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仍有些參加過屠龍之戰的老兵對當年的那場戰役記憶猶新,但是令他們難忘的並不是邪惡的巨龍、恐怖的行屍或者神通廣大的巫妖,而是一個此生注定不會平凡的少年。

——菲利普斯猶豫著將指揮刀插回鞘中,火槍手們端槍的姿勢已經換了好幾遍,然而準星中的那個黑色的身影依舊默然不動。

“陛下,應該如何處理?”近衛團長一溜小跑來到瓦裏安跟前,然而他看到的也是同樣猶豫的眼神。

“或許,應該把他生擒回去?”瓦裏安難以決斷地皺起眉頭,斟酌著說道,“畢竟他不是自願成為死亡騎士的。”

“可是陛下,我們一樣不清楚此刻那少年心中所想,”菲利普斯躊躇著說出自己的憂慮,“也許他並不以成為死亡騎士為恥,而甘願接受這汙穢的力量。”

瓦裏安的眉毛皺得幾乎擰在了一起,雖然他心中同情那個無辜的少年,但領袖的責任不允許他做出這種感性的判斷。

暴風之王緩緩地抬起手,菲利普斯清楚那是瓦裏安做出最後判斷的習慣動作;他微微低下頭,準備接受這個有些殘忍的任務。

然而就在此時,圍住死亡騎士的隊伍中突然發出一陣騷亂,兩人愕然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隻見雷根手中的大皇家之劍此刻正橫在伯瓦爾的脖子上,而公爵隻是麵無表情地注視著他,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旁邊的士兵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勸開這兩位大人物。

“雷根,給我住手!”瓦裏安勃然大怒,一個縱身躍過足有百碼的距離,強大的力量居然將兩人身前的地麵震得寸寸龜裂,“我所賜予的劍,你就是這麽用來指著戰友的?”

麵對瓦裏安怒氣衝天的質問,雷根臉上並無愧色,他收起了長劍淡然說道:“陛下,伯瓦爾公爵一意孤行要誅殺此少年,微臣苦勸無果,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有不妥之處,雷根甘當責罰。”

“克裏斯汀,你知道那個少年現在是什麽身份嗎?”沒等瓦裏安回答,伯瓦爾冷冷看著雷根說道,“一個死亡騎士,巫妖王最親信的奴仆和最出色的打手。難道你準備讓這個已經失去自我的少年回到北疆,成為阿爾薩斯忠實的走狗?”

雷根搖了搖頭:“他隻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至於這孩子是否失去自我,皆不是你我所能妄斷的。總之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你殺了他。”

“陛下,饒了這個孩子吧!”蘇菲和吉安娜也趕了過來,精靈有些不忍地說道,“我昨天還見過這個少年,聽說他今年才剛參軍,而且家中就這麽一個獨子。”

瓦裏安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兩位女士,這並不是我饒恕與否的問題。而是死亡騎士本身就代表著邪惡力量,即使我們放過他,這少年也難逃成為巫妖王爪牙的命運。”

“陛下,假如我能夠說服他加入聯盟,可否饒這個無辜的少年一命。”雷根沉聲問道。

“你覺得會有這種可能性嗎?”伯瓦爾不屑地諷刺道,“這可比說服一隻獸人加入聯盟的難度大多了。”

“不試過怎麽知道?”蘇菲忿忿地反唇相譏道,“公爵大人如此想置一個孩童於死地,這種做法實在讓人無法相信您是一位高尚的聖騎士。”

伯瓦爾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瓦裏安沉吟了片刻,露出有些無奈的苦笑:“盡人事吧,但願他能夠回頭。”

雷根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衛兵們退下。

——他朝著少年走了兩步,“山姆.漢克斯?”雷根試探著問道。然而黑甲騎士用沉默回應著他。

“我想你應該認得我,孩子,”雷根又往前移動了幾碼,他幾乎能聞到山姆身上那股令人厭惡的腐朽氣息。

“我是克裏斯汀.雷根,你生前的長官,”他強忍著不適伸出了手,“現在歸隊吧,列兵山姆。”

少年呆滯的眼球動了動,似乎剛從一個久遠的噩夢中醒來。

“生前……”山姆的嘴裏吐出兩個生澀的音節,如同鈍刀刮玻璃般的刺耳,“我,死了嗎?”

雷根有些不忍地看著迷茫的少年,他伸出手去意圖握住山姆蒼白的手掌,但是回答他的卻是少年掌中的符文劍。

“別…過來,”山姆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話語也開始流利了起來,“有個人,一直在我的耳朵邊上說話…他讓我殺了你還有你身後的人,他說你們都…該死。”

雷根示意眾人都向後退,他張開雙臂大聲說道:“我們沒有惡意,孩子。你不能聽那個人的話,他才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不,他說他是我的…父親,”山姆的眼神又開始迷茫了起來,“可是我記得我好像有個父親…而且我還有個…家?”

