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刃!”

赫洛德揮動手中巨斧,將幾個攀上牆壁的被遺忘者步兵掃了下去,在不到兩天的時間裏,這段被轟塌的城牆已經來回易手五次,他每次都是在最危險的時刻趕到,將蜂擁而上的亡靈攆了回去。

這幾天被遺忘者的攻勢愈加猛烈,修道院上多處城牆都出現了嚴重損毀,雖然還不致命,但也足夠那些該死的臭肉徒手往上爬了,赫洛德搖了搖頭,摘下肩膀上殘破的甲片,隨手扔了下去。

身為血色修道院的衛戍隊長,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座敵營中的孤城,千餘筋疲力盡的戰士,居然還能在如此頹勢之下將潮水般的亡靈擋在外麵。

就算是雷諾還在,恐怕他也不會做得比自己更好吧…赫洛德自嘲地笑了笑,回頭望著城牆後綠樹茵映的大教堂,那裏還是如此的寧靜祥和,沒有任何邪惡與汙穢能沾染這神聖之地。

“就像她一樣…”放下手中的戰斧,赫洛德微微失神地想到。

——他還記得那個在南海鎮的下午,一朵茉莉花似的小美人兒出現在他的生活中。莫格萊尼叔叔說這是他和雷諾的新夥伴,擁有著一個男孩兒名字的小姑娘——懷特.邁恩。

那是一個多麽美麗的女孩啊,兩個小小男子漢幾乎在同一時間喜歡上了她,伴隨著這種懵懂的情誼,他們共同守衛著自己的公主一直到他們都成為了大男孩,兩位夥伴終於發現彼此之間不能再繼續掩藏下去——為了不使他們的友誼因此受損,雷諾很紳士地提出了一個建議:兩人用木劍決一勝負,勝者獲得追求懷特的權利,而負者,就要在旁默默祝福,而且不能因此和另外兩人絕交。

少年時的感情總是熱烈而真摯,赫洛德很爽快地答應了雷諾,雖然他知道自己絕贏不過出身騎士之家的夥伴,但他願意用這種方式祝福自己的朋友,在這個略顯木訥的大個頭男孩看來,他和雷諾的友情一樣彌足珍貴。

於是在一場沒有公證人的決鬥後,兩位年輕紳士默契地達成了各自的目標:雷諾和懷特成了大家公認的小情侶,而赫洛德收獲了兩人的友情——即使沒有贏得美人芳心,但他依然非常高興,因為這是從小失去父母的男孩最在乎的兩個人,他衷心向聖光祈禱,希望這對情人能夠永遠幸福快樂得生活在一起。

時光飛逝,三個青梅竹馬的夥伴都慢慢長大,沿著父輩的軌跡加入了血色十字軍,但是天不遂人願,老莫格萊尼非常不讚成雷諾和懷特在一起,在他看來,兒子和養女應該一樣有親人的羈絆,成為戀人簡直是大逆不道,於是他在職位調動時做了手腳,將雷諾遠遠地調離懷特所在的大修道院,送到了與天災戰爭的最前線——東瘟疫之地。

赫洛德還記得當莫格萊尼叔叔宣布這條消息時,雷諾那直欲嗜人的恐怖神情,他居然跳上高台要讓自己的父親付出代價!結果還是其他的戰士將這對互相看不對眼的父子拉開,才使得兩人沒有當場血拚。

不過這件事之後,莫格萊尼父子本不融洽的關係更是雪上加霜,以至於老莫格萊尼在斯坦索姆陣亡時,還有人傳出是雷諾出賣了自己父親的消息!雖然赫洛德與懷特根本不相信這荒謬的傳言,但隻身回到修道院的雷諾本人卻對此事諱忌莫深,任何與他父親有關的話題都會令年輕的指揮官大發雷霆。

看到少時夥伴反常的表現,本來並無疑心的赫洛德和懷特也開始擔憂,他們委婉地建議,也許去壁爐穀向大檢查官伊森利恩解釋一下比較好,但雷諾卻氣急敗壞地拒絕了他們,並且下令關閉修道院和十字軍總部的聯係,讓人類在提瑞斯法最後的據點徹底淪為了孤城。

雖然這種舉動無助於他洗清自己的嫌疑,而眾多屬下也對這位年輕的指揮官表達了疑問,但他還是武斷地力排眾議,將這項並不英明的措施推行下去——直到一年前那個特殊客人的到來。

