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抬頭見□頂無旗,不禁一怔,他隻道金輪法王必在四周伏下高手攔截,便可乘機

打個落花流水,大暢心懷,萬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放眼四顧,但見千營萬帳,重重疊疊,

卻到那□找去?

趙誌敬迎上前去,正要招呼,轉念一想:“此時即行上前告知,他見好不深。wWW,QuANbEn-XiAoShUo,cOM要先讓他

遍尋不獲,無可奈何,沮喪萬狀,那時我再說出王旗所在,他才會大大的承我之情。”於是

隱身一座營帳之後,注視周伯通動靜。隻見他縱身而起,撲上旗□,一手在旗捍上一撐,又

已躍上數尺,雙手交互連撐,迅即攀上旗□之頂。趙誌敬暗暗駭異:“周師叔祖此時就算未

及百齡,也己九十,雖是修道之士,總也不免筋骨衰邁,步履為艱,但他身手如此矯捷,尤

勝少年,真乃武林異事。”

周伯通躍上旗□,遊目四顧,隻見旌旗招展,不下數千百麵,卻就是沒那麵王旗。他惱

起上來,大聲叫道:“金輪法王,你把王旗藏到那□去了?”這一聲叫喊中氣充沛,在曠野

間遠遠傳了出去,連左首叢山之中也隱隱有回聲傳來。法王早已向忽必烈稟明此事,通傳全

軍,因此軍中雖然聽到他呼喝,竟是寂靜無聲。

周伯通又叫:“法王,你再不回答,我可要罵了。”隔了半晌,仍是無人理睬。周伯通

罵道:“臭金輪,狗法王,你這算甚麽英雄好漢?這是縮在烏龜洞□不敢出頭啊!”

突然東邊有人叫道:“老頑童,王旗在這□,有本事便來盜去。”周伯通撲下旗□,急

奔過去,喝問:“在那□?”但那人一聲叫喊之後,不再出聲。周伯通望著無數營帳,竟不

知從何處下手才好。

猛聽得西首遠遠有人殺豬地大叫:“王旗在這□啊,王旗在這□啊!”周伯通一溜煙般

奔去。那人叫聲不絕,但聲音越來越低,周伯通隻奔了一半路程,叫聲便斷斷續續,聲若遊

絲,終於止歇,實不知叫聲發自從那一座營帳。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臭法王,你跟我

捉迷藏嗎?待我一把火燒了蒙古兵的大營,瞧你出不出來?”

趙誌敬心想:“他倘若當真放火燒營,那可不妙。”忙縱身而出,低聲道:“周師叔

祖,放不得火。”周伯通道:“啊,小道士,是你!幹麽放不得火?”趙誌敬信口胡言:

“他們要故意引你放火啊。這些營帳中放滿了地雷炸藥,你一點火,乒乒乓乓,把你炸得□

骨無存。”周伯通嚇了一跳,罵道:“這詭計倒也歹毒。”

趙誌敬見他信了,心下大喜,又道:“徒孫探知他們的詭計,生怕師叔祖不察,心□急

得不得了,因此守在這□。”周伯通道:“嗯,你倒好心。要不是你跟我說,老頑童豈不便

炸死在這兒了?”趙誌敬低聲道:“徒孫還冒了大險,探得了王旗的所在,師叔祖隨我來就

是。”不料周伯通搖頭道:“說不得,千萬說不得!我若找不到,認輸便是。”打賭盜旗,

於他是件好玩之極的遊戲,如由趙誌敬指引,縱然成功,也已索然無味,這種賭賽務須光明

磊落,鬼鬼祟祟實乃大忌。

趙誌敬碰了個釘子,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他號稱老頑童,脾氣自然與眾不同,隻能

誘他上鉤。”便道:“師叔祖,既是如此,我可要去盜旗了,瞧是你先得手,還是我先得

手。”說著展開輕身功夫,向左首群山中奔去,奔出數丈,回頭果見周伯通跟在後麵。他逕

自奔入第三座小山,自言自語:“他們說藏在兩株大榆樹之間的山洞中,那□又有兩株大榆

樹了?”故意東張西望的找尋,卻不走近法王所說的山洞。忽聽得周伯通一聲歡呼:“我先

找到了!”向那兩株大榆樹之間鑽了進去。

趙誌敬微微一笑,心想:“他盜得王旗,我這指引之功仍是少不了,何況我阻他放火,

他還道真的於他有救命之恩。這比之法王的安排尤勝一籌。”心下得意,拔足走向洞去。

猛聽得周伯通一聲大叫,聲音極是慘厲,接著聽他叫道:“毒蛇!毒蛇!”趙誌敬大吃

一驚,已經踏進了洞口的右足急忙縮回,大聲問道:“師叔祖!洞□有毒蛇麽?”周伯通

道:“不是蛇……不是蛇……”聲音卻已大為微弱。

這一著大出趙誌敬意料之外,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取火摺點燃了向洞□照去,隻見周

伯通躺在地下,左手抓著一塊布旗,不住揮舞招展,似是擋架甚麽怪物。趙誌敬驚問:“師

叔祖,怎麽啦?”周伯通道:“我給……給毒物……毒物……咬中了……”說到這□,左手

漸漸垂下,已無力揮動旗幟。

趙誌敬見他進洞受傷,不過是頓刻之間,心想以他的武功,便是傷中要害,也不致立時

不支,那是甚麽毒物,竟然如此厲害?又見周伯通手中所執布旗隻是一麵尋常軍旗,實非王

旗,更是心寒:“原來那法王叫我騙他進洞,卻在洞□伏下毒物害他性命。”這時隻求自己

逃命要緊,那□還顧得周伯通死活,也不敢察看他傷勢如何、是何毒物,將火把反手一拋,

轉身便逃。

火把沒落到地,突在半途停住,卻是有人伸手接住,隻聽那人說道:“連尊長竟也不顧

了嗎?”聲音清柔,如擊玉罄,白衣姍姍,正是小龍女的身形,火把照出一團亮光,映得她

玉顏嬌麗,臉上卻無喜怒之色。這一下嚇得趙誌敬腳也軟了,張口結舌,那□還說得出話

來?萬料不到她竟在自己身後如此之近,滿心想逃,便是不能舉步。

其實小龍女遠遠監視,趙誌敬一舉一動全沒離開她目光。他引周伯通上山,小龍女便跟

在其後。周伯通自然知道,但並不理會,趙誌敬卻是茫然未覺。

當下小龍女舉起火把,向周伯通身上照去,隻見他臉上隱隱現出綠氣。她從懷中取出金

絲手套戴上,提起他手臂一看,不禁心中突的一跳,隻見三隻酒杯口大小的蜘蛛,分別咬住

了周伯通左手三根手指。

蜘蛛模樣甚是怪異,全身條紋紅綠相間,鮮豔到了極處,令人一見便覺驚心動魄。她知

任何毒物顏色越是鮮麗,毒性便越厲害。三隻蜘蛛牢牢咬住周伯通的手指,她拾起一根枯枝

去挑,連挑幾下均沒挑脫,當即右手一揚,三枚玉蜂針射出,登時將三隻蜘蛛刺死。她發針

的勁力用得恰到好處,刺死蜘蛛,卻沒傷到周伯通皮肉。

原來這種蜘蛛叫作“彩雪蛛”,產於西藏雪山之頂,乃天下三絕毒之一。金輪法王攜之

東來,有意與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較高下。那日他到襄陽行刺郭靖,沒想到使毒,並未攜帶彩

雪蛛。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銀針後回到大營,恨怒之餘,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盒放在身邊,

隻盼再與李莫愁相遇,便請她一嚐西藏毒物的滋味。也是機緣巧合,既與周伯通打賭盜旗,

又遇上了這個一心想當掌教的趙誌敬,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麵布旗,旗中裹上三隻毒蜘蛛。這

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軀,立即撲上咬齧,非吸飽鮮血,決不放脫,毒性猛烈,無藥可治,便法

王自己也解救不了。他不肯貼身攜帶,便怕萬一有甚疏虞,為禍非淺。

小龍女這玉蜂針上染有終南山上玉蜂針尾的劇毒,毒性雖不及彩雪蛛險惡,卻也著實厲

害,尖針入體,彩雪蛛身上自然而然的便產出了抗毒的質素。毒蛛捕食諸般劇毒□豸,全憑

身有這等抗毒體液,才不致中毒。毒蛛的抗毒體液從口中噴出,注入周伯通血中,隻噴得幾

下,已自斃命跌落。幸而小龍女急於救人,又見毒蛛模樣難看,不敢相近,便發射暗器,歪

打正著,恰好解救了這天下無藥可解的劇毒。

小龍女見三隻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紅綠斑斕,仍是不禁心中發毛;又見周伯通僵

臥不動,顯已斃命。她對周伯通實是好生感激,常想當日若不是他將楊過引入絕情穀,自己

便己與公孫止成婚,事後念及,往往全身冷汗淋漓,膽戰心悸。不料他竟喪命於此,心下甚

是傷感。突然之間,隻見周伯通左手舞了幾下,低聲道:“甚麽東西咬我,這麽……這麽厲

害?”想要撐持起身,但上身隻仰起尺許,複又跌倒。

小龍女見他未死,心中大喜,舉火把四下察看,不再見有蜘蛛縱跡,這才放心,問道:

“你沒死麽?”周伯通笑道:“好像還沒有死透,死了一大半,活了一小半……哈哈……”

他想縱聲大笑,但立時手腳抽搐,笑不下去。

卻聽得洞外一人縱聲長笑,聲音剛猛,轟耳欲聾,跟著說道:“老頑童,你王旗盜到了

麽?今日的打賭是你勝了呢,還是我勝了?”說話的正是金輪法王。

小龍女左手在火把上捏,火把登時熄滅,她戴有金絲手套,兵刃烈火,皆不能傷。周伯

通低聲道:“這場玩耍老頑童輸定了,隻怕性命也輸了給你。臭法王,你這毒蜘蛛是甚麽家

夥,這等歹毒?”這幾句話悄聲細語,有氣沒力,但法王隆隆的笑聲竟自掩它不下。法王暗

自駭然:“他給我的彩雪蛛咬了,居然還不死,這幾句話內力深厚,非我所及。幸好中我之

計,去了一個強敵。他此刻雖還不死,總之也挨不到一時三刻了。”

周伯通又道:“趙誌敬小道士,你騙我來上了這個大當,吃□扒外,太不成話。你快去

跟丘處機說,叫他殺了你罷!”趙誌敬站在洞外,躲在法王身後,隻聽得毛骨悚然,暗想:

“這事我豈能去跟丘師伯說?”法王笑道:“這個趙道士很好啊。咱們王爺要啟稟大汗,封

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暗想:“周伯通之死,這趙道士脫不了幹係,從此終身受我挾

製。此人才識平庸,也不想想周伯通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人物,輩份雖尊,丘處機等豈能把

他的言語當真?怎能憑老頑童幾句話就讓你當全真教掌教?”

