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乾承宮

乾承宮內。

元聿燁才起了身,便瞧見過桓王府傳話的太監回來了。回了話說,桓王今晚會赴宴。

元聿燁點了頭打發人下去,有些煩躁,行至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瞧見張公公與太後在外頭說著話。張公公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開口道:“皇上,太後來了,奴才以為您在休息,便沒有稟報。”

太後也上前來,她一手還拉著世子的手。

“母後。”他淡淡地喚了她一聲。

太後點了頭道:“哀家沒有打擾皇上休息吧?”

他搖著頭,側身道:“母後請。”

太後與世子一道入內,元聿燁才與張公公跟了進去。

待坐了下來,太後才問:“哀家是想問問丞相的事辦得如何了?哀家心裏,一直記掛著。”

元聿燁輕笑道:“丞相辦事,母後便不必擔心了,朕也是信他的。”

瞧見他篤定的神『色』,太後倒是也放了心。二人又說了會兒話,太後才起身離去。

世子卻是拉著元聿燁的手,小聲問:“皇帝叔叔,鐔兒的祖母該來了麽?”

元聿燁一怔,這才想起離開雲滇郡的時候,他騙他說許太後與辛王妃隨後就到的,如今倒是已經過去個把月了,卻依舊連人影都不曾瞧見。

太後的臉『色』驟然變了,倒是元聿燁笑著道:“朕會再催催。”也許是因為孩子,他覺得有些不忍心。

“那,鐔兒能陪著您在這裏等一會兒麽?”世子仰著頭看著他。

天真的孩子,以為催催便是很快就會到的。太後欲開口,卻聽元聿燁道:“母後還是先回鬱寧宮去,一會兒朕讓人送他回去。”

世子聽了似乎是看見了希望,高興地笑了。

太後終是沒說什麽,隻轉身出去。

他一把將世子抱上自己的膝蓋,低頭問:“若是你祖母一直不來,鐔兒會如何?”

世子猛地抬眸瞧著他,愣了好久,突然『露』出淡淡的笑:“皇帝叔叔不會騙鐔兒的,是麽?”

元聿燁怔住了,目光,落在孩子天真的臉上,他從一開始,就在騙他。

許太後和辛王妃怎麽可能隨後就到?世子是來京城做質子的,沒有任何辛王府的人會來。

“要是,騙了呢?”他很認真地問著,也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卻很想知道孩子心中的想法。

世子笑著想了想,依舊開口:“不會騙鐔兒的。”

張公公見元聿燁的臉『色』不好,忙上前道:“還是奴才抱了世子過鬱寧宮去吧,皇上累了,世子讓皇上休息了。”說著,伸手過來。

卻見元聿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張公公吃了一驚,隻得悻悻地縮回了手。

他隻看著世子,又問:“鐔兒想你父王麽?”

“想啊想啊!”提及自己的父王,世子愈發地高興起來,忙拉著元聿燁的手道,“父王也在這裏麽?皇帝叔叔快叫父王來看鐔兒啊!父王走的時候,鐔兒也還沒這麽大呢!”

“你父王……不要你了。”他的目光悄然移開了,有些不忍心去看他。

世子吃了一驚,忙搖頭:“不會的,父王很疼鐔兒的。”他頓了下,終是又笑,“哦,鐔兒知道了,父王跟鐔兒玩捉『迷』藏!皇帝叔叔,您說是不是?”

捉『迷』藏?嗬,也隻有孩子能想得出來。

這時,見外頭絲衣進來,朝他行了禮,才道:“皇上,這是世子的『藥』,前些日子燙傷了,今日還未上『藥』。”

張公公忙接了,絲衣才告退了下去。

元聿燁微微皺眉,開口:“怎麽會燙著了?”

張公公已經上前,解開世子的衣服,瞧見那肩頭的地方還能隱約瞧得出異樣的顏『色』。小心地將『藥』膏塗上去,很大的一塊了,當日必然是燙到了很多的。

世子卻是揚起小臉,小手觸及元聿燁的額頭,笑著問:“您為何不高興呢?鐔兒不疼了。”

元聿燁直直地看著他,這個孩子,在他的麵前,一直是展著笑。他似乎,從未瞧見他不笑過。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些怒,他居然,連個孩子都不如。

猛地起了身,將他推開,冷了聲道:“痛不痛,你難道不知道?”

