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書女,也就是宮中的一種女官,品級為三品。

自然,這所謂的三品也隻是在仆役之中罷了,與宮妃的三品自不可同日而語,充其量也就是個有點身份的宮人罷了。

“此女姓竺,祖籍淮南,出身庶族,乃避暑山莊掃葉宮人,掛書女職銜。”三皇子介紹地說道,卻是將這宮人的來曆說得十分清楚,說完了便又從懷中抽出一頁紙,雙手呈上:“此乃宮書複本,兒臣也帶過來了,請父皇過目。”

太子殿下並其餘幾位皇子聞言,皆麵露訝色。

三皇子所說的宮書,其實就是宮人的花名冊,上頭記載著宮人的來曆,連父母家人都是記錄在案的,收在內司處備案。

三皇子連這個宮女的來曆都抄錄下來了,顯見是早有準備,且準備得極為充分。

由此便可知,這宮女於他而言應該是極為重要的,甚至很可能是一位關鍵的人證。

可是,方才他在禦前陳辭時,卻始終對這宮女不提半字,偏偏四皇子這廂一被攻訐,他便把人給叫了出來。

這個時間點兒真是掐得極準,卻是頗值得人思量的了。

眾人的心中各自轉著念頭,卻見中元帝就著邢有榮的手看了那複本兩眼,點點頭,也不說話,隻將視線拋向了三皇子處。

那冰冷的、毫起情緒的眼神,讓三皇子渾身一寒,刹時間後心冒出冷汗,兩手也潮浸浸地起來。

隻是,當此情形之下,他已是箭在弦上、騎虎難下,就算想要往後縮,他也是縮不回去的了。

這般想著,他終是鼓足了勇氣,向那竺姓書女道:“竺書女,且將你當日所見所聞,全都說出來罷。”

秦素一臉淡然地看著這位竺書女,心如明鏡,可見毫厘。

她就說呢,三皇子怎麽就沒備下一錘定音的鐵證,匆匆忙忙地就上了陣?如今看來,他們最後的底牌,應該就是這個書女了。

此時,那竺書女已然拜見過了中元帝並諸皇子,端端正正跪在玉階之前,卻是側對著秦素的方向。

不知何故,秦素總覺得,這竺書女似乎有些麵善。

“陛下容稟,幾位殿下容稟。”那竺書女慢悠悠地開了口,卻是一口帶著幾分南方腔調的官話,聽來倒也悅耳:“我自三年前分去避暑山莊後,先是管著水井雜活兒,後來又升任了掃葉宮人,卻是專管清掃避暑山莊朝北那一麵兒的山路並宮道,日日不輟。”

三皇子此時便插言道:“那朝北的一麵兒包括北山口並惠風殿,是麽?”

竺書女立時躬了躬身:“是的,三殿下。那一帶地方很大,我們約有二十來個宮人,每天都要清掃一遍,待掃完了,通常都在巳正左右。”

三皇子點了點頭,也不敢去看中元帝的臉色,繼續提問:“惠風殿事發那一日,你們也是這個時辰灑掃完畢的麽?”

“是,三殿下,那天我也是在巳正時分掃完地的。”竺書女說道,語聲不緊不慢,極是沉著:“那天掃完地後,我正要往回走,忽然聽見有走得很快的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因那時候我滿身都是灰,生怕衝撞了哪位貴人,於是我便找了個草多的地方躲了起來,偷偷往外瞧。誰想,這一瞧之下,我真是……真是嚇了一跳。”

她像是忽然害怕了起來,身子微微顫抖著,好一會兒後方又續道:“我瞧見一個……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子,從惠風殿那一頭的山道往下跑,一麵跑一麵還回頭看,神情很是……很是慌張。我越發不敢動彈,隻縮在草叢裏,盼著她快點過去,我也好早點離開那……那是非之地。”

眾人俱皆屏息聽著,太子殿下的神情十分肅殺,兩手緊緊扶著椅子的扶手,其餘幾位皇子也是麵色沉肅,唯有秦素微側著頭,像是在竭力回憶著什麽。

這微帶著幾分南言腔調的官話,她越聽越是耳熟。

分明便是在哪裏聽過的。

秦素凝目看著竺書女,仔細端詳著她的樣貌。

纖細姣好的身段,四肢修長,看著甚是窈窕。雖看不清五官,然從側顏看來,生得倒是頗為普通,連清秀都算不上。

按理說,這樣一個不打眼的宮人,秦素是不可能留下印象的。

可偏偏地,她卻覺得這竺書女越瞧越眼熟,與她腦海中一個模糊而遙遠的身影,漸漸地重合在了一處。

到底是誰呢?

秦素蹙起了眉,竭力挖掘著記憶中的那個影像,好一會兒後,那竺書女的聲音才又漸漸回到了她的耳畔。

“……我當時想著,隻消此事我不告訴別人,則事情也就過去了。”竺書女似是對彼時情形猶自驚恐,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隻因那血人般的女子雖一路走得飛快,可我卻瞧清了,她一身兒的衣裳十分華貴,絕不是普通的宮人。我更是不敢動彈,隻伏在草中。便在我藏好身形之時,卻不妨那小路的另一頭竟又走來一個人,穿著一身墨字衫、披玄色大氅,卻是個生得極為俊美的郎君。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郎君是……”

她說著又顫抖了起來,瑟瑟語道:“那郎君是……散騎大人。”說到這裏,她驚覺不對,又忙忙糾正道:“我……我說錯了,不是散騎大人,是……是都督大人,桓大人。”

殿宇中一片死寂,仿若墳塋。

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皆投向了秦素。

這竺書女一開口便直接點明,惠風殿事發當日,秦素與桓子澄,私下有過一晤。

即便這也隻是竺書女的一家之言,可是,有了這個直接目擊之人,則中元帝繳滅桓氏的理由,便又充分了好些。

對於眾目所矚,秦素卻像是一無所覺,唯視線緊緊凝在那竺書女的身上,眸光晦暗難辨。

“就這些?”中元帝冰冷的語聲響起,驚破了這滿室的寂靜,“你所謂的證人,就隻能說出這些?”

他這話明顯不是在問竺書女,而是問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