周伯通大怒,呸的一聲。他體內毒性雖已消去大半,但彩雪蛛的劇毒絕非人所能抗,一

絲一忽的微量即足以屠滅多人。周伯通真氣略鬆,又暈了過去。

小龍女道:“金輪法王,你打不過人家,便用這種毒物害人,像不像一派宗主?快拿解

藥出來救治周老爺子!”

法王隔洞望見周伯通暈去,隻道他毒發而斃,大是得意,暗想憑你這小小女子怎奈何得

我?想起趙誌敬日間言語相激,說自己曾敗在她的手下,決意親手將她擒住,顯顯威風,當

即衝向山洞,左掌一揚,右手探出,向小龍女抓去,說道:“解藥來了,好好拿著。”小龍

女右手揮處,玎玲玲一陣輕響,金鈴軟索飛出,疾往他“期門穴”點去。

法王心想:“今日我若再擒你不到,豈不教那姓趙的道士笑話。”幌身避開金鈴,探手

入懷,已是雙輪在手,相互撞擊,當的一聲巨響,震人耳鼓。小龍女一點不中,兜轉軟索,

□地點他後心“大椎穴”,這一下變招極快極狠。法王躍起數尺,讚道:“如你這等功夫,

女中罕見!”

兩人夾洞相鬥,瞬息間拆了十餘招。法王倘若恃力搶攻,小龍女原是難以抵擋,但他數

日前攻進山洞,足底為冰魄銀針刺傷,險些送了性命,小龍女武功與李莫愁全是一路,而招

數巧妙尤在李莫愁之上,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那肯重蹈覆轍?何況洞中尚有毒蛛,若給

咬上了,非立時送命不可,是以雖然焦躁,卻不冒險強攻。黑夜之中,但聽得鉛輪橐橐,銀

輪錚錚,夾著金鈴玲玲之聲,宛似敲擊樂器。

趙誌敬遠遠站著,聽著兩人的兵刃聲響,心中怦怦亂跳,想起師叔祖之死雖非自己有意

加害,總是卸不了罪責,這等弑尊逆長之事,於武林任何門派均是罪不容誅,倘若法王果能

將小龍女殺了,自是大妙,但若竟是小龍女獲勝,又或給她脫身逃走,消息自然傳出,那便

如何是好?他一步步的後退,手持劍柄,身子禁不住發顫,聽著雙輪與金鈴之聲越來越密,

不由得汗流浹背,濕透道袍。

法王武功雖然遠勝小龍女,但輪短索長,不入山洞,終究難以取勝,轉眼間已拆到六七

十招,兀自製不住對方。小龍女見周伯通軀在地下一動不動,多半是沒命的了,想要設法救

助,卻那□緩得出手來?二人在黑暗中相鬥,她目光銳敏,比法王多占了便宜,眼見法王揮

輪向右斜砸,右方露出空隙,當即回轉金鈴軟索,點向他右脅,同時左手揚動,十餘玉蜂針

向他上中下三盤射了過去。

這一下相距既近,玉蜂針射出時又是無聲無息,法王待得發覺,玉蜂針距身已不逾尺,

也虧他武功委實非同小可,危急中翻轉銀輪,卷住了金鈴軟索,同時雙足力撐,呼的一響,

身子拔起丈餘,十餘枚玉蜂針盡數在腳底飛過。倉卒間使力過巨,身子拔高,雙臂上揚,銀

鉛雙輪連著金鈴軟索一齊脫手飛上半空。輪聲嗚嗚,鈴聲玎玎,直響上天空十餘丈處。星光

下但見一團灰光,一團銀光,夾著一條長索激飛而上。

小龍女不待他落地,又是一把玉蜂針射出。法王身在半空,武功再強,也是無法閃避,

此時相距雖遠,情勢卻更凶險。

但法王躍起之時,早料到敵人必會跟著進擊,雙手抓住胸口衣襟向外力分,嗤的一響,

長袍撕為兩片,恰好玉蜂針於此時射到,他舞動兩片破衣,數十枚細針盡數刺入衣中。他哈

哈一笑,雙足著地,拋去破衣,伸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雙輪。這兩次脫險,都是仗著絕頂武

功加以聰明機變,於千鈞一發之際逃得性命,卻也因此奪得了小龍女的兵刃。

他腳一落地,立即搶到洞口,笑道:“龍姑娘,你還不投降?”他生怕小龍女在洞中設

伏,不敢便此走進。小龍女卻不知他有所顧忌,自己兵刃既失,玉蜂針也已十去其九,隻得

手心□扣著一把僅餘的金針,躲在洞口一旁,默不作聲。

法王等了片刻,不見動靜,當下心生一計,雙輪交在右手,左手拾起兩片破衣,突然雙

輪著地擲出,一前一後,拋進了山洞之內數尺,身子一幌,雙足已踏在輪上,以防地下插有

毒針,跟著破衣飛舞,揮成一道布障擋在身前。他兩片破衣上釘了數十枚玉蜂針,已成為一

件厲害兵刃,笑道:“別人有狼牙棒,龍姑娘,你試試我狼牙布的厲害。”一言甫畢,突然

手上一緊,半截長袍竟已被小龍女抓住。她戴著金絲手套,莫說狼牙布,便當真是狼牙棒也

敢赤手夾奪。

法王這一下出其不意,急忙運勁回奪,就這麽微微一頓之間,小龍女滿手金針已激射而

出。法王暗叫不好,情急智生,隨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擋,跟著一招“倒踩七

星步”,急竄出洞。饒是他一生數經大敵,但這一次生死係於一線,也不禁嚇得滿手都是冷

汗,遠遠站在洞外喘息。

那二十餘枚玉蜂針盡數釘在周伯通身上。小龍女微微歎息,心想你身死之後,□身還要

受罪,不料忽聽得周伯通叫道:“好痛,好痛,甚麽東西又來咬我?”小龍女又驚又喜,問

道:“周伯通,你還沒死麽?”她不懂禮法,出口便是呼名道姓。

周伯通道:“好像已經死了,可是又活了轉來。不知是沒死得透呢,還是沒活得夠。”

小龍女道:“你沒死便好了,那法王好凶惡,我打他不過。”取出吸鐵石,將他身上所中的

玉蜂針一枚枚的吸出。周伯通罵道:“法王這狗賊真不講道理,乘我死了還沒還魂,便用這

些瞧不見的細針來紮我。”小龍女不住手的跟他取針,他便不停口的罵人。

小龍女微微一笑,道:“周伯通,這些針是我紮你的。”於是將適才激鬥的經過簡略說

了,又問:“我這玉蜂針上□有蜂毒,你身上難不難過?”周伯通道:“舒服的很,你再紮

我幾下。”小龍女還道他是說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玉瓶,說道:“這瓶玉蜂蜜可解我這

金針之毒,你喝一點便好啦。”周伯通連連搖手,說道:“不,不!你這些針紮在身上很舒

服,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

小龍女想那老頑童又在胡說八道,但見他堅不肯服,也就不加勉強,看來這怪老頭兒內

功深不可測,連毒蛛也害他不死,中了玉蜂針自然也是無礙。其實蜜蜂刺上之毒雖然毒性厲

害,卻能治療多種疾病,於風濕等症更有神效,是以天下凡養蜂之人,決無風濕。但小龍女

與周伯通均不明醫理,不知玉蜂針以毒攻毒,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少。

法王在洞外聽得周伯通說話,竟然神完氣足,宛若平時,更是駭然,暗想此人真難道是

神仙不成?乘著他元氣未複,須得痛下殺手結果了他,否則日後豈能再有這等良機。適才進

洞不成,連銀鉛雙輪也失陷在內,於是揮動小龍女的金鈴軟索,叫道:“龍姑娘,我借你的

兵刃使使。”用力一抖,將軟索揮進洞來。他武功已臻化境,任何兵刃均能運轉自如,小龍

女這軟索雖然怪異,但他當作軟鞭來用,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風,而且發自遠處,不怕對方以

