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李玄度的腦海中,忽爾便劃過了這樣的一句舊詩。

隻是,今日的他,不是來相思的,而是來相見的。

他心心念念的女郎,很快便要成為他最珍重的家人。

這念頭讓他的心火燙火燙的,仿佛那大雪也化作了風花,寒冬亦成春色。

“薛氏提前得到了消息?”秦素問道。

李玄度微微點頭,並不說話,隻在秦素的掌心寫了一個“邢”字。

秦素先是一怔,複又笑彎了眼睛。

原來,邢有榮也被收買了,這老狐狸,真會看時機。

“多少銀?”她頗為好奇地問了一句。

“十萬,一個消息。”李玄度說道。

秦素倒也沒驚訝,點了點頭:“還是劃算的。”

身為中元帝身邊第一人,邢有榮的消息渠道可比秦素多多了,想必他比大皇子更早覺出了不對,於是給薛家送了信,再加上江二郎出逃,桓子澄他們這才及時趕回。

她略低了頭,心下思忖著,長而濃密的睫羽輕顫,宛若蝶翼。

李玄度專注地看著她,心下溫軟,眸色寧和。

與她分開了這麽久,如今再得她相伴,他突地就覺得,此前種種奔波辛苦,皆是值得的。

“那江二郎怎麽會偷跑了回來?你們沒看牢他麽?”耳畔傳來了微帶好奇的語聲,拉回了李玄度的心神。

他微微側首,將秦素身上的大氅整了整,視線的餘光瞥見身後撐傘的劉長河那一張苦臉,心情是前所未有地好。

“桓……兄手下有一鬼將,名紫鬼,想必阿素也是知道。”李玄度啟唇說道,清弦如冰,應著雨雪而來:“原本,江、杜、周三將皆被紫鬼施以了迷心之術,並不知亂石灘三姓精銳盡滅的真相,往朝廷送出的戰報,也是三將在紫鬼的迷惑下發出的。隻是,其中那江二郎卻是個心智極堅之人,他應該是假裝受到了迷惑,令我等放鬆了對他的監視,後趁著我軍與趙軍決戰之機,他便偷偷地跑了回來。桓兄與我獲知此事後,為防有變,便決定即刻還朝。好在彼時大局已定,趙國退守泗水關以北百裏,往後,那裏便是大陳的邊境了。而在回程的半路上,我們又收到了薛氏示警,於是加快了行軍速度,終是及時趕到。”

秦素彎眉而笑,拉著李玄度的手搖了搖:“李郎又怎麽會與桓郎在一處的?”

“是桓兄主動找到我的。”李玄度的語聲很是平和,那雙往昔總是顯得很深邃的眉眼,此時因欣悅而添上了一筆生動:“便在桓兄今歲代天子巡邊之時,他約我於黃埡子口見了一麵,彼時,我們便定下了泗水之計。”

秦素聞言,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停步看向李玄度,目中滿是關切:“正要問你呢,那泗水之戰是怎麽回事?巨石陣果真很厲害麽?你們是如何擺脫這一局的?”

聽了她的話,李玄度的麵上,便現出了一個激賞的神情,讚歎地道:“桓兄,實神人也。他早就知道那亂石灘乃是一個陣法,在黃埡子口時,他便請托我派人前去查看,而我的人便將那機關陣的法門摸了個大概。決戰前夕,江二郎聯同周、杜二人請戰,要將桓兄引往亂石灘。桓兄將計就計,命蘇先生將這三將以迷藥灌倒,並著人假扮成三將模樣,反將這三姓府兵盡皆引去了亂石灘,引發機關,盡覆三軍。”

寥寥數語,極盡簡致,可秦素卻聽得心潮起伏。

想那萬軍之中,如何調度大軍,如何使得三姓其餘將令聽命,如何將那一萬三千精銳引往亂石灘而不引起混亂,這皆是極難之事,就算桓子澄重活一世,此事亦有風險。

秦素試著將自己放在桓子澄的位置想了想,忍不住直搖頭。

就算她身為男兒,行此大計想來也是諸多困難,由此可見桓子澄其人之堅忍超拔,出乎於眾人之上。

此時,便聞李玄度又道:“彼時,那巨石陣被我們引動機關,突然發動,真真是山崩地裂、天地色變,比之上京地動還要驚人。河對岸的趙軍聞風而動,趁夜渡河,想要將我軍一網打盡。隻是他們沒料到,當他們大部人馬盡皆行上冰河之時,那河水之下已有死士引爆火藥,炸碎浮冰,河水暴起,趙軍最為精銳的三營前鋒,盡歿於這一戰。我軍不廢一兵一卒,便已鎖定勝局。”

“死士?”秦素立時挑出了這個字眼,疑惑地看向了李玄度:“桓郎手下,也有死士?還有,火藥又是從何而來?”

李玄度側首看向秦素,目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歡喜。

“阿素真聰明,一問便問到了關鍵。”他唇角的弧度彎了彎,漫天雪光之下,深邃的眼眸攏向秦素,宛若盛夏之夜的星空:“那些死士,是從隱堂買的。”

他似是想要笑,眼睛裏的光芒一點一點地幻動著,像是漸燃的燭火:“隱堂之人大約沒想到,他們的陣法,會被他們自己人破掉。”

說到此處,他終是長笑出場,目中那種又是讚歎、又是欣然的神情,直叫秦素瞧得都要發癡了。

好一會兒後,她方才回過神來,忍不住拿指甲刮了刮他的掌心:“還有火藥呢?那火藥又是怎麽來的?”

李玄度沒說話,隻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向他自己點了點。

秦素一下子張大了眼睛:“火藥是你帶來的?”

“是。”李玄度微微頷首,眸光攏在眼前這張豔麗的麵容上,胸中一陣發熱,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發上撫了撫。

細嫩而柔軟的發頂,溫溫地觸著他的手掌,像是能化去人的心。

“嗯咳”,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咳嗽,秦素忙不迭抬手拍開李玄度的手,回身看去。

在離著他們約有十步之處,旌宏正負著兩手,慢悠悠地跟在他們身後。

“我們沒做什麽,真的。”秦素向旌宏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錦巾,笑得純善而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