張公公吃了一驚,忙扶住世子的身子,不過對方是皇上,他自然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的。隻得低頭看著世子有沒有怎麽樣,到底是孩子,誰都會憐憫的。

“鐔兒不痛。”世子仰著頭,依舊是笑著說。

元聿燁低頭瞧了他一眼,沉聲道:“不許笑!”他不明白,為何一個孩子能做到如此?

他的聲音冷冷的,神『色』看起來也好可怕。世子明顯被他嚇到了,眼睛有些紅紅的,隻臉上的笑容未減。半晌,才又細細地開口:“祖母說,一定要笑著,無論什麽時候,也都要笑著。”不管這裏的人對他好還是不好,也都要笑著。隻要笑著,他們便不會討厭他,便不會欺負他。

這些,是他離開之前,許太後一字一句交待了多遍的。年幼的孩子雖然並不完全明白這其中的深意,隻是,因為是祖母的話,他便會銘記在心。

元聿燁心頭微動,看著麵前的孩子,良久良久,才開口道:“來人,送世子回去。”

張公公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還以為皇上心情不好,要遷怒世子了。此刻,見宮女進來,忙幫世子穿好了衣服,抱著他交給宮女。

宮女出去了,元聿燁直直地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突然冷笑一聲。

這個孩子,可比他的父王厲害多了。小小年紀,便懂得如何隱忍。

“皇上。”張公公擔憂地喚了他一聲。

回了神,他行至塌邊坐了,才開口:“景仁宮那邊如何?”

張公公怔了下,景仁宮的事情,他每日都會問上好幾遍。而他,每日都重複同樣的答案。

這一次,一樣如此。

低了頭開口:“皇上放心,那邊一切安好。”每回說,每回都覺得有些揪心,其實,那邊是情況他很清楚。他是皇上的人,是不該背叛他的。

隻是,太後說,如今是非常時刻,皇上不能陷在兒女情長的事情上。西周都與黎國開戰了,百姓如今在水深火熱之中,皇上若是還處理不好後宮之事,將來會讓天下人唾棄,會失了民心!

他明白,皇上雖然廢了雩修容,太後卻是怕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事情,會心軟,會再次陷進去。

太後的話都說得那樣重了,他難道還不知孰輕孰重麽?

他想,他終究是忠於皇上的。若然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因為此事震怒,那他便以死謝罪。可,隻要西周安定,隻要皇上安好,那麽他也就問心無愧了。

元聿燁聽他如此說,這才放心。

長長地鬆了口氣,閉了眼睛。

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實在是沒有時間再去顧及她。有人陷害她,想要他廢了她,那麽他便隨了他們的意。如今,該不會再有人去傷害她。是以,他隻廢妃,卻並沒有讓她遷居冷宮。住在景仁宮裏,還是一應齊全的,什麽都少不了,她也會住得習慣些。

其實,不必她來解釋。

想必是那陷害她的人不知道元政桓的情況,可他卻是一清二楚啊。元政桓身上有情花,他可以忍著痛去吻她,卻絕不可能會做得了那樣的事。

這幾日,隻要得空,他便會想起那一日,她過關雎宮去。

主動吻上他的唇,還……

嗬,他如何會不明白?她是想用那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一日,他已經心痛不已,此後每每想起來,他都恨不得狠狠地甩自己幾個耳光。是他保護不好她,才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抬手,重重地一圈捶在一側,用力咬著牙。

“皇上!”張公公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道,“皇上不要這樣。娘娘……娘娘她很好。您不必擔心,奴才每日都過景仁宮去好幾趟,皇上不必擔心她。”他還是喚她“娘娘”,隻因他知道,在元聿燁的心裏,她從來不是廢妃。

回了神,啟唇問:“安陵霽去看過她麽?”他故意不下禁令,便是想安陵霽過景仁宮去看她的。他是知道的,安陵霽對著這個妹妹,真的很關心。他想,他不在她的身邊,好歹,還有一個疼愛她的哥哥。

張公公怔了下,慌忙點頭:“是是,安陵大人去看過了,娘娘很好。”

是麽?元聿燁蒼白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些。

張公公不禁捏了把汗,他亦是知道,這個謊言,他必須一直撒下去了。

元聿燁這才勉強一笑,是啊,隻要她好,他還求什麽呢?