金針突襲。

小龍女童心忽起,拾起地下的銀鉛雙輪,錚的一聲互擊,叫道:“好,咱們便掉換了兵

刃打一架。”右臂平伸推出,手臂突感酸軟,竟然推不到盡頭。這鉛輪看來不大,份量卻著

實不輕,小龍女一推出便感不支,當即縮回,將雙輪護在胸前。

法王瞧出便宜,突然欺上,長臂□伸,便來搶奪雙輪。小龍女退了一步,左手銀輪擲

出。她擲輪隻是虛招,乘著那一擲之勢,數十枚玉蜂針又已射出。這些玉蜂針均是從周伯通

身上起出,毒性已消了大半,便是射在身上也無大礙。法王這次早有防備,不接銀輪,便即

向旁躍開,數十枚玉蜂針盡數打空。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好,這賊禿過來,你便用小針紮他。再過一會,我元氣一複,

這就出去抓他來打屁股。”小龍女道:“唉,我的玉蜂針都打完啦,一枚也不□了。”周伯

通一愕,搔頭道:“這可有點兒難攪。”他二人一老一小均是無機心,想到甚麽,口中便說

了出來。

金輪法王滿腹智謀,但不知周伯通和小龍女的性情,不信天下竟有人會自暴甚弱,心

想:“你說玉蜂針打完了,我怎會上這個當?定是想誘我近前,另使古怪法道射我。”小龍

女坦然直說,反使法王不敢貿搶攻,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內中了楊過之計,想起尼摩星自斷雙

足之慘,竟自十二分的鄭重起來。

一耗兩耗,天色漸明。周伯通盤膝端坐,要以上乘內功逼出體內的餘毒。可是那彩雪蛛

的毒性猛惡絕倫,他每一運氣,胸口便煩惡欲嘔,自頂至腫,無處不是麻□難忍,不運氣卻

反而無事,連試三次都是如此,廢然歎道:“唉,老頑童這一次可不好玩了!”

法王在外偷窺,卻不知他有這等難處,暗想:“不好,這老頭兒在運內功了!”心念一

動,從懷中取出那隻盛放彩雪蛛的金盒來,掀開盒蓋,盒中十餘隻彩雪蛛蠕而動,其時朝陽

初升,照得盒中紅綠斑斕,鮮豔奪目。法王從金盒旁取出一隻犀牛角做的夾子,挾起一根蛛

絲,輕輕一甩,蛛絲上帶著一隻彩雪蛛,黏在山洞口左首。他連挾連甩,將盒中毒蛛盡數放

出,每隻毒蛛帶著一根蛛絲,黏滿了洞口四周。盒中毒蛛久未□食,饑餓已久,登時東垂西

掛,結起一張張的蛛網,不到半個時辰,洞口已被十餘張蛛網布滿。

當毒蛛結網之時,小龍女和周伯通看得有趣,均未出手幹預,到得後來,一個直徑丈餘

的洞口已滿是蛛網,紅紅綠綠的毒蛛在蛛網上來往爬動,隻瞧得心煩意亂。

小龍女低聲道:“可惜我的玉蜂針打完了,不然一針一個,省得這些毒蜘蛛在眼前爬來

爬去的討厭。”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便想去攬蛛網,忽見一隻大蝴蝶飛近洞口,登時被蛛

網黏住。本來昆□落人蛛網,定須掙紮良久,力大的還能毀網逃去,但這隻蝴蝶軀體雖大,

一碰到蛛絲立即昏迷,動也不動。小龍女心細,叫道:“別動,蛛絲有毒。”周伯通嚇了一

跳,急忙拋下枯枝。原來法王放毒蛛封洞,並非想以這些纖細的蛛網阻住二人,倒是盼望他

們出手毀網,遊絲上下,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劇毒便即入體。

周伯通看了一會毒蛛吃蝴蝶,又盤膝坐下,心想:“反正我玄功一時不易恢複,多坐一

會倒也不錯。”小龍女卻想:“這僵持之局不知何時方了?又不知道老頑童身上的毒性去盡

沒有?”問道:“你運功去毒,再有一天一晚可夠了麽?”周伯通歎道:“別說一天一晚,

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小龍女驚道:“那怎生是好?”周伯通笑道:“那賊禿若肯

送飯給咱們吃,在這山洞中住上幾年,也沒甚麽不好。”

小龍女道:“他不肯送飯的。”歎了口氣,道:“倘若楊過在這兒,我便在這山洞中住

一輩子也沒甚麽。”周伯通怒道:“我甚麽地方及不上楊過了?他還能比我強麽?我陪著你

又有甚麽不好?”他這兩句話不倫不類,小龍女卻也不以為忤,隻淡淡一笑,道:“楊過會

使全真劍法,我和他雙劍合璧,便能將這和尚殺得落荒而逃。”周伯通道:“哼,全真劍法

有甚麽了不起?我難道不會使?楊過能勝得我麽?”小龍女道:“我們這雙劍合璧,叫作玉

女素心劍法,要我心中愛他,他心中愛我,兩心相通,方能克敵製勝。”

周伯通一聽到男女之愛,立時心驚肉跳,連連搖手,說道:“休提,休提。我不來愛

你,你也千萬別來愛我。我跟你說,在山洞中住了幾年也沒甚麽大不了。當年我在桃花島山

洞中孤零零的住了十多年,沒人相伴,隻得自己跟自己打架,現今跟你在一起,有說有笑,

那是大不相同了。”他自得其樂,意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計。

小龍女奇道:“自己跟自己打架?怎生打法?”周伯通大是得意,於是將分心二用左右

互搏之術簡略說了。小龍女心中一動:“若我學會此術,左手使全真劍法,右手使玉女劍

法,那豈不是雙劍合璧,成了玉女素心劍法?就隻怕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學會。”說道:

“這功夫很難學罷。”周伯通道:“說難是難到極處,說容易也容易之至。有的人一輩子都

學不會,有的人隻須幾天便會了。你識得郭靖與黃蓉兩個娃娃麽?”小龍女點點頭。周伯通

道:“你說他兩人是誰聰明些?”

小龍女道:“郭夫人千伶百俐,我聽過兒說道,當世隻怕無人能及得上她的聰明智慧。

郭大俠的資質卻平常得緊。”周伯通笑道:“甚麽『平常得緊』?簡直蠢笨得緊。你說我是

聰明呢還是傻?”小龍女笑道:“我瞧你年紀雖然不小,仍是傻□不幾,說話行事,有點兒

瘋瘋癲癲。”

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這話一點兒也不錯。這左右互搏之術是我想出來的,後來我

教了郭靖兄弟,他隻用幾天功夫便學會了。但他轉教他的婆娘,你別瞧黃蓉這女孩兒玲瓏剔

透,一顆心兒上生了十七八個竅,可是這們功夫她便始終學不會。我還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

對,後來老頑童親自教她,那知道她第一課『左手畫方,右手畫圓』便畫來畫去不像。所以

啊,有的人一學便會,有的人一輩子學不了。好像越是聰明,越是不成。”

小龍女道:”難道蠢人學功夫,反而會勝過聰明人?我可不信。□周伯通笑嘻嘻的

道:”我瞧你品貌才智,和那小黃蓉不相上下,武功也跟她差不遠。你既不信,那你便用左

手食指在地下畫個方塊,右手食指同時畫個圓圈。□小龍女依言伸出兩根食指在地下劃畫,

但畫出來的方塊有點像圓圈,圓圈卻又有點像方塊。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是麽?你這一

下便辦不到。□

小龍女微微一笑,凝神守一,心地空明,隨隨便便的伸出雙手手指,左手畫了一個方塊

塊,右手畫了一個圓圈,方者正方,圓者渾圓。

周伯通大吃一驚,道:“你……你……”過了半晌,才道:“你從前學過的麽?”小龍

女道:“沒有啊,這又有甚麽難了?”周伯通搔著滿頭白發,道:“那你是怎麽畫的?”小

龍女道:“我也不知道。心□甚麽也不想,一伸手指便畫成了。”隨即左手寫了“老頑童”

三字,右手寫了“小龍女”三字,雙手同時作書,字跡整整齊齊,便如一手所寫一般。周伯

通大喜,說道:“這定是你從娘胎□學來的本領,那便易辦了。”於是教她如何左攻右守,

怎生右擊左拒,將他在桃花島上領悟出來的這門天下無比的奇功,一古腦兒說了給她聽。

其實這左右互搏之技,關鍵訣竅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是聰明智慧的人,心思繁

複,一件事沒想完,第二件事又湧上心頭。三國時曹子建七步成詩,五代間劉鄖用兵,一步

百計,這等人要他學那左右互搏的功夫,便是要殺他的頭也學不會的。小龍女自幼便練摒除

七情六欲的紮根基功夫,**歲則已練得心如止水,後來雖癡戀楊過,這功夫大有損耗,但

此刻心靈痛受創傷,心灰意懶之下,舊日的玄功竟又回複了**成。她所修習的古墓派內功

乃當年林朝英情場失意之後所創,與她此時心境大同小異,感應一起,頓生妙悟,周伯通一

加指撥,她立時便即領會。隻因周伯通、郭靖、小龍女均是淳厚質□、心無渣滓之人,如黃

蓉、楊過、朱子柳輩,那就說甚麽也學不會了。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但口講指劃,說得津津有味。小龍女不住點頭,暗自默想如何右

手使玉女劍法,左手使全真劍法,隻幾個時辰,心中豁然貫通,說道:“我全懂啦。”雙手

試演數招,竟然圓轉如意。周伯通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隻叫:“奇怪!奇怪!”

法王和趙誌敬守在洞外,但聽兩人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有講有笑,側耳傾聽,隻斷斷

續續的聽到幾句,全然不明其中之意。

小龍女一抬頭,見兩人正自探頭探腦的窺望,站起身來,說道:“咱們走罷!”周伯通

一呆,問道:“那□去?”小龍女道:“出去把賊禿抓來,逼他給你解藥。”周伯通拉了拉

自己的大胡子,道:“你準打贏他了?”