赫洛德抹了把臉,試圖將那孩子的相貌勾勒地更清楚些,讓這個糾纏他已久的夢靨完全在腦中顯現。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他帶領著幾名士兵正在修道院旁的耳語花園中巡邏,這一帶出了名的事故叢生,總有些不要命的被遺忘者和部落傭兵在此尋釁,擊殺落單的十字軍士兵,以換取幽暗城的高額賞金。

雖說赫洛德並不懼那些鬼祟的潛行者,但他依然集中精神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已防止有個別漏網之魚。

“站住!這裏是血色十字軍駐防之地,不歡迎任何非十字軍成員的進入!”東邊的巡邏小組似乎遇到了什麽問題,幾個士兵聲色俱厲地喊道。

“出了什麽事?”赫洛德扶住劍柄走了過去,部下們紛紛讓開道路,隻見一個身穿銀色黎明戰袍的年輕人正盯著自己,懷中緊摟著一把被黑布蒙上的寬刃巨劍。

“報告衛隊長,這個銀色黎明的人要見雷諾指揮官,但是大人已經有過吩咐,不允許任何修道院十字軍以外的人類進入,就算是阿比迪斯將軍派來的也不例外!”一名部下高聲說道。

“麥克斯韋爾的人?”赫洛德玩味地打量著年輕人,卻覺得這眉目似乎在哪裏見過,“告訴我,小家夥,你們的那個奶油領主叫你過來幹什麽,準備來一場痛苦悔過重新加入十字軍的戲碼?”

“住嘴!銀色黎明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年輕人在周圍十字軍的嘲笑中漲紅了臉,大聲為自己的組織辯解著,“我們是真正繼承了白銀之手衣缽的團體,不像你們,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無節製地濫用懲戒之力,將整個大陸都變成了自己的敵人!”

“哈!可笑的小子!那麽就讓我來教教你,什麽叫做懲戒之力!”赫洛德將長劍連鞘拔出,試圖讓這個誹謗十字軍的年輕人暫時閉嘴。

但他的劍鞘還沒碰到對方的頭發,年輕人懷中的巨劍就發出一陣耀目的光輝,如同實質般將他的攻擊反彈回去。

“梆!”赫洛德的劍柄結結實實地敲在了自己頭上,力量大的幾乎讓他當場暈過去,幾個部下趕忙走上前來,扶住了差點栽倒的衛隊長。

“嗨,小子,你簡直是自討苦吃!”其他的衛兵臉色不善地抽出武器,將年輕人圍了起來。

“好好走你的路,達裏安,不必理會這些蠢貨!”巨劍中突然發出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讓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可以把黑布拿掉了,亡靈已經放棄了對我們的追逐,現在要麵對的…隻有你的長兄!”

“達裏安?!”赫洛德推開部下,掙紮著走到少年麵前,認真地看著那似曾相識的麵孔,也許就在幾年前,他還抱過這個愛哭的小子。

擁有著和雷諾一樣的粟色短發,毫無差別的棕色眼睛,就連可笑的希爾斯布萊德口音也是如出一轍。自然,他就是雷諾唯一的親弟弟,莫格萊尼家族的幼子——達裏安.莫格萊尼。

“老天,你居然是達裏安,我竟然沒有認出來!”赫洛德懊悔地拍著腦袋,怪不得他覺得對方如此眼熟。

“你是…赫洛德大哥?”年輕人也不確定地問道,畢竟他們隻在十幾年前見過麵,現在的樣子和當時已大為不同了。

“不是我還能有誰!”赫洛德高興地抱了一把達裏安,然後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年未見,沒想到你也長成了一個棒小夥了!隻是你怎麽加入了銀色黎明?要知道你的父兄可都是血色十字軍的擎天之柱,你將來也必定是我們最出色的指揮官…”

“萬幸他沒有加入血色十字軍!”達裏安還沒來得及回答,手中巨劍的黑布自動滑落下來,露出了一輪猙獰的骷髏印記!

“老天,這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細節上略微有些不同,但那寬闊的劍身和獨特的造型,無一不在昭示著它威震大陸的名字——灰燼使者。

自從此劍的持有者,血色十字軍大領主亞曆山德羅.莫格萊尼陣亡後,這把傳奇武器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而此時它卻伴隨著大領主幼子一起出現,並如同有了自主意識一般,這怎能不讓人感到驚訝!