隻要她好,他便可全身心地對付別人。

隻要她好……

張廖對自己盡心盡力,他還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慕容相的事情,他還是觀摩著。他在籌劃著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張公公見他的臉『色』好了些,終是敢開口:“皇上,今日王爺要進宮來,您打算在哪裏設宴?奴才好吩咐了人下去準備。”

他回了神,半晌才開口:“就在朕寢宮。”

張公公愣了下,點了頭道:“是。那奴才一會兒叫人準備。”

他沒有說話,張公公也識趣得不再開口。

景仁宮。

尚妝直直地看著麵前的男子,他說元聿燁也想看看元政桓究竟是為了誰而留下。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的手有些顫抖,聲音也顫抖著:“皇上……想做什麽?”她有些害怕,怕元政桓留下,是為了自己。不知為何,慕容相的話,讓她猛地想起那時候在雲滇郡,元政桓說,要她等著他。她至今,都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可,越是不明白,想起來的時候會越是心慌。

“小姐……”茯苓的聲音也顫抖著,她突然跪下了,朝慕容雲楚道,“丞相大人,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慕容雲楚略微一驚,不覺回眸看著她。

景仁宮的事情元聿燁怕是還不知道,他既是不知道,那麽必然有能讓他不知道的理由。她病了,必然是要宣太醫的,宣了太醫,怕是一傳二傳,此事就瞞不住了。

既是有人想刻意瞞下此事,他也不必去趟這趟渾水。再說,宮外之人想要進來,還是他秘密地攔下的。說起來,他倒是也有罪了。

“茯苓。”尚妝虛弱地喚了她一聲,伸手去拉她。

茯苓忙哭著握住她的手,見她緩緩搖頭。慕容相究竟是敵是友她至今不明,可她卻隱約知道,他是不會幫她的。而他今日來景仁宮,必然是有事才來,究竟是什麽事,她如今,還猜不出來。

慕容雲楚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她是很堅強的,事到如今,還是一句軟語都不肯說。那一刻,他也不知是因為同情還是其他,啟唇開口:“日後,也許我可以幫你,給你自由。”

他想,她終究是這場宮鬥的犧牲品,再是聰慧的女子也擺脫不了他們為之權力而掀起的漩渦。他忽然想起雲薑,在她被卷入的那一刻,他的心裏是無法言語的痛苦。而麵前的女子,無疑比雲薑還要悲慘,他,也算一個算計了她的人。

尚妝有些震驚地看著麵前的男子,他的話,說得她越發地緊張。心下一驚,或許,不是元聿燁想做什麽,而是他慕容雲楚想做什麽!

想到此,她的臉『色』一變,欲開口,卻是抵不住重重地咳嗽起來。

“小姐!”茯苓心疼地扶住她的身子。

慕容雲楚見此,欲上前,終是停住了腳步。其實他今日,也不是專程來看她的,隻是來準備一些事情。不想,竟見她如此。

遲疑著,終是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瓷瓶,遞於茯苓,開口道:“給你家小姐服下。”

“這是……”茯苓吃驚地回神。

“護心丸。”他淡聲說著,給她用,並不是為了救她。而是,這個女子,如今對他來說,還有用。

茯苓忙接了過來,倒出了一顆聞了聞,真是好『藥』,她這才放了心給尚妝服用。她喘息著,好久才平息下來。抬眸看著慕容雲楚,勉強開口:“也許還是丞相會錯了意,我與王爺,本沒有什麽。”慕容雲楚此刻救她,出了威脅元政桓,她實在想不出第二件事。

卻不想,慕容雲楚卻是笑道:“王爺對你如何我也不必管,我隻知道,王爺他,有事瞞著皇上。”

心下一驚,她故作平靜地問:“何事?”

他凝視著她,半晌,才壓低了聲音道:“你必然也是知道的。”他的神情和語言,讓尚妝覺得有些驚慌。

茯苓是聽不懂他們打啞謎,隻見自家小姐撐著身子欲起來,遲疑了下,隻好去扶她。尚妝靠在她的身上,定定地看著慕容相。

他終是又道:“那日我找到你和王爺的時候,瞧見你們沿著坡地滾了下去,而莫侍衛,在離你們很遠的地方。王爺有事,瞞著皇上。”

茯苓聽得越發地『迷』糊了,隻是尚妝聽了,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男子。

是啊,這麽大的漏洞,她居然都不曾發現。

元政桓深思縝密,卻也在那一日,怕是沒有算計到慕容雲楚會去。

離開莫尋那麽遠,他又是雙腿殘疾的,那麽試問,他們如何會出現在那裏?尚妝一人,根本是背不動他的。

咬著牙,看來此事,早在他找到他們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懷疑了。隻是當日,混『亂』的事情太多,她倒是也一時間沒有想到。

不過聽慕容雲楚的口氣,元聿燁該還是不知道的。隻要他的稟報的時候,稍稍出點差錯,沒有去過現場的元聿燁的猜不到此事的。

“你想做什麽?”咬牙問著。

慕容雲楚卻是笑:“我還想問,王爺想做什麽?”

