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根對薩爾的了解並不多,基本上僅限於暴風城的內部資料與吉安娜的描述。雖說軍情七處的報告盡可能客觀詳實,但多多少少還是摻雜了些人類的本位意識,自然與真實的薩爾相對有些出入。

至於自己女人描述的還算公允,最起碼並沒有因為那莫須有的“緋聞”對薩爾有什麽貶低之詞,反而相當讚賞這位獸人薩滿的和平政策——其實想想也明白,人獸兩族審美觀天差地別,就算在人類社會中長大的薩爾對吉安娜有愛慕之意,可眼高於頂的女法師會看上這青麵獠牙的怪物?

冷靜沉著、遇事果決,在這幾點上軍情七處的報告倒是和吉安娜所述出奇的一致,看來除了奧格瑞姆的遺囑與他父母高貴的身份外,薩爾能以弱冠之年統帥整個部落自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絕不能等閑視之。

穿過酋長大廳長長的過道,雷根在西多夫的引導下來到了薩爾的王座前。

看過了不少奢華和奇異的權力之座,象征著獸人最高統治力量的寶座卻異常簡樸:幾根巨大的獸骨和猛獁長牙搭建起基座,其上所覆蓋的隻是一副非常普通的獸皮而已,和薩爾那令人敬畏的名頭有著不小的差距。

當雷根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雙無比深邃的眼睛,勇猛、果敢、冷靜和悲憫,幾乎讓騎士錯以為這是某位聖者的雙眸一般。

僅僅片刻的恍惚,雷根很好地將自己的驚訝掩飾下來。他以手撫胸微微垂首,對王座上的薩爾恭聲道:“尊敬的大酋長閣下,在下乃是暴風王國世襲男爵克裏斯汀.雷根,謹代表暴風城國王、聯盟最高軍事統帥瓦裏安.烏瑞恩陛下和眾多臣民,向您以及奧格瑞瑪的子民致以誠摯的問候!”

“克裏斯汀將軍?”薩爾臉上的訝異一閃而逝,他倒也聽說過這位屠龍騎士的名號,卻想不到對方居然如此年輕。微微一怔後,薩爾立即恢複了常態,他笑著對雷根點頭還禮,並且接過了西多夫所轉呈的國書。

“克裏斯汀大人,不知近年來瓦裏安陛下和安度因王子身體可好?”薩爾一邊看著手上的書信,一邊與落座的雷根寒暄道,“我與陛下僅在四年前的和議上見過一麵,如今回想起來,卻如同昨日黃花一般啊…”

“有勞大酋長動問,陛下與王子殿下身體各自安好,而且近段時間安度因小王子還拜師於泰蘭德大祭司,修習起治愈之道。”雷根和薩爾交流起來並不費力,感覺像是和普通人類嘮家常一般,隻不過多了幾個敬語而已。

薩爾似是欣慰地點點頭:“如此甚好…我聽說克裏斯汀大人在聯盟中除卻男爵的爵位之外,還兼任著第七軍團的將官?”

雷根被問得一愣,有些鬧不明白對方轉換的怎麽如此之快,但他仍老老實實地說道:“不錯,在下如今卻是擔任第七軍團聯隊長一職,不過有哈弗斯和李奧瑞克眾位大人在前,在下也僅僅是庸碌一官長罷了…”

“你似乎過謙了呢,克裏斯汀大人,”薩爾微微一笑,將手上的信件放在旁邊的桌案上,“哈弗斯將軍與李奧瑞克公爵的確都是聯盟戰神,但他們卻還尚無膽量在我獸人勇士的眼皮子底下建城築寨…”說到這裏,大廳內的庫卡隆戰士紛紛都昂起額頭,似乎在印證酋長的言語一般。

“可是反觀閣下這位聯盟將星,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便讓整個大陸都響徹屠龍騎士的名號,並且還在離奧格瑞瑪僅僅上百裏的地方建設軍鎮…”薩爾此時雖然說得輕鬆,但語氣裏卻殊無此意,“不得不說,你克裏斯汀大人才是聯盟中最具膽略的將軍啊!”

來了!雷根心中暗自冷笑,他早在路上就知道薩爾不會放著晨霧鎮的事情置之不理,雖說薩魯法爾霸王因為武器買賣的事捏著鼻子認了,可絕不代表這位部落的大當家就會聽之任之!畢竟臥榻之側,絕不容他人鼾睡!