“請問,您是…灰燼使者的劍靈嗎?”一個膽大的士兵試探著問道,那敬畏的眼神如同在看著一位神祗。

“劍靈?”劍中的聲音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但其中蘊含的悲憤令人心驚肉跳,“可歎我生前為洛丹倫嘔心瀝血,死後居然沒有人能認出他們的昔日領袖!果然如克爾蘇加德所說,人類都是一群忘恩負義的混蛋,從來不值得為其付出!”

赫洛德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終於知道了這劍中人的身份,那絕不是什麽劍靈,更不是什麽神邸,而是血色十字軍大領主,亞曆山德羅.莫格萊尼的靈魂!

“請原諒我們這些卑微的存在,閣下!”赫洛德生怕惹得大領主的亡魂不快,趕緊單膝跪地朝部下使著眼色,“我們實在沒想到您還能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們眼前,血色十字軍全體上下衷心願為您效勞!”

似乎感到了周圍士兵們的不知所措,老莫格萊尼的怨念略微平息了一些:“好了,這件事稍後再說,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赫洛德,我命令你立刻帶達裏安去見他的兄長,我有極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

“是…是!尊敬的大人!”赫洛德有些躊躇地答道,他從大領主的口氣中感到了一絲不安,這讓他隱約聯想到了一個可怕地事實,但忠直的衛隊長竭盡全力將這個猜想逐出腦海,“那麽跟我來吧,達裏安…”

——空曠的大教堂中回響著僧侶們的誦經聲,那整齊渾厚的聲音如同清水一般,將雷諾.莫格萊尼心中的陰霾抹去,他吻了吻手上的十字軍之戒,從祈禱台上站了起來。

“莫格萊尼大人,赫洛德隊長在門外求見。”見指揮官完成了祈禱,一個牧師在旁輕聲提醒道。

“赫洛德,他又來做什麽?”雷諾微微皺起了眉,不悅地說道,“難道身為衛隊長就可以擅離崗位嗎?去告訴他,我不想繼續聽他和懷特的說教,任何事情都放到明天再說…”

“不,雷諾,事實上要見你的另有其人!”沉重的教堂大門被轟然推開,達裏安身背灰燼使者緩緩走了進來,赫洛德則有些不安地跟在他後麵。

“怎麽會是你?”雷諾厭惡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兄弟,以及他背上那把散發著邪惡氣息的利劍,“滾出這兒,你這背棄十字軍的叛徒,帶著那把受詛咒的劍一起離開!”

“嗨,雷諾,別這樣,達裏安好不容易來一趟,難道你又準備把他趕走嗎?”赫洛德強笑著走到兩人中間,為這對從小不和的兄弟打起了圓場,然而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味道依然濃烈。

“背棄…”達裏安抬起尚顯稚嫩的臉頰,冷冷地注視著兄長,“你沒有權利提這個字眼。你甚至沒有權利再用那個光榮的姓氏,你這個…真正的背叛者!”

“嘩啦!”

雷諾如遭雷擊,慌張地後退了兩步,甚至將祈禱台撞倒在地。

“你…你在說什麽鬼話,我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他雙手緊緊抓著腰間的佩劍,僵硬的臉部肌肉神經質地抽搐著。

“聽不懂?”達裏安冷笑著揭開了灰燼使者上的黑布,“會有人為你解釋清楚的,但是希望你別被嚇得尿褲子,親愛的…哥哥!”

邪惡的灰燼使者散發出幽幽的綠光,一道虛影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逐漸顯現出來,雷諾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畫麵,喉嚨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

——“憎恨…”

“嫉妒…”

“背叛…”

一個聲音回蕩在血色大教堂內,它從死寂中響起,盡管參雜著扭曲的聲調,但莫格萊尼兄弟卻依然熟悉。

“我從小就教過你,雷諾,”虛影慢慢凝結成一個實體,亞曆山德羅.莫格萊尼那灰白的須發無風自動,幾乎讓人不敢相信他此刻隻是劍中亡魂,“這些都是身為一名聖騎士的大忌,但你依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黑暗的召喚…弑父者,就如達裏安剛才所說,你最明白,背叛是怎麽一回事…”

“父親…”雷諾.莫格萊尼如同失去了全身的骨頭,淚流滿麵地跪地乞求著,“請原諒我,父親,那不是我的本意,是克爾蘇加德…呃…”

灰燼使者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髒,血色指揮官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軟軟倒下。

劍柄的那一頭,則是麵無表情的老莫格萊尼。

——“我原諒你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