“丞相為何要針對他?”

“那也得他有讓我覺得懷疑的理由。”他答得毫不遲疑。

怔住了,確實,元政桓做了太多能讓人懷疑他的理由了。光他與黎國之人有關的事情,便能讓元聿燁處死他好幾回。

想著想著,她卻突然想笑了。

“其實,你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地去算計他。”元政桓身上的情花解不了,他終究,是會死的。

死……

嗬,如今的她倒是也不怕了,她也是快要死的。

慕容雲楚不說話,又站了會兒,才轉身。

也許很快,他會撤了宮門口的人,安陵霽便能進來看她。

七月的天,天氣越發地燥熱。

禦書房的窗戶皆被打開,卻是連著一絲的風都不曾有。伏在案邊的男子皺著眉看著手中的奏折,額上沁出了密密的汗。張公公自外頭趕來,急著開口:“皇上,楊將軍的密報!”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紙信箋。

元聿燁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那密報,仔細看了一眼才猛地將那信箋『揉』成一團捏於掌心之中。張公公嚇了一跳,喚他道:“皇上……”

他這才回了神,也不說什麽,隻伸手將這密報燃盡。

起了身,行至窗邊,負手而立,怔怔地望著外頭的景『色』。張公公跟上去,在他身後打著扇子,一麵問著:“皇上可要吃點東西?”

他不語,半晌,才突然回身,嘴角緩緩『露』出了笑,開口道:“朕不餓。張廖,去景仁宮幫朕看看她。”他這邊的事,基本都算完好,他又想知道她好不好。

張公公怔了下,此刻還未及未時,他今日便要他過景仁宮三次了。

歎息著,也隻好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出去。

其實,他根本就未過景仁宮去,也怕自己去了,抵不住良心的譴責,便會在皇上的麵前『露』出些許的蛛絲馬跡。那麽他之前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了。

見張公公出去,元聿燁才回身,又行至案邊,將方才撂下的那本奏折拿起來,繼續看著。

張公公回來了,隻說一切安好。還說聽得茯苓那丫頭在院中大聲笑著。元聿燁聽了,不自覺地笑,這倒真像茯苓的『性』子。他聽了,愈發地覺得安心。

回乾承宮的時候,見雲妃攜了宮女的手遠遠地等在宮門口。

元聿燁略微有些失望,如今,那抹讓他日日思念的身影是再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了。上了前,雲妃忙向他行禮。他隻“唔”了一聲便抬步入內。

雲妃笑著跟上前,一麵道:“臣妾知道皇上連日來累壞了,讓人熬了湯,皇上先喝點。”

張公公忙接過了宮女手中的食盒。

“沒事就回去吧。”他連頭都沒有回,隻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雲妃尷尬地笑著,卻不走,開口道:“還是臣妾先伺候皇上喝湯吧。”她朝張公公看了一眼,示意他將湯盛出來。

元聿燁隻大步入了內室,在塌上坐了,閉了眼睛道:“朕想休息,都下去。”

“皇……”

雲妃還想說什麽,張公公忙道:“娘娘還是先回去吧,皇上累了。”

雲妃有些不悅,終是什麽都不敢說,隻好悻悻地道:“是,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龍體。”行了禮,轉身下去。

張公公回眸:“皇上,這湯您可要先……”

“拿去鬱寧宮給太後。”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他不想喝,卻也不想浪費了,給太後,權當做了人情罷了。

張公公忙點頭應聲。

在塌上躺了會兒,不覺便睡著了。

待醒來的時候,瞧見絲衣立於他的麵前,吃了一驚,忙坐了起來。絲衣見他醒了,上前來扶他,一麵問:“皇上起了麽?”

“你如何在此?”

