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被風吹起,紛紛撲上窗欞,在天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了一種黯淡的色調,如同一大堆灰影在雪白的窗紙上來去,卻終是留不下半點痕跡。

門扇被人從外拉開,一個看上去很是憨厚的中年男子,無聲無息地跨進了屋中。

“你來了。”桓子澄轉頭看了他一眼,向他點了點頭,似是與他極熟。

那男子進屋之後,反手便將門闔攏了,隨後上前幾步躬身道:“郎君,我來遲了。”他說話的語調有些古怪,嗓音也很幹澀,就像是許久都沒說過話一般。

桓子澄的視線重又停落在了身旁的窗扇上,良久後方淡聲道:“啞叔辛苦了。”

來人正是啞奴,此時聽了桓子澄所言,他便又躬了躬身:“郎主帶著三郎君、四郎君外出赴宴,才將歸來。我一時沒脫開身,郎君恕罪。”

他本就是桓府馭夫,此前應當是趕車送桓公等人外出,因此才會來得遲了。

桓子澄聞言,轉首看了他一眼,眼底動了動,那張冰冷的臉上,便漾起了一絲溫和的神情,溫言道:“啞叔何罪之有?快些起來說話。”

啞奴這才直身而起,利落地自懷中掏出一個紙卷兒來,遞給了桓子澄,恭聲道:“白馬寺那裏的事情,已然查出了眉目。還有後續的一些事也都在裏頭了,請郎君過目。”

桓子澄接紙在手,展開瞧了兩眼,便隨手丟進了爐中。

爐火“啪”地爆響了一聲,那紙卷已然被燒著了,在火舌的舔舐之下,迅速地化為飛灰。

“如此處置,自是極好。”他淡聲說道,語罷便緩緩地在房中踱了幾步,直到行至那高幾之前,凝視著瓶中的梅枝,他方又淡聲道:“沒留下什麽首尾吧?除了那個人之外,旁人皆不知此事?那邊老宅也沒驚動?”

啞奴語聲粗嘎地道:“郎君放心,青鬼做事向來極穩,那人絕不敢走漏風聲。”

說到這裏,他略略一停,複又道:“青鬼如今仍留在江陽郡,他說那人……有些古怪,他要再盯一盯。白馬寺的事情也有深挖的必要。”

桓子澄“唔”了一聲,麵無表情,然而,在他的眼底深處,卻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逝。

“那就叫他盯牢此人,絕不可讓其漏出視線。”他說道,冰冷的語聲,讓房中的暖意瞬間消散。

啞奴應諾了一聲,又自袖中取出一張折好的信箋來,雙手呈予了桓子澄:“這是墨三先生的來信。”

桓子澄麵無表情地接過信,展開看了兩眼,那雙如墨掃般的眉便難得地往上一挑:“他動作倒快。”

“墨三先生本就是墨氏子弟,混進趙國還是容易的。”啞奴說道,麵色頗是肅然,“隻是,趙國如今似還有一個極隱秘的組織,裏頭亦有不少墨氏子弟,墨三先生傳了口信來,問要不要先潛進去探個虛實。”

“不可。”桓子澄斷然語道,語畢丟下信,麵色一派冷然:“你告訴墨三,老老實實呆在柱國大將軍身邊做他的門客,並想法子勸誘其以小幅增兵之勢加派泗水駐軍,最重要的是,伺機找到那個擅機關陣的謀士。”

聽得此言,啞奴的麵上便現出了些許憂色,沉吟了一會後,終是躬身道:“郎君,墨三先生認為,這個擅機關陣的謀士,定是墨氏子弟。而在趙國的墨氏子弟,基本上都在那個神秘組織中效力。墨三先生的意思是,與其在大將軍身邊那幾十門客中試探,倒不如先去從源頭處打探消息,也許會收到奇效。”

“奇效?我看是心急才對。”桓子澄語聲冰冷,麵上的寒意幾乎溢滿了房間:“告訴他,做他該做的事,待事成之後,吾將令之為墨氏家主。”

“諾。”啞奴應諾了一聲。

隻是,口中雖應著,他麵上的憂色卻是益發地濃。

他還是覺得,墨三先生的法子更有效,且那個神秘組織也他們也不得不防,如果能夠早些拿到這個組織的消息,於他們自是大有裨益。

似是感知到了啞奴的情緒,桓子澄忽爾轉眸,看了他一眼,那冷冰冰的眼眸深處,便漾起了一絲極淺的笑意:“至於那個神秘組織,我一點也不擔心。啞叔許是不知,我派去趙國的人手,不止墨三先生一人。”

聽得此言,啞奴麵上的憂色卻是未減,兩道濃眉更是緊緊皺起,沉聲道,“我自知僭越,卻還是想告訴郎君,我確實很擔心。郎君當還記得,墨三先生在此前曾與此秘密組織接觸,從他們那裏籌措到了死士與毒針,助我們完成了兩次刺殺計劃。這一次,墨三先生更隱約提到,最近唐人動作頻繁。我想,很可能是我們的刺殺讓唐人也注意到了這個神秘組織,我就是擔心……被唐國占了先手。”

“啞叔憂之太過了。”桓子澄麵色平靜地說道,冰冷的眼眸凝向一旁的窗扇,麵上生出了一絲淡淡的玩味,“漁人之利,在之於一字,曰‘等’。這個道理,啞叔想來也是明白的罷。”

此言一出,啞奴的麵上瞬間浮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後他整個人便都跟著放鬆了下來。

的確,如果唐人真的注意到了這個神秘組織並出手查探,則桓氏便可作壁上觀,靜候他們的消息便是。此種做法,無疑可令桓氏掌握更大的主動。

說起來,那大批的墨氏子弟,啞奴還是很眼饞的。如果桓氏……不,是桓子澄的手上,掌握了這支生力軍,則大事可期。

思及此,他立時向桓子澄躬了躬身,束手道:“原來郎君早有安排,我多言了。”語氣裏有著發自於內心的敬畏。

桓子澄垂目看了他一會,溫言道:“起來吧。啞叔也是為了我好,我知道的。”

他難得說出這樣溫情的話,縱然語聲仍舊冰冷如刀,可聽在啞奴耳中,卻叫他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他微微抬頭,憨厚的臉上浮起了慈愛的神情,同樣溫聲道:“郎君如今這樣,夫人亦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