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解

他抱著她,風吹上來,『亂』了她的發絲。

他抬手,輕輕將它們攏至她的耳後,聽她低聲問:“雲妃娘娘的事……”

他略微笑一聲,才道:“諒她也不敢有下一次。”這一次,他是不會計較的,畢竟,賜了靈闕死罪了,他沒有第二個理由去找雲妃的麻煩。

“過來。”他拉著她的手朝裏頭走去。

尚妝有些不解,見他取出一張紙來,定睛一看,她吃了一驚,這不是當初他與她簽下的契約麽?如今拿出來,他想做什麽?

元聿燁看了她一眼,隨手將手中的契約放入燈罩中,取出來的時候,火苗已經竄上來了。

尚妝吃驚地看著他,脫口道:“皇上……”

他皺著眉,隻道:“燒了它。”他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做,隻是,今日想了好久,他越來越覺得厭惡手裏的這一紙契約了。

不如,燒了。

尚妝卻突然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契約,丟在地上猛地踩了幾下,火被踩滅了,那契約卻已經燒得隻剩下一角。彎腰撿了起來,隻瞧見那角上被燒焦的“出宮”二字,她隻覺得心頭微微一顫,猛地抬眸看著麵前的男子。

他卻是變了臉『色』,上前一把拉過她的手,怒道:“你知不知道方才很危險?”

尚妝怔住了,她不知道,隻是她突然不想它消失。

很奇怪的感覺,她,說不出來。

元聿燁又欲說話,目光落在她的頸項處,那眸子猛地皺緊,沉聲問:“脖子怎麽了?”他問著,伸手過去,小心地碰觸在她的白皙的頸項。

尚妝這才想起她的脖子被莫尋的長劍給傷的事情來了,元政桓的『藥』很好,不過一晚上而已,傷口不疼了,連著那道印記也已經很淡了。連著茯苓都不曾發現,他卻發現了。

回了神,忙搪塞地開口:“哦,不小心讓指甲劃了一下,沒事了,不疼。”

“我看看。”他湊過去。

尚妝刻意往後移了些,開口道:“別看了,都好了,還有什麽好看的。”她怕他一看,又看出些許端倪來,到時候,又得問個不停。

他蹙眉,有些不悅:“雩兒,我隻是想要關心你。即便,沒有那契約,我也會關心你。”

“皇上……”她微微斂起了心思,才開口,“沒有它,如今我也不會走了。”

她的話,說得他一喜,猛地握住她的手於胸口,笑問:“當真?”

遲疑著,終是點頭。

自然是真的,她也沒有什麽理由要出宮去了。

他欣喜地擁住她,低語開口:“我答應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身子微微一顫,她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必然是元政桓,隻是此刻她的心裏,想到的,卻並不是他。她亦是知道元聿燁不會再為難他,隻因如今,靈闕也去了蜀郡啊。

對於靈闕,他始終是有愧疚的。

伏在他的懷裏,尚妝有些恍惚。

元政桓似乎在做一些事,也許,從他們認識到現在,他都沒有停止過。那時候,她答應過他,不管他做什麽,她都不會責怪。可是現在,她該告訴元聿燁麽?

如果說,她又該怎麽說?元政桓具體做的什麽,她不知道。

也許很多事,在冥冥之中她是阻止不了的。盡管,她是萬分渴望這天下可以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在想什麽?”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尚妝略微一驚,搖頭道:“沒什麽,皇上今日睡在乾承宮麽?”

他笑著:“都已經在乾承宮了,還要去哪裏?”

她點了頭,推他道:“既如此,那便早些休息吧。”她說著,抬手去解他的扣子。

元聿燁心下一動,她不說要走,那麽,是要留下來陪他,是麽?動情地握住女子柔軟的小手,低喚她:“雩兒……”

尚妝的心頭一震,脫口道:“皇上,我並不是……”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外頭張公公急著叫,“前線來報,出了大事了!”

元聿燁的臉『色』一變,忙大步上前,一麵自己扣上了扣子,一麵問:“何事?”

張公公聽裏頭傳來了聲音,忙推開們,靠近他,壓低了聲音道:“黎國的人起事了。”

“什麽?”元聿燁咬著牙,此刻也不做停留,大步出去,冷著聲道:“傳令下去,召集各大臣晚朝!”