說到此處,忽聽得嗡嗡聲響,一隻蜜蜂黏上了蛛網,不住出力掙紮。先前一隻大蝴蝶一

觸蛛絲便即昏暈,這蜜蜂身軀甚小,卻似不怕彩雪蛛的毒性,蛛網竟給撕出了一個破洞。一

隻麵目猙獰的毒蛛在旁虎視眈眈,卻不敢上前放絲纏繞,過了良久,蜜蜂才不支暈去,那毒

蛛撲上便咬。

小龍女在古墓中飼養成群玉蜂,和蜜蜂終年為伴,驅蜂之術固然甚精,且把蜂兒視作朋

友一般,眼見蜜蜂有難,心中大是不忍,突然轉念:“毒蛛形貌雖惡,我的蜂兒未必便怕它

們了。”從懷中取出玉瓶,右手伸掌握住,拔開瓶塞,潛運掌力,熱氣從掌心傳入瓶中,過

不多時,一股芬芳馥鬱的蜜香透過蛛網送了出去。

周伯通奇道:“你幹甚麽?”小龍女道:“這是個頂好玩的把戲,你愛不愛瞧?”周伯

通大喜,連叫:“妙極!”又問:“那是甚麽把戲?”小龍女微笑不答,隻是催動掌力。

此時山穀間野花盛開,四下□采蜜的野蜂極多,聞到這股甜蜜的芳香,登時從各處飛湧

而至。一隻隻野蜂不住的衝向山洞,一黏上蛛網,便都掙紮撕扯,有的給毒蛛咬死,有的卻

在毒蛛身上刺了一針。彩雪蛛雖是天下的至毒,但蜂毒中得多了,即便漸漸僵硬而死。

周伯通隻瞧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洞外的金輪法王和趙誌敬卻是目瞪口呆,不知所

措。其時彩雪蛛尚占上風,毒蛛隻死了三隻,蜜蜂卻有四十餘隻斃命,但野蜂越聚越多,起

初還隻三四隻、五六隻零零落落的趕來,到後來竟是成群結隊,數十隻、數百隻一窩一窩的

湧到,片刻之間洞口的蛛網盡皆衝爛,十餘隻毒蛛也盡數中刺僵斃。趙誌敬吃過蜜蜂的大苦

頭,眼見情勢不妙,忙悄悄溜入樹叢,遠遠避開。法王卻可惜彩雪蛛難得,這一役莫名其妙

的全軍覆沒,還道野蜂有合群之心,同仇敵愾,和毒蛛相鬥,卻不知乃是小龍女召來,兀自

尋思如何逼周伯通和小龍女出洞,結果二人性命。

小龍女將小指指甲伸入玉瓶,挑了一點蜂蜜向法王彈去,左手食指向他左邊一點,右邊

一點,口中呼嘯吆喝。幾千隻野蜂轉身出洞,向他衝去。

法王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向前飛竄。他輕身功夫了得,野蜂飛得雖快,他身法更快,霎

時間已竄出十餘丈外。但見他猶似一溜黑煙,越奔越遠,野蜂追趕不上,便各自散了。

小龍女連連頓足,不住口的叫道:“可惜,可惜!”周伯通道:“可惜甚麽?”小龍女

道:“給他逃走啦,沒搶到解藥。”原來她驅趕蜜蜂分從左右包抄,要將法王圍住,可沒想

到這些野蜂乃鳥合之眾,東一窩西一窩的聚在一起,決不能和她古墓中養馴的玉蜂相比,要

它們一時追刺敵人,倒還可以,至於左右包抄、前後合圍這些精微的陣勢,野蜂便無能為力

了。但周伯通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深覺這玩兒意兒比他生平所見所玩任何戲耍都強得多,鼓

掌大讚,全忘了身上中毒未解。

小龍女見洞口蛛絲已除,竄出洞去,招手道:“出來罷!”周伯通跟著躍出,但身在半

空,突然重重跌落,歎道:“不成,不成!力氣使不出來。”猛地□全身打戰,牙齒互擊,

格格作響,這一跌之下,引動彩雪蛛的餘毒發作出來,猶似身墜萬丈冰窖,酷寒難當,嘴唇

和臉孔漸漸發紫,一叢白胡子連連搖幌。

小龍女驚問:“周伯通,你怎麽啦?”周伯通不住發抖,顫聲道:“你……你快用那針

兒紮我……紮我幾下。”小龍女道:“我的針上有毒啊。”周伯通道:“便……便是……有

毒……有毒的好。”

小龍女想起適才野蜂與毒蛛的惡戰,心道:“莫非蜂毒正是蛛毒的克星?”從地下拾起

一枚玉蜂針,試著在他手臂上刺了一下。周伯通叫道:“妙啊!快再刺。”小龍女連刺幾

下,聽他不住的叫好,眼見針上毒性已失,於是換過一枚。一共刺了十餘針,周伯通不再打

戰,舒了一口氣,笑道:“以毒攻毒,眾妙之門。”試著一運氣,卻覺體內餘毒仍未去盡,

猛地一拍膝蓋,叫道:“龍姑娘,你針上的蜂毒不夠,而且不大新鮮。”小龍女笑道:“那

我便叫野蜂來叮你。”周伯通道:“多謝之至,快快叫罷!”

小龍女揭開玉瓶,召來一群野蜂,一一叮在周伯通身上。老頑童笑逐顏開,全身脫得赤

條條地,讓野蜂針刺,一麵潛運神功,先將蜂毒吸入丹田,再隨真氣流遍全身各處大穴。約

莫一頓飯功夫,遍體都是野蜂尾針所刺的小孔,蝌毒盡解,再刺下去便越來越痛,大聲叫

道:“夠啦,夠啦!再刺下去便攪出人命來啦!”拾起衣褲穿起。

小龍女微微一笑,將野蜂驅走,見金鈴軟索掉在一旁,順手拾起,問道:“我要上終南

山去,你去不去?”周伯通搖搖頭,道:“我另有要緊事情要辦,你一個人去罷!”小龍女

道:“啊!是了,你要到襄陽城去相助郭大俠。”她一提到“郭大俠”三字,便想到郭芙,

跟著想到了楊過,黯然道:“周伯通,你若見到楊過,別提起曾遇見我。”卻見他口中喃喃

自語,但一些聲息也聽不到,臉上神色甚是詭異,不知在搗甚麽鬼。過了半晌,周伯通突然

抬頭問道:“你說甚麽?”小龍女道:“沒甚麽了,咱們再見啦。”周伯通心不在焉,隻是

點頭揮手。

小龍女轉身走開,過了一個山坳,忽聲得周伯通大聲吆喝呼嘯,宛似在指揮蜜蜂。小龍

女好生奇怪,悄悄又走了回來,躲在一株樹後張望,隻見周伯通手中拿著玉瓶,正在指手劃

腳的呼叫。她伸手懷中一探,玉瓶果已不翼而飛,不知如何給他偷了去,但他吆喝的聲音,

似是而非,雖有幾隻野蜂聞到蜜香趕來,卻全不理睬他的指揮,隻是繞著玉瓶嗡嗡打轉。

小龍女忍不住噗哧一笑,從樹後探身出來,叫道:“我來教你罷!”周伯通見把戲拆

穿,賊贓給事主當場拿住,隻羞得滿臉通紅,白須一揮,鬥地竄出數丈,急奔下山,飛也似

的逃走了。

小龍女哈哈大笑,心想這怪老頭兒當真有趣得緊。她笑了數聲,空山隱隱,傳來幾響回

聲,驀地□隻覺寂寞淒涼,難以自遣,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這一晚和金輪法王鬥智鬥力,

有老頑童陪著胡鬧,倒也熱鬧了半天,此刻敵人走了,朋友也走了,全世界便似孤另另的隻

□下了她一個人。

她一路跟隨尹誌平和趙誌敬,隻覺這兩人可惡之極,雖將之碎□萬段,也難解心頭之

恨。她隻消一出手,便能將兩人殺了,但總覺得殺了他們那又如何?在大榆樹下呆了半晌,

自言自語:“我還是找他們去!”走下山來,跨上放在山下吃草的花驢。

上得大路行了一程,忽見前麵煙塵衝天,旌旗招展,蹄聲雷震,大隊軍馬向南開拔,顯

是蒙古大軍又去攻打襄陽。小龍女心中躊躇:“這千軍萬馬之中卻如何去尋那兩個道士?”

忽見三乘馬從山坡旁掠過,馬上乘著黃衫星冠,正是三個道人。小龍女心道:“怎地多了一

個?”遙遙望去,最後一人正是尹誌平,趙誌敬和另一個年輕道士並騎在前。小龍女一提□

繩,縱驢跟了下去。

尹誌平和趙誌敬聽得蹄聲,回頭一望,又見到小龍女,都不禁臉上變色。那年輕道人問

道:“趙師兄,這女子是誰?”趙誌敬道:“那是咱們教中的大敵,你別出聲。”那道人嚇

了一跳,顫聲道:“是赤練仙子李莫愁?”趙誌敬道:“不是,是她的師妹。”那年輕道人

名叫祁誌誠,也是丘處機的弟子。他隻知李莫愁曾多次與師伯、師父、師叔們相鬥,全真諸

子曾在她手下吃過不少虧,來者既是李莫愁的師妹,自然也非善類。

趙誌敬舉鞭**馬臀,一陣急奔,尹祁二人也縱馬快跑,片刻間已將小龍女遠拋在後。

但小龍女那花驢後勁極長,腳步並不加快,隻是不疾不徐的小跑。三匹馬奔出四五裏,氣喘

籲籲,漸漸慢了下來,花驢又逐步趕上。趙誌敬舉鞭擊馬,但坐騎沒了力氣,不論他如何抽

打,隻奔出數十丈,便又自急奔而小跑,自小跑而緩步。

祁誌誠道:“趙師兄,我和你回頭阻擋敵人,讓尹師兄脫身。”趙誌敬鐵青著臉道:

“話倒說得容易,你不要命了嗎?”祁誌誠道:“尹師兄負掌教重任,咱們好歹也得護他平

安。”原來他此番是奉師父丘處機之命前來,召尹誌平回重陽宮接任掌教之位。

趙誌敬哼了一聲,不加理睬,心想:“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憑你這點兒微末道行就

想擋住她?”祁誌誠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多說,勒住馬□,待尹誌平上前,低聲道:“尹師

兄,你千金之軀,非同小可,還是你先走一步。”尹誌平搖頭道:“由得他去!”

