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秦素毫無城府的笑臉,中元帝眉心動了動,腦海中的那一絲懷疑,不知何故,竟是就此淡了去。

他疑的不是江八娘這個人,而是為什麽會這樣巧,晉陵公主就能在他喝“八仙湯”的當口,挑著時辰選了個江八娘。

他有點懷疑,他家這個便宜女兒,是不是特意選在這個時候求見,為的就是讓江八娘進宮?

隻是,這懷疑也隻浮起來一瞬,便被中元帝打消了。

細細想來,他也是忽發奇想才叫人熬製八仙湯的,且這湯還是在壽成殿的小廚房房熬的,知道的人本就極少,如果說是他這邊有人給晉陵公主送消息,中元帝認為這種可能性基本為零。

此外,晉陵公主當年在上京的動向,中元帝也掌握得一清二楚。她與江府之間,根本就沒有半點交集,江氏的門楣那可是相當高的,而晉陵公主當年不過是個小族外室女,她與江家女郎之間隔著萬丈鴻溝,哪來的機會與江家人結交?也就更不可能與江家的某個女郎交好了。

或許,這真的是……天意?

就如同他突發奇想要找女兒,結果就得了個晉陵公主一般。這八仙湯偏於此時出現,亦不能不說是造化之功。

中元帝麵上的疑色漸去,眉眼也鬆動了幾分。

說到底,這樣一個一無根基、二無幫手的光杆公主,他還真不認為她有能力把主意打到自己身邊來。不過是個大侍中的位置罷了,她想要換上誰,那就換上誰好了。隻要不姓桓,旁的皆無關緊要。

瞬息間排除了種種疑點,中元帝看向秦素的眼神裏,終是重新蘊了笑意。

“罷了,既然這麽巧,孤這裏喝的是八仙湯,那就依晉陵之意,叫江八娘進宮吧。”中元帝笑著拂了拂衣袖,複又轉向了麗淑儀,和聲道:“愛嬪給家裏遞個信兒,叫你們家八娘這幾日別出門,等著宣旨便是。”

麗淑儀險些咬碎一口銀牙。

千算萬算,她卻是萬萬沒想到,中元帝會喝什麽勞什子的八仙湯。

那一刻,她直是滿心的憋屈,可恨竟是一字不能多言,隻得斂袖行禮,謝了中元帝的恩典。

秦素也上前謝了恩,複又愀然道:“我也隻多坐了一小會兒,父皇這裏便要進湯了。”語罷便長歎了一聲,落寞地道:“父皇每天都這樣忙,阿巧想看父皇一眼,也要趕巧了才行呢。所幸兒臣的名字裏有個巧字,才能萬事都這樣地巧。”

這話說得孩子氣十足,中元帝不由好笑起來,道:“真真是孩子話。隻你也不小了,不幾日便要及笄。待往後進了學,可不能再像前些時候那般頑劣。”

秦素聞言,忙縮了縮脖子,小聲地道:“是,父皇,往後兒臣再也不會砸白瓷了。上回都是兒臣的不是,惹得父皇傷心。”

這話說得益發叫人發笑,中元帝忍俊不禁,指著秦素對麗淑儀笑道:“你瞧瞧她這話說的,什麽叫不砸白瓷?難不成換作青瓷就還要砸?真真是小孩子家。”

秦素便“嘿嘿”笑著,一臉的憨態可掬。

這幾番話下來,中元帝的疑慮應該是消得差不多了。

秦素的心底裏終是鬆了口氣。

當初想起利用“八仙湯”時,秦素便料到中元帝會有這樣的反應,且她還有好些後招,以應對他的種種反應。

不過,中元帝會如此輕易地便相信了她,這讓秦素頗覺訝然,旋即便再一次感慨,她這個公主,委實是很得中元帝的歡心。

“父皇且進湯吧,兒臣先行告退。”秦素適時起身,向中元帝作辭。

麗淑儀自也知道中元帝的心病,凡經過不相幹之人的手的吃食,他是從來不用的。就好比方才,秦素親手奉的那盞茶,他隻是接了過來,卻根本沒有動上一口。

此時他要進湯,自是閑雜人等退散。麗淑儀很識趣地沒往上湊,而是趁著秦素告辭之機,也起身告辭了。

對於她們的知情識趣,中元帝自是頗感歡喜,也沒深留她們,溫言說了幾句話後,便令她們退下了。

秦素與麗淑儀相攜而行,沒多久便步出了壽成殿。

方一踏上通往宮道的那段石階,麗淑儀當先便沉不住氣了,笑著對秦素道:“多謝殿下賞了江氏女這個恩典,我代八娘謝殿下。”說著便屈了屈身。

她語中微含的怨氣,秦素心知肚明。

而越是如此,她便笑得越甜,說道:“麗嬪也是的,都謝過多少回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隻是你們江氏女郎特別合本宮眼緣罷了。如今本宮便等著尊府八娘子入宮了呢。”

說到這裏,她話聲略停,麵上的笑容分毫未變,柔聲道:“說起來,今日本宮倒是沒見著她的人,甚是憾然。九娘與十六娘本宮在上京都見過的,本宮還以為同在上京的八娘今日也會一同出現呢,卻沒想來的卻不是她,而是由尊府十一娘頂替了她去。卻不知八娘怎麽了?不會是生病了罷?”

這話說得麗淑儀心頭一跳。

秦素口稱本宮,這在她麵前還是頭一遭。

這是不是表示,江八娘的缺席,讓晉陵公主殿下頗為不虞?

如此一想,麗淑儀的後背竟滲出了一層冷汗。

她的確是在傳話時暗中做了手腳,故意把江八娘給漏掉了,隻讓江夫人直接叫十一娘與九娘、十六娘覲見。

難道說,公主殿下已然知道此事了麽?

思及此,麗淑儀微抬眼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秦素的神情,口中的話說得卻很是順暢:“殿下說得正是,八姊在來大都的路上染了風寒,妾是她怕過了病氣,所以才沒叫她進宮。可妾又怕人少了殿下覺得無趣,這才自作主張,叫十一娘替了她去。”

“原來如此。”秦素點了點頭,眉心卻是蹙了起來,柔聲道:“那你可叫八娘小心些。本宮聽說前些時候麗嬪的三姊才去了,可見這天時多變,就是容易生病的。”

麗淑儀再度心頭一跳。

這話是什麽意思?

平白無故地,提起江三娘作甚?

那個瞬間,麗淑儀後背的冷汗一層層地往外冒著,連掌心都滲出了汗來。

自己冒著江十四的名頭進宮之事,難不成居然被晉陵公主知道了?那她又是從哪裏知道的?莫非江家有人給她遞信?如果是江家出了內奸,那麽此人又會是誰?難道是那幾個妾室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