“是。”張公公擦了把汗,方才楊將軍來的時候那臉『色』鐵青得讓他看了都心驚,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妝追至門口,她隻隱約聽見“黎國”二字,不免吃了一驚。跟黎國有關的事,必然不會是小事。攥緊了手上的帕子,她本能地撫上胸口,才想起她的玉佩如今已經放在茯苓那裏了。

想了想,便出了宮,徑直回景仁宮去。

茯苓見她回來,忙道:“小姐怎的回來了?奴婢還想著是否過乾承宮去伺候呢,奴婢還以為您是要留在乾承宮過夜的。”奇怪了,皇上怎會不留下她?

尚妝有些心煩意『亂』,回了房,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麽。這種事,她自己也不知怎麽去想,又如何跟茯苓去說?

茯苓見她的臉『色』不好,以為是傍晚的事情皇上還生氣著,便隻得小聲道:“小姐別不高興,興許皇上就一時想不開了,明兒個又好了呢。”

尚妝歎息著搖頭:“不是這事。”

不是?茯苓歪著腦袋又想了想,才似恍然大悟:“是媗朱的事情?奴婢叫人關在房裏了,她一直喊冤呢。”

尚妝還是搖頭,媗朱的事她早就拋在腦後了。她單隻是想著,靈闕是被人以為黎國公主的。她才出宮,黎國的人便有所動作了,這難道真的隻是巧合麽?

如果是,那也是在太巧了。

可,知道靈闕還活著的人不多,就元聿燁,她,還有元政桓與莫尋。

心頭一驚,莫不是和元政桓有關麽?

咬著牙,可元政桓是西周的王爺,他該不會和黎國之人扯上任何關係才是。腦子裏閃過一人的臉,她嚇了一跳。莫非昨夜在那寺廟,慕容雲楚是見了靈闕的?否則,他又何以好端端地開口問她,猜猜他瞧見了什麽。

猛地起了身,卻又怔住了。

慕容雲楚貴為丞相,他的妹妹又是皇後,倘若他與黎國勾結,又能有什麽好處?

她的腦子『亂』了,有一些地方出了錯,不過此刻,她是再想不起來。

茯苓見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裏著急著,卻又不知說什麽好。隻得站在一旁幹著急著。

尚妝站了會兒,起身出去,院子裏,還有聽見後麵傳來媗朱哭喊的聲音。她頓了下,現在哪裏還有心情去管這個?

“小姐可要過乾承宮去?”茯苓追著出來問道。

尚妝站住了腳步,搖著頭道:“皇上晚朝去了,我……”她到底想做什麽,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不知為何,聽見朝中出事,她心裏緊張著。

牽扯到黎國,便會危機西周的江山,他的皇位。

茯苓吃驚地道:“啊,晚朝?”

晚朝,那麽必然是有了十分緊急的事情,是什麽大事她原本想問的,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她隻是個小丫頭,國家大事之類的,她是不懂的。

在院中站了會兒,又回身,在屋內坐了。

茯苓也隻得跟著進去,立於她的身邊道:“小姐,前朝的大事……我們誰也管不了,您該相信皇上的。”

尚妝明白,她也不是要管,隻是,她心裏擔心。

不知為何,聽見黎國,她便有些驚慌。她和妹妹身上的玉佩,還有黎國公主的身份,讓她覺得一切都變得那麽不可思議。

猛地抬眸,朝茯苓道:“對了茯苓,上回我交給你的玉佩,定要收好了。誰也不能讓別人看見,明白麽?”

茯苓怔住了,這些話,她之前將玉佩交給她的時候便囑咐過的。如今卻又重新說了一遍,她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忙點了頭道:“是,小姐交待的,奴婢不敢忘,您放心。”說著,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裏,隔著軟軟的錦囊,才終能觸及那塊硬生生的東西。

尚妝這才鬆了口氣。

元聿燁匆匆過禦書房的時候,身後還跟著慕容相和楊成風。

那幅巨大的疆域圖已經被穩穩地掛在禦書房中。

元聿燁抬眸看了許久,才啟唇道:“成風,朕給你十萬大軍,命你在三個月之內殲滅黎國餘黨。”

楊成風單膝跪下,開口道:“末將領命!”

而後,火速離去。

慕容雲楚回眸看了他一眼,才開口:“皇上真的要開戰麽?”

他嗤笑一聲道:“朕自然要打,黎國餘黨竟然養精蓄銳了十五年!十五年啊,我西周居然無一人發覺!丞相說說,朕懷疑這京中有內鬼,可懷疑得過了?”