祁誌誠見他鎮靜如恒,好生佩服,暗道:“怪不得師父要他接任掌教,單是這份氣度,

第三代弟子中就無人能及。”他卻不知尹誌平此時心情特異,小龍女要殺便伸頸就戮,早已

全無抗拒之念。趙誌敬見二人不急,究也不便獨自逃竄,好在見小龍女一時也無動手之意,

於是走一段路便回頭望一眼,心中大是惴惴不安。

四人三前一後,默默無言的向北而行。這時蒙古大軍南衝之聲已漸漸隱沒,偶而隨風飄

來一些金鼓號角之聲,但風勢一轉,隨即消失。百姓躲避敵軍,大道附近別說十室九空,簡

直是雞犬不留,絕無人跡。那日尹誌平與趙誌敬荒不擇路的逃到了偏僻之處,還可找到一家

小小飯店,這時一路行來,連完好的空屋也尋不著一所。

當晚尹誌平等三人便在一所門窗全無的破屋中歇宿。趙誌敬和祁誌誠偷偷向外張望,隻

見小龍女在兩株大樹間懸了一根繩子,橫臥在繩上。祁誌誠見她如此功夫,暗暗心驚,隻有

尹誌平坦然高臥,理也不理。這一晚趙誌敬忽起忽臥,那敢合眼而睡?隻待樹上稍有聲息,

便要破門逃去。

次晨四人又行。趙誌敬連晚未睡,加之受驚過甚,騎在馬上迷迷糊糊的打磕睡。祁誌誠

和尹誌平並騎而行,落後了七八丈,祁誌誠忍不住說道:“尹師兄,你和趙師兄的武功,每

年大較小較,我都見識過的,兩位可說各有所長,難分高下。但說到胸中器量,那是不可同

日而語了。”尹誌平苦笑了一下,問道:“師父和各位師伯叔這次閉關,你可知要有多少時

日?”祁誌誠道:“師父說快則三月,慢則一年,因此要急召尹師兄去接任掌教。”尹誌平

呆呆出神,自言自語:“他老人家功夫到了這等田地,不知還須修持甚麽?”祁誌誠低聲

道:“聽說五位真人要潛心鑽研,設法破解古墓派的武功。”尹誌平“哦”了一聲,忍不住

回頭向小龍女望了一眼。

原來那日大勝關英雄大會,小龍女與楊過出手氣走金輪法王師徒,武功精絕,郝大通、

孫不二和尹趙二道都親眼得見。何況楊過在郭靖書房之中,手不動、足不抬,便製得趙誌敬

狼狽不堪,後來小龍女隻一招之間,便將趙誌敬震得重傷。他二人使何手法,孫不二雖在近

旁,竟然便看不明白,倒似全真派的武功在古墓派手下全然不堪一擊,思之實足心驚。後來

又聽說小龍女和楊過雙劍合璧,將金輪法王殺得大敗虧輸,全真派上下更是大為震動。全真

諸子想起郝大通失手傷了孫婆婆的性命,李莫愁、小龍女、楊過等人總有一日會來終南山尋

仇。對付李莫愁一人已是大為棘手,何況再加上楊龍兩個厲害腳色?李莫愁和小龍女互有嫌

隙之事,他們卻不知曉。

全真七子之中,譚處端早死,此時馬鈺也已謝世,隻剩下了五人。劉處玄任了半年掌

教,交由丘處機接任。五子均已年高,精力就衰,想起第三、四代弟子之中並無傑出的人

才,古墓派上山尋仇之時,倘若全真五子尚在人間,還可抵擋得一陣,但如小龍女等十年後

再來,那時號稱天下武學正宗的全真派非一敗塗地不可。因此五人決定閉關靜修,要鑽研一

門厲害武功出來和古墓派相抗,是以趕召尹誌平回山接任掌教。

尹誌平等朝行晚宿,一路向西北而行。小龍女總是相隔裏許,不即不離的在後相隨。

這日到了陝西境內,祁誌誠向尹誌平道:“尹師兄,咱們是回重陽宮去。難道這龍姑娘

孤身一人,竟也敢涉險追來麽?”

尹誌平“嗯”了一聲,實是猜不透她的用意。這一路之上,日日夜夜,隻是反來覆去的

尋思:“她要向五位真人揭發我的惡行麽?要仗劍大殺全真教,以出心中惡氣麽?或許,她

隻不過要回到古墓故居,正好和我同路?又難道……又難道……她憐我一片癡心,終究對我

有了情意?”想到最後一節,總不由得麵紅耳赤,暗自慚愧,這自是癡心妄想,比之長生遇

仙,尤為渺茫,反正此時生死榮辱全已置之度外,恐懼之心倒也淡了。

又過數日,已到了終南山腳下。祁誌誠取出一枝響箭,使手勁甩出,嗚的一聲響,衝天

而起。

過不多時,四名黃冠道人從山上急奔而下,向尹誌平躬身行禮,說道:“清和真人,您

回來啦,大家等候多時了。”尹誌平道號“清和”,但除了他的親傳弟子之外,向來無人如

此稱呼。這四名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師兄弟相稱,其中一人年紀比他還

大得多。這四人突然改口,尹誌平極感過意不去,忙下馬還禮,謙道:“四位師兄如此相

稱,小弟何以克當。”那年紀最長的道人是馬鈺的弟子,說道:“五位師叔法旨,隻待清和

真人一到,即便接任掌教,至於交接大禮,要等丘師叔開關之後再行。”尹誌平道:“師父

和四位師伯叔已經閉關了麽?”那道人道:“已閉了二十多天。”

說話之間,隻聽山上樂聲響亮,十六名道士吹笙擊罄,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

士拿著木劍、鐵缽等法器,見尹誌平來到,一齊躬身行禮,前後護擁,向山上而去,竟把趙

誌敬冷落在後。趙誌敬又是氣惱,又是羨妒,但內心卻又不禁暗暗得意:“待掌教之位落入

我的手中,再瞧你們的嘴臉卻又如何?”

傍晚時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陽宮外。宮中五百多名道人從大殿直排到山門外十餘丈處,

隻聽得銅鍾鏜鏜,皮鼓隆隆,數百名道士躬身肅候。見到這般隆重端嚴的情景,尹誌平本來

委靡頹唐,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擁衛下,先到三清殿叩拜元始天尊、

太上道君、太上老君三清,再到後殿叩拜創教祖師王重陽的遺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議

之所,向七張空椅叩拜,然後回到正殿三清殿。

丘處機的第二弟子李誌常取出掌教真人法旨宣讀,命尹誌平接任掌教。尹誌平下拜聽

訓,感愧交集,瞥眼見趙誌敬站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的滿是譏嘲之色,心中驀地大震。

尹誌平聽訓已畢,站起身來,待要向群道謙遜幾句,忽見外麵一名道士進來,朗聲說

道:“啟稟掌教真人,有客到。”尹誌平一呆,想不到小龍女竟會這般大模大樣的正式拜

會,實不知如何應付才是,事到臨頭,要逃也逃不過,隻得硬著頭皮道:“請罷!”

那道士回身出去,引了兩個人進來。群道一見,均大感詫異,尹誌平更是奇怪。原來進

來的兩個人一個是蒙古官員打扮,另一個卻是在忽必烈營中會見過的瀟湘子。

那蒙古貴官朗聲說道:“大汗陛下聖旨到,敕封全真教掌教。”說著在大殿上居中一

站,取出一卷黃緞,雙手展開,宣讀道:“敕封全真教掌教為: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師,玄門

掌教,文粹開玄宏仁廣義大真人,掌管諸路道教所……”宣讀到這□,見沒人跪下聽旨,大

聲道:“全真教掌教接旨。”

尹誌平上前躬身行禮,說道:“敝教掌教丘真人坐關,現由小道接任掌教,蒙古大汗的

敕封,非對小道而授,小道不敢拜領。”

那蒙古貴官笑道:“大汗陛下玉音,丘真人為我成吉思汗所敬,年事已高,不知是否尚

在人世。這敕封原本不是定須授給丘真人的,誰是全真教掌教,便榮受敕封。”尹誌平道:

“小道無德無能,實是不敢拜領。”那貴官笑道:“不用客氣啦,快快領旨罷。”尹誌平

道:“榮寵忽降,倉卒不意。請大人後殿侍茶,小道和諸師兄商議商議。”

那貴官甚是不快,卷起了聖旨道:“也罷!卻不知要商量甚麽?”教中職司接待賓客的

四名道人當即陪著貴官和瀟湘子到後殿用茶。

尹誌平邀了十六名大弟子到別院坐下,說道:“此事體大,小弟不敢擅自作主,要聆聽

各位師兄的高見。”

趙誌敬搶先道:“蒙古大汗既有這等美意,自當領旨。可見本教日益興旺,連蒙古大汗

也不敢小視咱們。”說著神情甚是得意,嗬嗬而笑。李誌常搖頭道:“不然,不然!蒙古侵

我國土,殘害百姓,咱們怎能受他敕封?”趙誌敬道:“丘師伯當年領受成吉思汗詔書,萬

裏迢迢的前赴西域,尹掌教和李師兄均曾隨行,有此先例,何以受不得蒙古大汗的敕封?”