“哦,太後說這幾日皇上辛苦了,她不放心宮女伺候,說調奴婢過來伺候好些。”她畢竟是跟過齊賢妃的,對元聿燁必然會比較上心。

聞言,他這才點了頭。

絲衣又道:“太後說,謝謝皇上的湯。”

他隻應了聲,要謝怕是得謝雲妃了。

這時,見張公公進來道:“皇上,王爺來了。”

元聿燁起了身,命絲衣伺候他更了衣才出去。外頭已經準備好了酒席,隻元政桓一人坐著,聽得他出去,才轉過身來,笑道:“皇上今日興致真高。”

他亦是笑道:“皇叔很快要回蜀郡的,朕想著既然有時間,不如找皇叔來聚一聚。”坐下了,除了張公公,便吩咐了宮人都下去。

元政桓隻笑著飲了一杯酒。

元聿燁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略微皺了眉。他頭上的傷是在雲滇郡的時候便落下的,如今拆了紗布,倒是已經瞧不大出。隻是,那嘴角的傷倒像是新的。他倒是好奇了,誰有那麽大的本事,還能傷得了他?

“皇上最近政務繁忙,難得有這個閑情逸致傳臣進宮來的。”元政桓將酒杯放下開口道。

他卻才回了神,笑著:“再忙,總有個空閑的時候。皇叔這次回蜀郡,朕重新備了一份厚禮,賀皇叔大婚。”

元政桓淺笑著,他明白元聿燁此話的意思。不過是想試探是他他留下來究竟是不是為了尚妝,故此,才又重新提及他與妝兒的婚事。

華服下的十指微微收緊,對妝兒,始終是他覺得歉疚的。

隻是尚妝……

想起她如今的處境,他總會覺得心疼不已。

瞧見元政桓的臉『色』微微蒼白了起來,元聿燁想不必再細說,他亦是已經知道了。低咳了一聲道:“怎麽婚期皇叔還是沒有定下來麽?”

“皇上想要臣怎麽定?”他淡聲反問著。

元聿燁一怔,隨即笑道:“此事倒是奇了,皇叔不該問朕。”

此時恰逢張公公斟滿了酒送至元政桓的手邊,他卻不動,隻道:“臣的婚事怕是要讓皇上失望了。”他不會娶妝兒了,從他記起尚妝的那一刻起。

元聿燁挑眉:“哦?那時候朕以為皇叔有多喜歡她。”

他笑著:“皇上,人不怕做錯事,卻怕回不了頭。”他將她廢了,無論如何,都是他不能原諒的。別人說她不貞,他就真的信她不貞麽?想來,不盡然。

元聿燁清楚他不可能與尚妝做出那種事來的,如今要他進宮,也不過是多加試探。

“這麽說,皇叔根本不喜歡那位亦妝姑娘?”

他抬眸:“臣喜歡誰,皇上心裏清楚著。”

“朕不清楚。”他咬著牙。

“皇上既然廢了她,為何不幹脆放了她?”

動了怒,卻終究沒有跳起來。他冷笑著:“皇叔以為遲遲不回蜀郡,朕就會把她給了你?”

元政桓卻搖頭:“臣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他們,都不是會輕易放手之人。

“皇叔真是不怕死。”他身中情花還能對她義無反顧。

元政桓勉強笑著:“怕死,當日就不會喝那兩杯酒了。”喝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得到是情花。不過他自然,也不覺得是會一擊斃命的毒酒。

元聿燁的『性』子他了解,隻要不是馬上就會斃命的毒,他便是不怕的。隻因,還有師父在。隻是,他萬萬想不到,居然會是情花。

後悔麽?

他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隻能說,他不能要尚妝來承受這樣的痛楚。

他的手,緩緩地撫上胸口,朝元聿燁道:“皇上是永遠不會了解這種感受,每一日,你都知會覺得愛她多一分。隻可惜,沒有嚐試過的您,連著愛與不愛,都要彷徨著。”若是沒有情花,他也不知她在自己的心裏究竟有多重。

這句話,叫元聿燁心頭一痛。

確實,元政桓說的沒錯。

“臣,想見見她。”他擔心著她體內的餘毒,也不知她如今怎麽樣了。

目光,掠過麵前之人蒼白的臉龐,元聿燁重重地哼了聲道:“皇叔將朕說得太心狠了些,朕不過廢了她,並不曾下了禁令不得探視。”他隻要敢去,便隻管去。

他的話,說得元政桓一震,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些,隻開口問:“皇上不曾下禁令,為何侍禦史卻被攔在了門外?”