慕容雲楚的臉『色』一變,上前一步道:“皇上打算怎麽做?”

他沉了聲道:“給朕查,好好地查!”

“臣遵旨。”慕容雲楚低了頭應著。

他欲走,卻聽元聿燁又道:“朕聽聞你的侍衛遊曆過四方見多識廣。”

不知他何意,慕容雲楚略微怔了下,隻好點頭道:“是,皇上有何吩咐?”

他冷笑道:“既如此人才,朕怎能埋沒了他?朕封他做副將,隨成風一道出征。”

慕容雲楚的臉『色』依舊,笑道:“皇上如此看得起他,是他的福氣。臣先替他謝主隆恩,易之也絕不會讓皇上失望。”

元聿燁點了頭道:“丞相調教的人朕自然信得過。”

慕容雲楚這才微微一笑,隻道:“臣先回去著手調查百官一事,皇上請早些歇息,龍體重要。”

看著他出去,半晌,元聿燁才緩緩地回了身,目光落在麵前那巨大的疆域圖上,怔怔地出神。起事的地方,正巧是昔日於黎國接壤處,如今,黎國雖已經劃入西周版圖,那邊的百姓,依舊是昔日黎國的百姓。

先皇在世的時候,說百姓是社稷之根基,故而沒有叫他們遷徙,允許他們留在世世代代生活過的土地上繼續生活。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大隱隱於市,黎國的人,竟可以幾乎全民皆兵!

嗬,這可算臥薪嚐膽呢?

被黎國人侵占的城池已經被注上了紅『色』的標記。

目光順著那紅『色』的標記一路往下,元聿燁的瞳孔微微收緊,那裏……

指腹掠過,嗬,已經靠近了辛王的封地。

這時,外頭響起太監的聲音:“太後駕到——”

回身,見太後扶了絲衣的手疾步進來,她的臉『色』很是難看。才進來,目光便落在禦書房內那巨大的疆域圖上,扶著絲衣的手猛地一顫,她緊張地看了元聿燁一看。

元聿燁已經上前朝她行禮:“給母後請安。”

太後虛扶了他一把,又讓絲衣下去,才開口:“哀家聽說黎國之人起來鬧事了,竟是真的麽?”其實,在她方才進來看見這疆域圖的時候,她心裏便已經肯定了,隻是有些不甘心,非得親口問。

元聿燁冷峻著臉道:“真的。”

“那……”太後上前幾步,“那我西周的將士如何會那樣節節敗退?”邊疆的將士常年訓練,照理說,不應該啊。

她的話音才落,便聽元聿燁嗤笑一聲道:“西南十二城池,不戰而降,精兵再精,又有何用?”說的時候,他的雙拳狠狠地握緊,咬牙捶在案幾上,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將胸口的怒火一點點地壓下去。

太後“啊”了一聲,她顯然是嚇了一跳,顫抖著身子道:“怎……怎麽會這樣?”不戰而降,誰給他們那麽大的膽子!

元聿燁回了身,目光再次落在那版圖上,冷了聲道:“朕也想知道!”

太後抬眸,細細地瞧了那張圖一眼,十二座城池,因為集中,這在那版圖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了,看得她有些膽戰心驚。她雖是女流之輩,亦是知道戰場上節節敗退意味著什麽。

元聿燁看她一眼,低咳了一聲道:“母後還是先回去,此事朕自會處理,不必您掛心。”

太後卻道:“時至今日,皇上還要防著哀家不成?”

他略微一怔,轉了身看著她,笑言:“母後這話從何說起?”

太後也不與他計較,隻道:“哀家是不喜歡你,因為你是齊賢妃的兒子。”她的話,說得元聿燁的臉『色』一變,聽她又道,“可哀家也是西周的太後,孰輕孰重,哀家心裏還是知道的。”黎國的人鬧事,威脅到的是西周的江山,雩修容說的對,她如今是尊貴的太後,隻因皇上還是皇上。

元聿燁沉著聲道:“母後誤會了,朕怎麽是這個意思?”

這次,太後倒是沒有不快,她不走,而是又上前一步,開口道:“哀家沒有別的什麽意思,哀家也是關心皇上。”

他終是開口:“母後這一次,會站在朕這一邊,是麽?”