李誌常道:“那時蒙古和大金為敵,既未侵我國土,且與大宋結盟,此一時彼一時,如何能

相提並論?”趙誌敬道:“終南山是蒙古該管,咱們的道觀也均在蒙古境內,若是拒受敕

封,眼見全真教便是一場大禍。”李誌常道:“趙師兄這話不對。”趙誌敬提高聲音,道:

“甚麽不對,要請李師兄指點。”李誌常道:“指點是不敢。但請問趙師兄,咱們的創教祖

師重陽真人是甚麽人?你我的師父全真七子又是甚麽人?”

趙誌敬愕然道:“祖師爺和師父輩宏道護法,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李誌常道:“他

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愛國憂民,每個人出生入死,都曾和金兵血戰過來的。”趙誌敬

道:“是啊。重陽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武林中誰不欽仰?”

李誌常道:“想我教上代的真人,個個不畏強禦,立誌要救民於水火之中,全真教便算

真的大禍臨頭,咱們又怕甚麽了?要知道頭可斷,誌不可辱。”這幾句話大義凜然,尹誌平

和十多名大弟子都是聳然動容。

趙誌敬冷笑道:“便隻李師兄就不怕死,旁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了?祖師爺創業艱難,

本教能有今日的規模,祖師爺和七位師長花了多少心血?這時交付下來,咱們處置不當,將

轟轟烈烈的全真教毀於一旦,咱們有何麵目見祖師爺於地下?五位師長開關出來之時,又怎

生交代?”這番話言之成理,登時有幾名道人隨聲附和。趙誌敬又道:“金人是我教的死

仇,蒙古滅了金國,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惡氣。當年祖師爺舉義不成,氣得在活死人墓中隱居

不出,他老人家在天之靈知道金人敗軍覆國,正不知有多喜歡呢。”

丘處機的另一名弟子王誌坦道:“蒙古人滅金之後,若是與我大宋和好,約為兄弟之

邦,咱們自然待以上國之禮。但今日蒙古軍大舉南下,急攻襄陽,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我

都是大宋之民,豈能受敵國的敕封?”轉頭向尹誌平道:“掌教師兄,你若受了敕封,便是

大大的漢奸,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我王誌坦縱然頸血濺於地下,也不能與你幹休。”說到

此處,已然聲色俱厲。

趙誌敬□地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師弟,你是想動武不成?對掌教真人竟

敢如此無禮?”王誌坦厲聲道:“咱們隻是說理。若要動武,又豈怕你來?”

眼見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為下,氣勢洶洶的便要大揮老拳,拔劍相鬥。一名須發花白的

道人連連搖手,說道:“各位師弟,有話好好說,不用恁地氣急。”王誌坦道:“依師兄說

該當如何?”那道人說:“依我說啊,唔,唔……出家人慈悲為懷,能多救得一個百姓,那

便是助長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們若是受了蒙古大汗的敕封,便能盡力勸阻

蒙古君臣兵將濫施殺戮,當年丘師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麽?”有幾名道人

附和道:“是啊!是啊!”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搖頭道:“今日情勢非昔可比。小弟隨師父西遊,親眼見到蒙古兵

將屠城掠地的慘酷。咱們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紂為虐,縱然救得十條八條性命,

但蒙古勢力一大,不知將有幾千幾萬百姓因此而死。”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當年隨丘

處機西遊的十九弟子之一。

趙誌敬冷笑道:“你見過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見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這位

王爺禮賢下士,豁達大度,又那□殘暴了?”王誌坦叫道:“好啊,原來你是奉了忽必烈之

命,做奸細來著!”趙誌敬大怒,喝道:“你說甚麽?”王誌坦道:“誰幫蒙古人說話,便

是漢奸。”趙誌敬突然躍起,呼的一掌便往王誌坦頭頂擊落。斜刺□雙掌穿出,同時架開他

這一擊,出掌的卻是丘處機的另外兩名弟子,其中一人便是祁誌誠。趙誌敬怒火更熾,大

叫:“好哇!丘師伯門下弟子眾多,要仗勢欺人麽?”

正鬧得不可開交,尹誌平雙掌一拍,說道:“各位師兄且請安坐,聽小弟一言。”全真

教的掌教向來威權極大,眾道人當即坐了下來,不敢再爭。

趙誌敬道:“是了,咱們聽掌教真人吩咐,他說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大汗封的是

他,又不是你我,吵些甚麽?”他想尹誌平有把柄給自己拿在手□,決不敢違拗自自之意。

李誌常、王誌坦等素知尹誌平秉性忠義,心想憑他一言而決,的確不必多事爭鬧,於是各人

望著尹誌平,聽他裁決。

尹誌平緩緩道:“小道無德無能,忝當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這件大事。”

說著抬起頭來,呆呆出神。大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齊注視著他,道院中靜得沒半點聲息。

過了良久,尹誌平緩緩的道:“本教乃重陽祖師所創,至馬真人、劉真人、丘真人而發

揚光大。小弟繼任掌教,怎敢稍違王馬劉丘四真人的教訓?諸位師兄,眼下蒙古大軍南攻襄

陽,侵我疆土,殺我百姓。若是這四位前輩掌教在此,他們是受這敕封呢,還是不受?”

群道聽了此言,默想王重陽、馬鈺、劉處玄、丘處機平素行事:王重陽去世已久,第三

代弟子均未見過;馬鈺謙和敦厚,處事旨在清靜無為;劉處玄城府甚深,眾弟子不易猜測他

的心事;但丘處機卻是性如烈火、忠義過人。眾人一想到他,不約而同的叫道:“丘掌教定

然不受!”趙誌敬卻大聲道:“現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師伯。”

尹誌平道:“小弟才識庸下,不敢違背師訓。又何況我罪孽深重,死有餘辜。”說到這

□,垂首不語。群道不知他話中含意,除趙誌敬外,都以為不過是自謙之辭,隻覺得“罪孽

深重、死有餘辜”八字,未免太重,有點兒不倫不類。趙誌敬“哼”的一聲,站起身來,說

道:“如此說來,你是決定不受的了?”

尹誌平淒然道:“小弟微命實不足惜,但我教令譽,卻不能稍有損毀。”他聲調漸漸慷

慨激昂,又道:“方今豪傑之士,正結義以抗外侮。全真派號稱武學正宗,若是降了蒙古,

咱們有何麵目再見天下英雄?”群道轟然喝采,李誌常、宋德方、王誌坦、祁誌誠等大聲

道:“掌教師兄言之有理。”

趙誌敬袍袖一拂,怒衝衝的走出道院,在門邊回過頭來,冷笑道:“掌教師兄,你說話

倒是好聽得緊啊,嘿嘿!此事後果如何,你也料想得到。”說著大踏步便行。

群道紛紛議論,都讚尹誌平決斷英明。四五個附和趙誌敬的道人覺得不是味兒,訕訕的

走了。

尹誌平黯然無語,回到自己丹房,知道趙誌敬受此挫折,決不幹休,定要當眾揭發自己

的醜行。他宣稱不受敕封之時便已決意一死,數月來擔驚受怕,受盡折磨,這時想到死後一

了百了,心中反而坦然,於是閂上丹房房門,冷然一笑,抽出長劍便往頸上刎去。

突然書架後轉出一人,伸手一鉤一帶,尹誌平毫沒防備,長劍竟給他夾手奪去,一驚之

下回過頭來,見奪劍的正是趙誌敬,隻聽他冷冷的道:“你敗壞我教名聲,便想一死了事,

甚麽都不理了?龍姑娘守在宮門之外,待會她進來理論,教咱們如何對答?”尹誌平道:

“好!那麽我出去在她麵前自刎謝罪。”趙誌敬道:“你便算自刎,此事還是不了。五位師

長開關出來,定要追問。全真教令譽掃地,你便是千古罪人。”

尹誌平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坐倒在地,抱著腦袋喃喃道:“你叫我怎麽辦?怎麽辦?就

算死了,也是不成。”適才他在眾道之前侃侃而談,這時和趙誌敬單獨相處,卻竟無半點自

主之力。趙誌敬道:“好,你隻須依我一件事,龍姑娘之事我就全力跟你彌縫,本教和你的

聲名均可保全,決無半點後患。”尹誌平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趙誌敬說道:

“不,不!我決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尹誌平心頭一鬆,喜道:“甚麽事呢?快說,

我一定依你。”

半個時辰之後,大殿上鍾鼓齊鳴,召集全宮道眾。李誌常吩咐丘處機一係門下眾師弟與

再傳弟子道袍內暗藏兵刃,生怕尹誌平拒受敕封,趙誌敬一派人或有異圖。大殿上黑壓壓的

擠滿了道人,各人神色均極緊張。

隻見尹誌平從後殿緩步而出,臉上全無血色,居中一站,說道:“各位道兄,小道奉丘

掌教之命,接任掌教,豈知突患急病,無法可治……”這句話來得太過突兀,群道中有十餘

人忍不住“啊、啊”的叫出聲來。尹誌平續道:“掌教重任,小弟已不克負荷,現下我命玉

陽子座下大弟子趙誌敬,接任掌教!”