元聿燁的眸子撐了撐,不過一瞬的事情,他猛地轉向一旁的張公公。

張公公吃了一驚,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他其實根本不知道安陵霽有沒有去探視過,元聿燁問了,他隻說去過。不過,安陵霽沒有來鬧,他也是知道的,估計是沒去過。

元聿燁這才覺得事情不妙來,猛地起了身,大步朝外頭而去。

元政桓的目光隨之瞧去,胸口的疼痛泛上來,元聿燁的樣子,讓他覺得緊張。是不是……是不是尚妝出了事?

張公公已經爬起來追上去,一麵叫著:“皇上……皇上您聽奴才說,皇上……”

他哪裏還有時間聽他說!安陵霽被攔在門外,誰下的命令!

莫尋見元聿燁鐵青著臉出來,嚇了一跳,忙回身進去,隻聽元政桓道:“莫尋,我們過景仁宮。”

“主子!”他最怕他去接觸尚妝,卻不想,他還是要去。

元聿燁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他此刻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什麽失寵的妃子,什麽廢妃!狠狠地咬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一直在騙他!

那麽雩兒呢?

她怎麽樣了?

越是想,越是覺得心慌。

“皇上!”張公公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卻是用力甩開,怒著吼:“滾!”待他過了景仁宮去,再好好地來收拾他!

景仁宮。

自白日裏慕容雲楚走後,尚妝心裏一直惴惴不安。

茯苓守在她的床邊勸著她休息,她卻是執意不肯。睜著眼睛看著,能有什麽用,其實她也不知道。隻是一味地不想睡。

“小姐。”茯苓哽咽地看著她,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讓她覺得好怕。

想著,眼淚便要止不住地流下來。

後窗突然打開了,茯苓吃了一驚,以為是風,回眸的時候,卻見一個人影閃至她的身後。才欲叫,那大手已經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別叫,是我。”來人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麵罩。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那雙眼睛明亮亮的。

還有,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樣子。

茯苓終是哭起來:“嗚,少爺,您總算來了,小姐……小姐她……”哽咽著,哭得愈發地厲害了。

安陵霽的目光看向**的女子,臉『色』大變,上前搭上她的脈,心頭一沉,脫口道:“怎麽會這樣!她如何會中毒!”皇上就把她丟在這裏不聞不問麽?

尚妝的眼眸這才動了動,看清楚了床前之人,卻是淺笑著:“茯苓,我……我好像看見我哥了。”她也不知為何,瞧見安陵霽,她的心裏會那樣高興。

安陵霽心頭刺痛,她以為她是做夢啊!

俯身,抱起她,那時候他承諾她的,若是過得不好,他拚死都會帶她出宮的。

茯苓胡『亂』擦著眼淚,笑著開口:“小姐,真的是少爺,真的是少爺啊!少爺來救您了!”

渾身一震,她這才略微回了神。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她有些吃力地抬手,撫上他的臉頰,真實的感覺啊。

“哥……”她終是詫異了。

卻隻在那喚出那聲“哥”的一瞬間,眼淚終是決堤。

她原來,並沒有那麽堅強。

她的心裏,當他是親人了,所以,在他的麵前,她是可以軟弱的吧?

看著懷中女子蒼白虛弱的樣子,安陵霽的心裏像是被針紮過一般的疼。緊緊地抱住她,安慰著:“別怕,哥來了。沒事了,別怕。哥帶你走,這就帶你走。”

“哥。”她的聲音低低的,止不住的哽咽。連日來強撐出來的樣子,如今真的是裝不了了。她好想睡,她好累。

茯苓見他一身夜行衣,自然便是猜到他是偷偷潛進來的。此刻見他做事要出去,忙起身撿了地上的麵罩再次給他蒙上,哽咽道:“少爺請一定要救小姐。”

安陵霽一怔,才想起一個現實的問題。

他隻一個人,帶著尚妝出去尚且有困難,茯苓怎麽辦?目光,再次落在尚妝的臉上,她堅持不住已經昏過去了。倘若她醒著,必然是不會丟下茯苓不管的。

茯苓見他躊躇了,猜中他在遲疑什麽,忙搖頭道:“少爺不必管奴婢,趕緊帶小姐走!奴婢要留下來,不然他們發現了,很快會去追你們的。”她說著這些話,身子有些顫抖。說不怕,那是假的,隻是她依舊會選擇這樣做。