太後鄭重地點頭,自然是的。

元聿燁嘴角牽笑,是啊,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太後必須,也隻能與他站於一線。轉了身,指腹掠過麵前的圖紙,他冷了聲道:“此事,恐怕辛王也有份。”

太後一驚,目光隨著他的手指瞧去,眸子微微撐大。

這,也便能解釋為何直到西南十二城不戰而降才有消息傳來京城。

“他好大的膽子。”太後顫聲說道,如果是真的,此事,她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會忘記,辛王的生母許妃尚在人世呢。

元聿燁卻是微微哼了聲,道:“怕膽子大的,還不止是他。”興園那一次,辛王廢了一條腿,他亦是相信,單憑他一人,還成不了大氣候。

太後側臉看他,脫口問:“還有誰?”

元聿燁回身在案幾前坐了,半晌,才緩聲道:“如果,他和黎國之人合作,看上的,必然是朕這皇位。朕隻是好奇者,黎國太子的事……”

太後咬著牙道:“幸好皇上靈淑媛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又賜死了她,否則這事一傳開,怕又是個禍害。”她似是想起什麽,忙道,“對了,當日被她摔碎的那玉佩呢?”

“朕讓人收起來了,怎麽,母後如何好端端的想到這個?”

太後遲疑了下,才開口:“皇上不如找人粘合了它,我們或許可以找人假冒了那黎國公主。”

元聿燁搖頭道:“母後忘了不成?此事當日看見的人不止你我,皇後也見了,母後要朕殺人滅口麽?”再者說,靈闕根本沒死,而他,也不想再提及黎國公主的事情。

太後一怔,才想起不妥來。

元聿燁也緘默了,聽來報的侍衛形容,黎國帶兵之人必是裴天崇無疑。他當初從他的嚴密監視下逃走,到底還是和黎國之人匯合了。

他隻是不知,叫慕容雲楚去查文武百官可會有個頭緒?

過了好久,才聽太後又道:“可有聽說黎國太子的消息?”

元聿燁卻搖頭,開口道:“目前還沒有,不過朕以為,必然是他在幕後坐鎮的,否則,黎國之人即便起事,也沒有一個擁護的對象,那,不和常情。”

他的話,其實太後也懂的。

“那皇上是先派人鎮壓麽?”

“隻能這樣,屆時,再看看辛王會不會出手。”

“如果他對黎國之人相助……”

“那朕會毫不猶豫地滅了他,母後不必擔心。”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中憂慮的是什麽,他明白的很。她想繼續做她的太後,而他,也沒有打算要交出大權。

太後顯然有些震驚,在聽聞元聿燁說“滅了他”的時候,她終是忍不住顫抖了下。到底都是元氏子孫,她也不想事情會走到那麽一步的。

元聿燁一麵有規律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麵,一麵沉思著這一次的事情。

太後也不說話了,兩人在禦書房裏靜靜地待了很久。

元聿燁長長地鬆了口氣,抬手輕『揉』了『揉』眉心,聽太後低聲開口:“皇上還是早點休息吧。”

他輕笑著:“母後是關心朕,還是其他?”

“自然都有,皇上這個時候,不必再跟哀家較真。”她回頭叫,“張廖。”

張公公忙推門進來,聽太後又道:“扶皇上回宮休息,好生伺候著,若是皇上龍體有恙,哀家唯你是問!”她說著,才抬步出去。

張公公低了頭退至一旁,待她出去,才上前道:“皇上,回宮吧。”

“朕……”他淺笑著搖頭,叫他回去,定也是睡不安穩的。隻是,不管太後是出於什麽心思說這些關心他的話,太後的話,總歸是有道理的。這個時候,他更該養足了精神來對付他們。

想著,便起了身。

回至乾承宮的時候,瞧見外頭一個小小的身影。

元聿燁心中一動,忙疾步上前,女子轉身的時候,他略微怔住了。雲妃見是他,忙跪下道:“臣妾參見皇上!”

“你怎麽來了?”他還以為是……

雲妃忙道:“臣妾……臣妾是因為……”她原本是為了今日的事情來解釋的,卻不想話才說了一半,已經被男子打斷:“此事不必再提了,朕今日累了,你且回去。還不扶你主子回去?”看著她身後的宮女喝道。

宮女吃了一驚,忙爬起來去扶雲妃。

“皇……”雲妃還欲再說,見麵前的男子已經大步離去。

她咬著牙爬起來,上前追了幾步,扭傷的腳又疼起來。宮女拉著她,顫聲道:“娘娘,娘娘……還是回吧。”皇上都指著要她扶雲妃回去了,她又怎敢再讓雲妃進去?

