羨慕你,馬上便可以體驗到。”

李布衣道:“我知道你比較喜歡看人死。”

何道裏笑道:“人說美女的樣子最好看,殊不知人死的樣子最有意思,一千個女子中,總有一、兩個姿色不錯,就算青春易逝,起碼也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可瞧的,但死的樣子,隻有在瀕死前的一刹那最好看而且一人隻能死一次,所以說,美女易看,死人難求。”

他咳著說:“我是說,布衣神相被泥淹過口鼻時的一刹那,到沒頂為止,是天下難得的奇景,五千兩一次我也要看。”

李布衣淡淡地道:“沒想到我生前沒人注意,臨死才有人欣賞。”他說這話時,泥濘已及腰身。

何道裏看著泥澤的高度,嗽笑道:“所以我能算是李神相的知音。”

說著他突然揚手一掌,劈空打去,一麵笑說:“一個知音要殺一個知己,從來都不會給對方再有機會對付自己,隻怕他死得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