這句話一出,大殿上立時寂然無聲。但這肅靜隻是一瞬間的事。接著李誌常、王誌坦、

宋德方等人爭著大聲反對:“丘真人要尹師兄繼任掌教,這重任豈能傳給旁人?”“掌教師

兄好好的,怎會患上不治之症?”“這中間定有重大陰謀,掌教師兄可莫上了奸人的當。”

第四代的眾弟子不敢大聲說話,但也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紜,大殿上亂成一片。李誌常等怒

目瞪視趙誌敬,隻見他不動聲色,雙手負在背後,對各人的言語便似全然沒有聽見。

尹誌平雙手虛按,待人聲靜了下來,說道:“此事來得突兀,難怪各位不明其中之理。

我教眼前麵臨大禍,小道又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此刻追悔莫及,縱然殺身之謝,也已難以

挽救。”說到這□,神色極是慘痛,頓了一頓,又道:“我反覆思量,隻有趙誌敬師兄才識

高超,能帶同本教渡過難關。各位師兄弟務須捐棄成見,出力輔佐趙師兄光大本教。”

李誌常慨然道:“人孰無過?掌教師兄當真有甚差失,待五位師長開關之後,稟明領責

便是。掌教讓位之舉,我們萬萬不能奉命。”尹誌平長歎一聲,說道:“李師弟,你我多年

交好,情若骨肉。今日之事,請你體諒愚兄不得已的苦衷,別再留難了罷。”

李誌常滿腹疑團,瞧尹誌平的神色確有極重大的難言之隱,他言語中竟是極意求懇,倒

也不便再爭,當下低頭不語,暗自沉思方策。王誌坦朗聲道:“掌教師兄便真要謙讓,也須

待五位師長開關之後,稟明而行,那才不誤了大事。”尹誌平黯然道:“事在急迫,等不及

了。”王誌坦道:“好罷,就算如此,咱們同輩師兄弟之中,德才兼備,勝過趙師兄的並非

沒有。李誌常師兄道力深湛,宋德方師弟任事幹練,何以要授給大眾不服的趙師兄?”

趙誌敬性格暴躁,強忍了許久不語,這時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還有敢作敢為的王

誌坦師兄呢?”王誌坦怒道:“小弟不才,比諸位師兄差得太遠。可是和趙師兄相比,自忖

還略勝一籌。”趙誌敬嘿的一聲冷笑,抬頭望著屋頂,神情極是傲慢。王誌坦大聲道:“小

弟的武功劍術,自非趙師兄敵手,但我至少不會去做漢奸。”趙誌敬麵色鐵青,喝道:“你

有種便把話說清楚些,誰做漢奸了?”兩人言語相爭,越說越是激烈。

尹誌平道:“兩位不須爭論,請聽我一言。”趙王兩人不再說話,但仍是怒目相視。尹

誌平道:“本教向來規矩,掌教之位,由上一代掌教指任,並非由本教同道互推,這話可對

麽?”眾人齊聲應道:“是!”尹誌平道:“我現在下指命趙誌敬為本教下一任掌教,眾人

不得爭論。趙師兄,你上前聽訓罷。”趙誌敬得意洋洋,跨步上前,躬身行禮。

王誌坦和宋德方還待說話,李誌常一拉兩人袍袖,使個眼色,兩人素知處事穩當,必是

別有所見,於是不再爭議。李誌常低聲道:“尹師兄定是受了趙誌敬的挾持,無力與抗。咱

們須得暗中查明趙誌敬的奸謀,再抖將出來。現下尹師兄已有此言,若再爭辯,反而顯得咱

們理虧了。”王宋二人點頭稱是,隨著眾人參與交接掌教的典儀。

全真派一日之間竟有兩人先後接任掌教,群道或忿忿不平,或暗暗納罕。

接任典儀行畢,趙誌敬居中一站,命自己的嫡傳弟子守在身旁,說道:“有請蒙古大汗

陛下的天使。”這“天使”兩字一出口,王誌坦忍不住又要喝罵,李誌常忙使眼色止住。過

不多時,四名知賓道人引著那蒙古貴官和瀟湘子走進殿來。

趙誌敬忙搶到殿前相迎,笑道:“請進,請進!”那蒙古貴官等候良久,早已不快又見

尹誌平並不出迎,臉色更是難看。一名知賓的道人知他心意,說道:“本教掌教之位,自此

刻起由這位趙真人接任。”那貴官一怔,轉惱為喜,笑道:“原來如此,恭喜恭喜!”說著

拱手為禮。瀟湘子站在他身後兩步之處,臉上始終陰沉沉的不顯喜怒之色。

趙誌敬側著身子引那貴官來到大殿,說道:“請大人宣示聖旨。”那貴官微微一笑,心

想:“原該由你這般人來掌教才像樣子。先前那道人死樣活氣,教人瞧著好生有氣。”取出

聖旨,雙手展開。趙誌敬跪倒在地,隻聽那貴官讀道:“敕封全真教掌教為……”

李誌常、王誌坦等見趙誌敬公然領受蒙古大汗敕封,相互使個眼色,刷刷幾聲,寒光閃

動,各人從道袍底下取出長劍。王誌坦和宋德方快步搶上,手腕抖處,兩柄長劍的劍尖已指

住趙誌敬的背心。李誌常朗聲喝道:“本教以忠義創教,決不投降蒙古。趙誌敬背祖滅宗,

天人共棄,不能再任掌教。”另外四名大弟子各挺長劍,將那貴官和瀟湘子圍住。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然之極。趙誌敬雖然早知李誌常等心中不服,但想掌教的威權極大,

自來無人敢抗,自己既得出任此位,便是本教最高首領,所下法旨,即令五位師長也不能貿

然反對,萬料不到對方竟敢對掌教動武。這時他背心要害給兩劍指住了,又驚又怒,卻並不

畏懼,大聲道:“大膽狂徒,竟敢犯上作亂嗎?”王誌坦喝道:“奸賊!敢動一動,便教你

身上多兩個透明窟窿。”

趙誌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但此時出其不意,俯伏在地時給人製住,已全然處於

下風。他事先布置了十餘名親信在旁護衛,道袍之中也暗藏兵刃,但李誌常、王誌坦等都是

丘處機的親傳弟子,平素在教中頗有威望,突然一齊出手,趙誌敬的心腹大都不敢動彈。有

幾人想取兵刃,均是一伸臂便給人點了穴道。給孫婆婆擲傷了臉的張誌光,在豺狼穀曾與陸

無雙相鬥的申誌凡、趙誌敬的弟子鹿清篤均在其內。

李誌常向那貴官道:“蒙古與大宋已成敵國,我們大宋子民,豈能受蒙古的封號?兩位

請回,他日疆場相見,再與兩位周旋。”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痛快,殿上群道中有許多當即大

聲喝采。

那貴官白刃當前,竟是毫無懼色,冷笑道:“各位今日輕舉妄動,不識好歹,全真教大

好基業,眼見毀於一旦,可惜啊可惜。”李誌常道:“神州河山都已殘破難全,我們區區一

個教門又何足道?閣下再不快走,倘若有人無禮,小道可未必約束得住。”

瀟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如何無禮?倒要見識見識!”猛地伸出長臂,左抓一把,右

抓一把,隨手便將王誌坦與宋德方手中長劍都奪了過來。趙誌敬立時躍起,雙臂使招“白雲

出岫”護住後心,站在那貴官身旁。瀟湘子將左手中長劍交了給他,右手劍刷的一聲向李誌

常刺去。李誌常舉劍擋架,隻覺手臂微微一麻,急運內功相抗,嗆□一響,雙劍齊斷。

瀟湘子奪劍、震劍,快速無倫,隻一瞬間之事,接著袍袖一拂,雙掌齊出,將身邊四名

全真大弟子的長劍一齊震開。他連使三招,挫敗全真教七名高手,殿上數百道人無不駭然,

瞧不出這僵□一般的人武功竟如此高強。

趙誌敬素來瞧不起王誌坦、宋德方等人的武功,這次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兩人製得跪在

地下抬不起頭來,心中如何怒,這時一劍在手,順勢就向王誌坦刺去。這一招“大江東去”

乃全真劍法中極淩厲的招數,劍刃破空,嗤嗤作響,直指王誌坦的小腹。

王誌坦向後急避。趙誌敬下手毫不容情,立意要取他性命,手臂前送,劍尖又挺進了兩

尺有餘,眼見王誌坦這一下大限難逃,殿上眾人一時驚得寂無聲息,鬥然間斜刺□一隻袍袖

揮出,卷住劍刃向旁一拉,嗤的一聲,袍袖割斷,就這麽頓得一頓,王誌坦向後躍開,旁邊

兩柄長劍伸過來架住了趙誌敬的劍,瞧那斷袖之人時,卻是尹誌平。

趙誌敬大怒,指著他喝道:“你……你……竟敢如此!”尹誌平道:“趙師兄,你親口

答應了不受蒙古敕封,我才把掌教之位讓你,為何轉眼之間,即便出爾反爾?”趙誌敬道:

“嘿,適才你問我道:『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我道:『不,我決不要你受蒙古大汗

的敕封!』我怎麽說話不算了?受敕封的是我,可不是你。”尹誌平喃喃的道:“原來如

此,原來如此,你好狡獪!”