“對,快回憶起來,那才是你真正的親人!”雷根大喜過望,以至於忽略了麵前的符文劍,重新試圖接近山姆。

然而就在此刻,卻異變陡生——“寒冰之手!”少年掌中爆發出一道寒冷的衝擊波,狠狠地擊中了雷根的腹部,在眾人的驚呼中倒飛出十幾碼開外。

“雷根!”蘇菲和吉安娜同時尖叫出聲,奧術長箭和爆裂火球間不容發地射向山姆,瓦裏安和伯瓦爾的反應則更加迅捷,隻見兩道殘影攜泰山之勢撲向了少年,人們幾乎已經可以看到山姆那慘不忍睹的屍體。

“住手!”就在少年即將被亂刃分屍之際,一個如同山嶽般的金色身影站在了他的跟前,“聖盾,諸神退卻!”嘴角仍掛著一絲血跡的雷根擋下了眾人含憤的合擊。

“雷根,你在幹什麽?”收劍疾退的瓦裏安驚怒地大聲吼道,“那孩子差點就殺了你!他已經完全失去心智了!”

“我知道,陛下,”雷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對旁邊兩位擔憂不已的女性做了個放心的手勢,“因為在那一瞬間,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仇恨和孤獨。”

聖騎士轉過身用手掌握住了顫抖不已的符文劍,“你在害怕,死亡騎士,”雷根平靜地說道,毫不在意鋒利的劍刃將他的手掌割的鮮血淋漓,“你暫時占領了他的靈魂,用所謂的仇恨和憤怒。但你自己也知道,你壓製不住真正的山姆。”

“他有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還有自己所牽掛的朋友,”雷根緊盯住山姆泛白的眼珠,“你能給他什麽?隻有那充滿仇恨和憎惡的肮髒力量!他還懷念著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他不願離開這生者的世界!!”

山姆的身體如打擺子一般抽搐著,兩股不同的意誌在他的腦中你爭我奪,這使得少年慘白的臉頰更似被刷上了一層白漆。

“現在,滾出他的身體!你這汙穢的家夥!”雷根指尖凝聚出一道耀目的金光,深深地印進了山姆的腦袋中,“聖光.驅邪術!”

隻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山姆如同被人活生生地扒去一層皮,幾道散發著惡臭的黑色煙霧從他頭頂溢出,在聖光的照耀之下分解成飛灰。

雷根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山姆,少年虛弱地睜開眼睛,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幹澀的笑容:“謝謝你,長官…”

“別說話,小山姆,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雷根抬手喚過兩名士兵,“把他抬回營地去,接下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然而兩名士兵對望了一眼,有些猶豫地說道:“抱歉,男爵閣下,他可是個…死亡騎士。”

雷根清楚地看到山姆的眼神為之一暗,蒼白的臉上更是寫滿了絕望。正當他不知所措時,一個厚重的聲音化解了他的擔憂。

“我來吧,”瓦裏安在士兵惶恐的眼神中接過了山姆,並且朝著少年笑了笑,“你將會是聯盟的第一個死亡騎士,孩子。”

“陛下!”雷根驚喜地看著瓦裏安,後者笑著對他點點頭,“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一個拋棄邪惡的戰士,是親人和朋友的愛讓他回到了生者的世界,哪怕此刻他是以亡者的麵容出現。”

暴風之王舉起山姆慘白的手臂,大聲向所有的士兵喊道:“戰士們!我們今天在此共同見證了一個奇跡!巫妖王的代理人和仆從擺脫了他的低語,在人性的感召下回到了我們的身邊!這代表了那個亡靈的王並非不可戰勝!隻要我們心中有著堅守自己的力量,有著值得我們守護的東西,就一定能感召更多的迷失者!”

暴風城士兵們大聲歡呼著,為戰友的回歸振奮不已。

瓦裏安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腦袋:“小山姆,你的力量來源於黑暗,但是希望你能夠謹記,聯盟中一樣有無數耕耘於黑暗,而服侍光明的勇者。力量並不重要,而指引這力量的方向才是你必須所把握的。”

“謝謝你,陛下…”重生的少年感動地抽噎著,但是他幹枯的眼窩卻不會再有淚水了。

“小山姆,哭什麽呀!你應該笑!大聲笑起來!”相熟的老兵粗聲喊道,爭搶著擁抱這位重新複活的袍澤,雖然有些小心翼翼,大概是怕擠壞了他脆弱的骨頭。

“謝謝你們,我的朋友…”

一抹陽光射透雲層,照在死亡騎士慘白的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