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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子澄突然轉換話題之舉,雖然有些突兀,卻叫蘇長齡暗暗籲了口氣。

“是,主公。”他從善如流地順著他的話說道,語聲變得肅然起來:“左思曠入京一事已成定局,我這邊查到的消息是,此事是杜驍騎聯手周都水所為。”

桓子澄點了點頭:“我猜到了。”

蘇長齡麵上便露出了幾許不解,蹙眉道:“一個小小的郡中丞,何勞兩位貴人動念,居然還要聯手把他送進京城?”

“還要勞先生查探。”桓子澄說道,用字雖客氣,然語聲仍舊還是冷。

蘇長齡灑然笑道:“此乃某份內之事,主公放心便是。”

“好。”桓子澄應了一字,伸手將窗扇重又關嚴了。

蘇長齡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隻予人奇特觀感的手,掌寬指長,形狀優美,然而卻又骨節微腫,皮膚粗礪,顯得曆盡風霜。

蘇長齡無聲地歎了口氣。

眼前的男子,人還是翩翩美郎君,然而這一雙手卻如同老叟,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說說霍至堅吧。”桓子澄冰冷的語聲響起,瞬間便將蘇長齡心底的那點感慨給擊得粉碎。

這樣一個心智超絕、狠戾冷酷之人,哪裏需要旁人為他慨歎?這些多餘的情緒用在他的身上,可謂不自量力。便在你慨歎之時,沒準兒你已經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真真是特煞多情。

蘇長齡暗自苦笑了一下,收斂起這些不必要的情緒,沉聲回道:“回主公,霍至堅如今已被府君調去了江二郎身邊,不再與我共事。”

“先生好手段。”桓子澄的眼底微微一動,似是湧出了一星極淺的笑意。

難得見他如此表情,蘇長齡幾乎有些受寵若驚起來,忙道:“不過是擠走他而已,此事極易。府君如今對霍至堅已然生厭。若主公願意,我可以將他趕出江府。”

“不必了。”桓子澄淡聲說道,眼底深處已然再無半點波瀾,“就留著他在江家吧,先生超然於眾,總需要幾個陪襯。”

這幾乎便是點明了蘇長齡的心思,他不由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道:“知我者,主公也。”

像霍至堅這種誌大才疏之輩,就是用來陪襯他蘇長齡的。如果沒有蠢貨在旁邊比對著,又如何顯得出智者的超凡脫俗?

“此人來曆不俗,先生萬勿輕視於他。”桓子澄繼續說道,似有提醒之意。

蘇長齡聞言,麵上便出了一個灑脫的淡笑:“主公過慮了,此人始終在我視線之內,他身邊有我的人。”

“甚好。”桓子澄的眼底微動了一動,這在他便算是回以一笑了,旋即他便又轉換了話題,道:“我這裏有兩件事,需要先生相助。”

“是,但請主公吩咐。”蘇長齡立時說道,麵色也瞬間變得沉凝。

桓子澄便道:“第一件,盧士程進京之事,請先生阻之;第二件,左思曠身無寸功卻可進京,名為平調、實為高升,這委實不大公平。我聽聞,當初漢安鄉侯的大逆之案,江陽郡的程廷楨程郡相還是起到了些作用的。既然左思曠都能進京,則身為功臣的程郡相,理應也有一個晉升之機,否則豈不是叫人寒心?”

說到這裏,他語聲略停,冰冷的眸子在蘇長齡的身上打了個轉,淡淡地道:“先生以為如何?”

“是,主公,吾定當盡心竭力。”蘇長齡毫不猶豫地說道,人已是離座而起,鄭重躬腰行禮,禮罷又抬起頭來,笑道:“主公此計大妙,吾以為,此計一出,府君必應允。”

桓子澄的兩個提議,頭一個也就罷了,程廷楨這一步棋,卻委實妙極。

程、左二人同郡為官,左思曠無功無勞地都能進京了,程廷楨這個有功之臣卻沒一點獎賞,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這便是反將一局,江、杜、周等人就算為了左思曠,也必須應下此事,且還會大讚蘇長齡行事縝密、滴水不漏。

思及此,蘇長齡便又道:“我記得,薛氏對程廷楨向來頗為褒獎,此事,我會盡量著落在薛氏頭上。”

“有勞先生。”桓子澄並沒表示反對,淡然說道,語罷,便看了看窗上映著的天光,麵無表情。

蘇長齡是何等聰明之人,立時便明白桓子澄的意思。

灑然地一拂衣袖,他含笑語道:“我出來也有好些時候了,再耽擱下去恐惹人疑,這便告辭了。”

“先生好走,恕不遠送。”桓子澄淡聲說道,已是站起身來,向蘇長齡舉了舉手。

果然,蘇長齡沒猜錯,桓子澄確實就是話說完了請他走的意思。

桓子澄有意逐客,蘇長齡卻也無半點介意。

事實上,對於這個智計百出的主公,他已然是打從心底裏佩服且尊敬起來了。

風度翩然地微微躬身回了一禮,蘇長齡便探手拿起椅上的鬥篷,推門走了出去。

門啟處,一陣冷風卷入房中,蘇長齡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去。房間裏房間裏少了一個人,瞬間變得格外安靜。

桓子澄沉默地站在原地,既無動作,亦不言聲,麵上難得地帶著幾分茫然。

坦白說,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搞不懂,他到底是在做什麽。

方才交代給蘇長齡的諸事,有一半兒都是可為可不為的,按照他原本的謀劃,這些事情其實一點不重要。

可到了最後,他卻還是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為何如此?

桓子澄有些想不明白。

在那個極為偶爾的瞬間,他忽爾動念,於是便順口把話給說了出來。

而此時,蘇長齡已然離開,想是早已走出了四季春茶坊,而桓子澄卻又有了種要把他喚回來,重新下發指令的意願。

真是莫名其妙。

桓子澄有些自嘲地動了動唇角。

一個將發而未發的苦笑,在他的臉上飛快地消失了去。

驀地,門上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剝啄聲。

桓子澄麵上的神情迅速散盡,冰冷的眸子裏,再無一絲表情。

“進。”他淡然語道,轉首看向了窗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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