身後的聲音,元聿燁已經充耳不聞,今日出了大事了,他哪裏還會去管這等小事?再者說,靈闕的事情也已經解決,他更不需要去理會雲妃了。

門被關上了,目光,落在桌上一個食盒,微微皺眉。

一旁的宮女忙上前道:“皇上,景仁宮的修容娘娘來過,說叫人準備了蓮蓉粥給皇上。”

站住了腳步,他竟問:“雩修容?”

宮女怔了下,半晌,才點了頭。心下奇怪著,皇上是怎麽了?景仁宮,除了雩修容,那不成還有第二個修容娘娘麽?不過這句話,她自然是不敢說出來的。

張公公示意她退下,打開了食盒將裏頭的東西取出來,回頭問:“皇上,還熱著,您可吃點再睡?”

他點了頭,坐下了,大口吃起來。

張公公笑著,安靜地退至一旁。

茯苓回去的時候,見尚妝還坐在窗口,她上前,皺眉道:“小姐,奴婢回來的時候,瞧見雲妃娘娘的轎子了。似乎,是要往乾承宮的方向去的。”

尚妝回了神,她自然知道雲妃是為了什麽而去,想來她是不知道今日發生了大事,想想也是,要不是她恰巧在乾承宮聽見了,她也是不知道的。

歎息一聲道:“雲妃怕是很快就回了。”

茯苓疑『惑』地看著她問:“小姐怎麽知道?”

她略微一笑,也不答,隻道:“這裏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茯苓卻道:“小姐還不休息麽?”

尚妝起了身道:“休息了,所以才叫你下去的。”

“那奴婢先伺候您上床。”說著,推了她進內室。

尚妝也沒有拒絕,上了床,茯苓替她蓋了被子,才悄然退出去。

房裏的燈被吹熄了,屋子裏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外頭的月光倒是很亮,尚妝閉了眼睛躺著。

這一夜,宮裏好多人都是半睡半醒著。

翌日過鬱寧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發現太後的臉『色』也不好著。想來,她定也是知道了前線的事了。

慕容雲薑呆呆的坐著,似乎是一直在走神。雲妃也是一臉不悅的神『色』,尤其是在看尚妝的時候。

太後沒有留她們,不過坐了一小會兒,便打發了她們各自回去。

尚妝出來的時候,路過禦花園,遠遠地瞧見前麵疾步走過的元聿燁,還有跟在他身旁的慕容相。慕容雲薑微微一怔,握著帕子的手緩緩收緊,清兒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尚妝朝她看了一眼,見她的神情似是緊張。

“小姐。”茯苓看她站住了腳步,忍不住便道。

回了神,她什麽都不說,隻繼續朝前走去。

連著兩個月,元聿燁都異常地忙碌,宮裏的嬪妃都翹首以盼,他卻是誰的牌子都不翻。尚妝亦沒有見他,隻聽聞他偶爾,會過皇後宮裏去。

元聿燁下了令,要楊成風在三個月內鎮壓下起事的黎國人。如今已經過去兩個月,卻依舊沒有喜訊傳來。辛王卻像是嗅到了什麽似的,這一次,隻觀望著,並不『插』手。

戰事在他的封地周圍打得如火如荼,他倒像是頓時淡定了。

這讓元聿燁愈發地不安起來,而慕容雲楚將百官們各個盤查過去,亦是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有異動之人。向元聿燁報告的時候,瞧見他冷峻的臉『色』,他隻從容地跪了,淡聲道:“臣隻一人沒有查,還望皇上親自盤查。”

目光看著地下之人,元聿燁嗤笑一聲道:“不必了,朕還不相信丞相麽?”

他早查過,隻是,慕容雲楚所做的事,無一不是對西周有利的。先皇在的時候,他所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是沒有看見。先皇臥病,政事還未要有先太子之時,皆是他在處理。每一件事,都沒有逾越半分,且都處理得很好。

這一次,他說要派孫易之上前線,慕容相二話不說便應了。且,楊成風密報的時候,亦是說,孫易之盡心盡力,並無半點怠慢。他實在沒有理由懷疑他。

更有是,他的皇後,賢良淑德,在後宮之中,亦是連半點醋都不吃。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慕容一族,沒有問題。

而沒有問題,卻讓他覺得愈發地棘手。是所有的人都隱藏得太深,還是他的眼睛有問題?