“大酋長言重了,”雷根笑道,“關於在塵泥沼澤建軍鎮一事,其實這並非在下或者聯盟統帥部做出的決定,而是瓦裏安陛下根據吉安娜領主的請求,為保護塞拉摩港口的運輸路線而進行的派兵…如果您覺得有何不妥,也許與吉安娜女士商量比較恰當。”

薩爾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但臉上也並未著惱,畢竟吉安娜和雷根那點破事早就鬧得整個聯盟都已知曉,世界上什麽東西速度最快?自然是八卦的傳播速度了,而名人的八卦有甚!所以對於雷根打的小算盤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這件事也就揭過不提了,之後我自會再向吉安娜女士確認,”薩爾的話軟中帶硬,“不過閣下之後又收留我獸人盟友的通緝犯,並且將他從安德麥帶出的贓款一並侵吞不予歸還,這又是何等道理?難道聯盟的將軍都是當強盜出身的嗎?”

麵對薩爾咄咄逼人的問話,雷根陣腳不亂,輕鬆一笑道:“關於這件事在下也有耳聞,不過和大酋長所述的卻又些許分別…如果能允許的話,我希望能讓那位當事人自己來進行陳述。”

“當事人?”薩爾眉頭一皺,但想想後隨即點頭道,“也好,讓他進來吧,看看這個竊取千萬金幣的通緝犯有何言辭!”

雷根笑了笑並未反駁,對一旁的西多夫低聲說了兩句話,於是這位庫卡隆勇士便走出大廳,片刻後將一名矮小猥瑣的地精給領了進來——他自然便是隨同使節隊伍一同來此的晨霧鎮財政官格朗索.帕諾。

“你,就是安德麥的詐騙犯麽?”薩爾看了眼緊張不已的格朗索,沉聲問道。

“是…不是,不是的,大酋長!”一向伶牙俐齒的地精在薩爾和眾多庫卡隆勇士的威壓下大汗淋漓,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是地精親王要陷害小人,所以才會將這樣的罪名按在我的頭上!”

薩爾冷哼一聲:“是嗎?可那上千萬的金幣和眾多庫存物資到底去了何處,莫非都被扔到無盡之海沉底了?你說你冤枉,可安德麥和荊齒城的主事人都指認你為主犯,人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好抵賴的!”

薩爾的話語一句重似一句,到了最後幾乎是聲色俱厲地對地精進行審判了!格朗索區區一介商人縱然有些小聰明,可哪見過這等陣仗?嚇得冷汗連連,口齒不清地一句囫圇話都沒辦法說出來。

“請稍住,大酋長!”雷根見勢不妙,站起身來擋住了薩爾對格朗索的威壓,恭敬地施了一禮,“您所說的在下自然不敢質疑,想來必定是實情…但不知大酋長考慮過沒有,格朗索在幾個月前還是位高權重的集團首席執行官,權力金錢取之不盡,可他為何要冒這天大的不韙當一名盜竊犯,而且下半生都活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中?”

薩爾臉上神色不變,道:“為何?”

“因為有人要謀奪屬於他的權力和財產,甚至要將他置於死地!”雷根指著維諾不言的格朗索,突然提高聲音道,“地精的律法向來混亂不堪,但有一條卻是在下推崇至極的,那便是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哪怕是天神造物親至,你也休想奪去我辛苦積攢的金幣!格朗索之所以會反戈一擊,完全是因為貿易親王加裏維克斯的迫害!”

雷根對格朗索投以鼓勵的眼神,“去吧,格朗索,把你所遭受的不公和壓迫都告訴薩爾大酋長,我想他也必將為你討回公道!”

薩爾沉吟著沒有說話。眼前如此,格朗索的膽氣陡壯,原本結結巴巴的口齒清晰起來,將自己如何為加裏維克斯打工數十年,好不容易爬上集團首席執行官的位置,卻沒想到因為對方多疑的性格而遭到暗殺的事情一一道來。

說到最後,他聲淚俱下地表示,即使自己放棄權位回到安德麥,指望用辛苦積攢的財富過上下半生無憂的日子,但那可惡的加裏維克斯依然不放過自己,用莫須有的罪名將他的錢財盡皆搜刮,使得他隻能過上貧民般的生活。

“…大酋長,小的絕非有心欺騙任何人,隻是想以自己的手段討回公道罷了,如果這也有錯,那我真是無話可說了…”格朗索此時的表情如喪考妣,就算是心硬如鐵的人也不禁為此動容,更遑論周圍相對單純的獸人戰士。

雖然庫卡隆勇士軍紀嚴明,決不能在執勤時有小動作和話語,但從這些獸人的眼神中看出,格朗索的悲情攻勢顯然還是起到了效果。

雷根見狀,在旁也“義憤填膺”地補充道:“格朗索先生為安德麥操勞一生,換來的卻是此等下場,在下即便心知收留他會得罪地精親王,但身為聖光傳道者的這份尊嚴卻讓我義不容辭!如果直到現在大酋長還要怪罪,那麽雷根也絕無二話…”

說罷他深深地一彎腰,沒有在繼續多說什麽,酋長大廳內一時陷入了沉寂。

王座上的薩爾沉默了半晌,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聞名不如見麵,聯盟將星,果然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