“茯苓,我……”

“哎呀,少爺快走!”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安陵霽一咬牙,終是抱著尚妝從原路輕身躍出去。

宮裏的地形他的很熟的,來的路上,也沒有任何阻礙。隻是如今出去,帶著人就沒有那麽簡單了。看了眼懷中的女子,他卻覺得有些釋然,這一路,他會拚了命地出去。

茯苓見那身影消失於視野,咧嘴一笑。她其實,是想笑出聲來的,卻不知怎的,就是沒有那個力氣。想來,是自己真的膽小了。

將窗戶關好,回身尋了小姐的衣服出來,穿上了。又坐於梳妝台前,也不管什麽,隻將上頭皇上賞賜的首飾隨便撿了幾樣戴上。

又檢查了多次,門窗都是緊閉的,她這才取出了火折子,將寢宮各處都一一點著了。

抱膝坐在床邊,她心裏其實還是很害怕的。

隻是她明白,皇宮不是菜市場,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少爺肯為了小姐冒那麽大的險,她為何就不能?

隻要景仁宮失火,宮裏人的目光便會注意到這裏來,那麽少爺就能帶著小姐逃出去了,不是麽?

如果,她死了,別人以為是小姐死了,那也是好的。雖然,到時候會有人想起來怎麽少了一個丫頭來。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此刻不必去考慮的。

心跳得飛快,她不自覺地撫上胸口,觸及掛在胸口的玉佩,她才想起來,這個居然忘記還給小姐了!

咬著牙,不過方才那麽緊張的時刻,她確實一點都不記得此事了。罷了罷了,隻要小姐活著就好,還管這個作甚!

不知不覺,竟又想起那張千年冰封的臉來。

猛地晃了晃頭,為什麽這個時候竟然還會想起莫尋?

心下暗罵著,指不準他現在整個靈闕快活著!

想著,突然又哭起來,那可惡的莫尋會因為她的死傷心麽?

元聿燁行至半路的時候,瞧見一個太監急急跑來,跪下道:“啟稟皇上,景仁宮走水了!”

“你說什麽?”他猛地抬眸,遠處景仁宮的方向果然瞧見了火光。

太監還是低頭問著:“奴才來請示皇上,可要救火?”

“救不了,一個個都別想活!”他狠聲說著。

張公公也是嚇白了臉,怎麽好端端的,會起火?

見元聿燁已經抬步往景仁宮的方向衝去,元政桓的臉『色』極盡難看,誰放的火?

慕容雲楚遠遠看見的時候,亦是吃了一驚,他原本是想好引元政桓過景仁宮去的,倒是想不出誰比他先動了手?他沒有算到的是,元聿燁竟也去了。

遲疑了下,他終是也抬步往景仁宮的方向而去。

安陵霽迎麵瞧見一對侍衛過來,忙閃身至廊柱後麵,又隱約聽得有人在說什麽景仁宮走水了,皇上下令是有人都去救火。

他不免回眸,心中大吃一驚,茯苓!

別人不會明白,他怎麽會不知道怎麽回事?

懷中的女子呻『吟』一聲,安陵霽終是回了神,茯苓不會白犧牲的,他一定會帶尚妝安全地出去。

元聿燁衝進景仁宮的時候,隻瞧見火勢是從寢宮蔓延出來的。此刻,慕容相與元政桓也趕到了。

“皇上!”張公公驚叫一聲,見他作勢要往裏頭衝進去,嚇得忙一把拉住了他。

慕容雲楚微微擰眉,他猜的沒錯,元聿燁還是在乎她的。不過,他不能讓他進去。他若是進去了,元政桓還會有所動作麽?

想著,大步上前,拉住他道:“皇上不可!”掌上,微微使了力。他知道他胸骨折了未好,這時一催力,必然是有效果的。

元聿燁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他不禁彎下腰去。

“皇上!”張公公嚇得忙扶住他的身子。

火勢已經很大了,等撲滅,裏頭的人還能活麽?此刻是誰也不敢進,沒有深厚的內力,此刻進去無疑是送死。莫尋緊張地按住了自家主子的身子,他怕他會衝進去。而他,亦是咬著牙,他沒有忘記,茯苓在裏麵。

“咳咳咳——”寢宮內,傳出女子的咳嗽聲。

元政桓心中劇痛,抬手將三枚銀針打入『穴』道中,咬牙欲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