又過半月,楊成風傳來消息,不戰而降的十二座城池居然一下子倒戈,幫著黎國的人反攻了西周士兵。

元聿燁大怒,八百裏加急下令退守。

誰從中挑撥了他還不知道,他隻知道,西周人打西周人,不管怎麽樣,損失的無非是西周的國力。

任誰都沒有想到的便是過去十五年,黎國竟然屯夠了足夠的兵力。他們占領了西周十二座城池,再加上黎國原來的大半國土,在半月內,劃地分界。

消失了十五年的黎國太子終於登上黎國最高的領軍寶座。誰都明白,十五年前西周滅了黎國,十五年後,他回來,無非是要奪回原本屬於他們蕭家的江山。

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元聿燁鐵青著臉,抿著唇久久不發一言。太後去了禦書房,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後來,慕容相也來了,帶來一些前線的消息。

“皇上,對方太子親征,臣以為皇上也禦駕親征,方能震懾士氣。”他瞧了元聿燁一眼,又道,“臣願意護航。”

太後臉『色』大變,忙道:“此事哀家不同意!皇上萬金之軀,怎能親征?皇上若是願意棄了那十二城池,直接派兵踏平便是!”

慕容相亦是變了臉『色』,卻聽元聿燁道:“朕不能對朕的子民下手。”這也是最棘手的問題,叛變的是守城的將領,不是百姓,他若是那樣做,也許很快能收回那些失去的城池。可是在那之後的民心呢?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他不能輸給那蕭太子。他必然是民心所向的,否則黎國之人又如何能做到幾乎全民皆兵?這也是蕭太子的厲害之處,這麽多年啊,竟也能隱藏得如此不動聲『色』!

他咬著牙,自楊成風發現裴天崇的時候,他便已經發覺黎國之人有異動。可那也過去好久了,卻在三個月前一下子起事,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引發了這場戰事?

蜀郡那邊,也沒有什麽動靜……

這,才是他最想不通的一點。

良久良久,才聽太後開口道:“此事不管怎麽說,皇上都不能親征。丞相也不必相勸,哀家不會同意的。”太後寧願舍棄那十二座城池,也不會同意元聿燁親征的。這一刻,也許她的目光是短淺了些,不過,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相沒有再說話,隻看了元聿燁一眼,見他依舊沉思著,似乎是想著什麽重要的事情。作為西周的丞相來說,他是不會願意元聿燁放棄任何一座城池的。那對於一個君王來說,無疑是一個恥辱。

若是先皇在,先皇是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他也,不會。

那麽端看著元聿燁如何抉擇。

慕容雲楚從禦書房出來的身後,遠遠地瞧見皇後的鳳駕。

清兒見他出來,忙掀起了轎簾,小聲道:“小姐,少爺出來了。”

慕容雲薑忙下了轎子,見他已經上前行禮:“臣見過皇後娘娘。”

慕容雲薑點了頭,目光朝他身後的禦書房瞧了一眼,才道:“易之去了前線,皇上不會讓你也去吧?”

他略微一怔,知道她話裏的意思,隻沉了臉『色』道:“此事,皇上自有定奪,娘娘不該過問。”

“哥,我是擔心……”

“不必擔心。”他朝她淡然一笑,又道,“我和易之都會沒事的。”

清兒急著問:“那……皇上若是真的要少爺上前線,少爺真的會去麽?”

“自然去。”他答得毫不遲疑,此時的前線,他或許還能發現一些令人吃驚的東西。

如今慕容一族幹淨得透底了,他也沒什麽好怕的。

慕容雲薑的眸中依舊是擔憂一片,半晌,才咬著唇道:“如果真的要你上前線,我和皇上說,求他收回成命。”

“雲薑。”他愕然,“此事不必你『插』手!”再者,此事元聿燁也沒有開口定下來。

“哥……”

明顯瞧見慕容雲楚的臉『色』微微一變,見他上前一步,開口道:“修容娘娘是來探皇上麽?”

慕容雲薑這才回身,瞧見尚妝與茯苓站在不遠處。

上前朝皇後行了禮,她才笑道:“本宮隨便走走,剛巧路過罷了,不打擾娘娘與丞相說話。”說著,抬步離開。

聽慕容相開口道:“臣還有事,不能多留,修容娘娘若是無事,倒是可以陪著皇後娘娘說說話的。”他說著,傳向慕容雲薑,才又道,“臣先告退。”

慕容雲薑張了口,見他已經匆匆離去。她心裏明白,他是在刻意避開她,他不想她『插』手這件事。可,若是他真的以身犯險,她又當如何?