這時李誌常已從弟子手中接過一柄長劍,大聲道:“全真教的好兄弟,咱們仍奉尹真人

為掌教。大家把這姓趙的漢奸擒下了,聽由掌教真人發落。”說著挺劍上前,和趙誌敬鬥了

起來。王誌坦、宋德方與其餘五名大弟子列成天罡北鬥陣法,登時將瀟湘子圍住。瀟湘子武

功雖強,但這陣法一經催動,威力非常,他急從袍底取出鋼棒招架,但見陣法變幻,七名全

真道人左穿右插,虛實互易,不由得眼花撩亂。

那貴官早退在大殿角落,眼見情勢不對,忙從懷中取出號角,鳴都都的吹了起來。兩名

道人搶上前去,奪下號角,將他反手擒住,但終於遲了一步,號角聲已然傳出。

尹誌平知他呼召外援,危難當頭,不由得精神大振,叫道:“祁誌誠師弟,你看住這蒙

古官兒。於道顯師兄、王誌謹師兄,你們帶同三位師兄,快到後山玉虛洞去幫孫師兄守護,

以防外敵騷擾五位師長靜修。陳誌益師弟,你帶六個人防守前山;房誌起師弟,你帶六個人

防守左山;劉道寧師弟,你帶六人防守右山。”

防守前後左右的,都是丘處機門下他的同門師弟。守護玉虛洞的於道顯是劉處玄門下,

王誌謹是郝大通門下。劉處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虛洞中掙修,於王二人武功均高,為人正直,

而且縱有異心,也決不會危害親師。尹誌平於片刻之間,便分派得井井有條,各處要地都已

有人把守,而且互相呼應救援,便有大批軍馬到來,一時也難攻打得進。眾弟子見他目光如

電,指揮若定,發號施令中自有一股威嚴,竟無人敢予違抗,一一領命而出。

忽聽得門外喝罵喧嘩,兵刃撞擊之聲大作,群道正差愕間,牆頭一聲嗤哨,跳進數十個

人來。東邊是尹克西領頭,西邊是尼摩星領頭,正麵是馬光佐領頭,所率領的都是蒙漢西域

武士中的好手。

原來忽必烈猛攻襄陽,連月不下,軍中忽然疫病發作,最後一陣猛攻無效,隨即退兵。

那日小龍女望見大軍向南急馳,便是最後的一場攻城。忽必烈大軍未退,已派人收羅中原豪

傑,以圖後舉,蒙古大汗下旨籠絡全真派,也是忽必烈的計謀之一。但他知全真教稟性忠

義,未必便肯歸服,是以派金輪法王率領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終南山周圍,倘若全真教違抗詔

命,便以武力壓服。

終南山本來守護周密,但一日之中兩易掌教,重陽宮□亂成一團,派在外麵守衛的道人

都撤了回來參與易立掌教的大典,因此尹克西、尼摩星等來到重陽宮的宮牆之外,全真教中

各人竟未發覺。這時敵人突然現身,尹誌平派遣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還未離殿。但見前後

左右均是外敵,全真教道眾雖多,一來大都未攜兵刃,二來處在包圍之中,擠成一團,四下

□要害全落人手,眼見一敗塗地之勢已成,隻有任人宰割了。

那宣敕封的蒙古貴官本已給祁誌誠拿住,這時高聲叫道:“全真教的各位道長,快擲下

兵器,聽由掌教趙真人發落。”

尹誌平喝道:“趙誌敬背祖叛師,投降外敵,身負大罪,已非本教掌教。”他雖見情勢

極其不利,仍決意一拚,指揮群道迎敵。但群道大都赤手空拳,鬥不多時,已有十餘人□橫

就地。接著尹誌平、李誌常、王誌坦、宋德方、祁誌誠等一一失手,或兵刃被奪,或受傷倒

地,或被點中穴道,餘下眾道被耳克西率領的武士逼在大殿一隅,無法反抗。

那貴官官階甚高,尹克西、瀟湘子等均須聽他號令。他見已獲全勝,向趙誌敬道:“趙

真人,瞧在你的麵上,全真教教眾謀叛抗命之事,我可以代為隱瞞,不予啟奏。”趙誌敬躬

身連連道謝,猛地□想起一事,忙向瀟湘子低聲道:“有件大事尚須前輩相助。我的師父師

伯叔等五個在後山靜修,他們若是得訊趕來,這……這……”瀟湘子陰惻惻的道:“趕來便

趕來,我給你打發便是。”趙誌敬不敢再說,心中頗感不滿,一麵又暗自擔憂:“你別小覷

了我師父、師伯,他們當真來此,你有得苦頭吃了。但若五位師長打退蒙古武士,我可要性

命難保。”

那貴官道:“趙真人,你先奉領大汗陛下的敕封,然後發落為首的叛徒。”趙誌敬道:

“是!”跪下聽旨。

尹誌平、李誌常等手足被縛,耳聽得那貴官讀敕封,趙誌敬磕頭謝恩,大呼萬歲,都是

怒火填膺。宋德方坐在李誌常的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李師哥,你解開我手上的綁

縛,我衝出去稟告師長。”李誌常與他背脊靠著背脊,潛運內力,指上使勁,解開了縛在他

手腕的牛筋,低聲道:“可千萬要緩緩稟報,裝作若無其事,別讓五位師長受驚,以致岔了

真氣內息……”宋德方緩緩點頭。

宣敕已畢,趙誌敬站起身來,那貴官和瀟湘子等向他道喜。

宋德方見眾人都圍著趙誌敬,突然躍起,搶到三清神像之後。尼摩星叫道:“站住

的!”宋德方那□理他,發足急奔。尼摩星雙足已斷,無法追趕,左手一揚,一枚蛇形小鏢

激射而出,撲的一聲,打中了宋德方左腿。尼摩星叫道:“躺下的!”宋德方身子一幌,卻

不躺下的,忍痛奔跑。重陽宮房舍重重疊疊,他隻轉了幾個彎,幾名追趕他的蒙古武士便不

見了他影蹤。

宋德方奔到了隱僻之處,起出小鏢,包紮好傷口,到丹房中取出一柄長劍,奔向後山。

他轉過一排青鬆,剛望到玉虛洞的洞門,不由得暗暗叫苦,隻見數十名蒙古武士正在搬運山

石,堵塞玉虛洞的洞門。一個高瘦藏僧站著督工,另有僧俗兩人在旁指揮,宋德方認得這兩

人是曾來攻打重陽宮的達爾巴和霍都,武功與郝大通等不相上下。那高瘦藏僧形貌清奇,顯

然輩份武功尚在過二人之上,眼見玉虛洞門已被堵上了十之七八,不知五位師長性命如何,

心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師長有難,若不舍命相救,枉生於天地之間。”

他明知衝上攔阻隻不過白送性命,決不能解救師父的困危,但全教遭逢大難,義不能獨

自求全,於是手持長劍,從鬆樹後竄出,運劍如風,向那藏僧身後刺去。他想擒賊擒王,這

一劍若能僥幸得中,敵黨勢必大亂。

那藏僧正是金輪法王。他已向趙誌敬問明全真教中諸般詳情,是以一上山便堵玉虛洞,

知道隻要製住全真五子,餘下的第三四代弟子便無可與抗。

宋德方劍尖離他背心不到一尺,見他仍是渾然不覺,正自暗喜,猛地眼前金光一閃,當

的一聲,那藏僧手中一件圓圓的奇形兵刃回掠過來,與他劍刃一碰。宋德方虎口劇痛,長劍

脫手飛出,隻這麽一震,牽動真氣,哇的一口鮮血噴出,迷迷糊糊之中,隱隱聽得前麵傳來

許多人齊聲呐喊,不知又出了甚麽事,心中一陣憂急,便昏暈過去。

金輪法王也聽到大殿上的叫聲,但想到瀟湘子、尹克西等高手在場主持,全真教的第三

代弟子定然施展不出甚麽古怪,當下也不在意,隻是催促眾武士趕搬大石,及早將玉虛洞堵

塞,以防丘處機等人忽然衝出,不免大費手腳。

大殿上自宋德方一走,情勢又變。那貴官向趙誌敬道:“趙真人,貴教犯上作亂之輩,

人數可不少啊,我瞧你這掌教之位,有點兒坐不安穩呢。”

趙誌敬也知眾道心中不服,隻要瀟湘子等一去,群道立時便要反擊,一不做,二不休,

此時騎虎之局已成,大聲說道:“按照本教教規,叛教犯上者該當何罪?”群道默然不應,

心中大都說道:“你自己才叛教犯上。”趙誌敬又問一聲,眼望弟子鹿清篤,要他回答。鹿

清篤答道:“當在三清神像之前自行了斷。”

趙誌敬道:“不錯!尹誌平,你知罪了嗎?服不服了?”尹誌平道:“不服!”趙誌敬

道:“好,帶他過來!”鹿清篤推尹誌平上前,站在三清神像之前。趙誌敬又問李誌常、王

誌坦諸人,人人都大聲回答:“不服。”一一問去,被擒眾道之中隻有三人害怕求饒,趙誌

敬便下令鬆綁。其餘二十四人卻個個挺立不屈,王誌坦等性子火爆的,更是罵聲不絕。

趙誌敬道:“你們倔強如此,本掌教縱有好生之德,也已無法寬容。鹿清篤,你替祖師

爺行法罷!”鹿清篤道:“是!”提起長劍,將站在左首第一個的於道顯殺了。

於道顯為人謹厚和善,全教上下個個和他交好。眾道見鹿清篤將他刺死,都大聲鼓噪起

來。宋德方和金輪法王在後山聽到的喊聲,便是眾道人的呼喝。尹克西將手一擺,數十名蒙

古武士各執兵刃,攔在眾道之前。

鹿清篤見眾人叫得厲害,頓感害怕。趙誌敬道:“快下手,慢吞吞的幹甚麽?”鹿清篤

應道:“是!”手起劍落,又刺死了兩人。站在左首第四的已是尹誌平,鹿清篤提起長劍,

正要向他胸口刺落,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且慢,不許動手!”

鹿清篤回過頭來,隻見一個白衣少女站在門口,卻是小龍女。隻聽她說道:“你站開!

這個人讓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