尚妝見他離去,不禁回眸看了一眼慕容雲薑,見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忍不住問:“皇後娘娘身子不適麽?瞧著臉『色』倒是不大好。”

猛地回了身,她有些尷尬地搖頭:“本宮隻是累了,等改日,再找雩修容說話。”說著,便由清兒扶著上了轎子。

茯苓看了一眼,才道:“小姐,這皇後娘娘和丞相大人都好奇怪呀。”

尚妝不說話,她如今還哪裏管他們兄妹奇怪不奇怪?回眸,朝禦書房看去,那裏的門緊閉著,她隻遠遠地站著。

茯苓在她耳邊又道:“聽說那黎國太子將占領的疆域劃出去了,是不是不日就要稱帝了?”

尚妝瞪了她一眼,她才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稱帝倒還不可能,畢竟他本來便是黎國的太子,並不是山野莽夫,他登基必定也是會有隆重的儀式的。而此刻,黎國之人還與西周對峙著,他不能不考慮眼下的狀況。

站在許久,也不見禦書房有任何動靜,尚妝歎息一聲,攜了茯苓的手回了景仁宮。

下午的時候,安陵霽來了。

請了他進來,開口問:“如今政事緊張著,怎的還有空來我這宮裏?”

安陵霽開口道:“就是許久不見你,看一眼也放心。皇上似乎有意讓丞相大人過前線看看,我在想,是否請旨代丞相去。”

他的話,說得尚妝一驚,忙道:“為何要代他去?”

他答得理所當然:“朝中還有很多事的,丞相自然還是留京的好,也好幫皇上分擔一些事情。”

“哥,能不能……不去?”她想,此事換了慕容雲薑,亦是不希望慕容相去的。安陵霽雖不是她的親哥哥,這段時間,他卻是真當她妹妹看待的,正如慕容雲薑說的,在表麵上,外人看起來,他們也確實是兄妹情深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有那麽一瞬間,安陵霽仿佛是狠狠地震了下,隨即又笑著:“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以往也在外頭慣了。”

以往那是經商,和這一次又怎麽會一樣呢?

咬著唇道:“爹也不會同意的。”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再不好,他也終究是他的兒子,是安陵家唯一的獨苗。

安陵霽卻嗤笑一聲道:“要爹為了大義舍棄親骨肉,他會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

尚妝一怔,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卻又道:“對了,桓王的婚事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不會是……”後麵的話,他沒有完整地問出來。

尚妝忙搖頭:“不會的。”元政桓不是那樣的人,他既然說了要娶安陵雩,便不會出爾反爾的。她還記得那時候,他說怕是要和莫尋一起辦婚事的。

如今雖已經過去三個月沒有動靜,她也寧願是相信在靈闕的事情上耽擱了。而現在,這邊出了事,元政桓作為西周的王爺,如果在這個時候大張旗鼓地大婚,卻是也影響不太好。

聽她如此說,安陵霽也不再多說什麽。隔了會兒,聽他問:“對了,聽聞你見上回把宮女關起來了?”

心知定是茯苓說的,便隻好點頭:“也不知是誰的人,反正現在我也沒這個功夫去管她了。”

二人正說著,聽得元聿燁來了。

尚妝倒是吃了一驚,他是好久不過景仁宮來了。

與安陵霽起身迎駕,他大步進來,隻看了安陵霽一眼,略微一怔,隻道:“朕有話對雩修容說,侍禦史退下吧。”

安陵霽忙告退了下去。

尚妝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他滿臉的疲憊之『色』,隻轉身拉了她進內室。

“皇上……”她訝然,突然匆匆地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

因為走的急,那珠簾還劇烈地晃動著,發出“簌簌”的聲響。尚妝看著他,有些心悸。

低頭瞧著,他終是開口:“我下令召回了各位王爺。”

吃了一驚,那麽,元政桓也要回京麽?她還記得那時候,他說,元政桓不會再來了,隻因他不會再召他回京的。

脫口問:“發生了何事?”

他沉了臉,說道:“慕容相沒有在文武百官中找出可疑人士,我懷疑……”

他的聲音略微低了下去,而尚妝隻覺得猛地吃驚。他懷疑王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