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聞言“哦”了一聲,明顯是鬆了口氣的模樣,道:“那便修吧,叫董安下晌過去。”停了停又問:“大夫人還在睡著麽?”

周嫗躬身道:“是,太夫人。牛嫗方才回稟說,要不要請醫來瞧瞧?”

太夫人喝參湯的動作一頓,垂眸道:“請醫我看倒是不必了,她素常吃的藥丸應當還有的。你這就親自去蕉葉居,叫人拿水將丸藥化開了,給大夫人先服上一碗,看看藥效再說。”

“是。”周嫗說道,轉身退出了明間兒。

俞氏的病起因何在,所有人心知肚明,一夫一子雙雙被人算計,如今女兒又被關起來了,她不病才怪?而太夫人不肯給俞氏請醫,也無非就是為了把消息封死,不叫外人知曉秦家的醜事。

很明顯,太夫人是絕對要把事情壓下去的,秦家不可能把吳、高兩人交給官署,這個臉秦家丟不起。而這樣一來,蕉葉居那裏顯然是受了大委屈,所以,對秦彥雅的處置便有些微妙起來。

慢慢地飲罷了參湯,太夫人命人將碗匙收拾幹淨,方才咳嗽了一聲,往左右看了看。

秦彥雅、秦彥柏與秦彥梨三人,此時並不在座中,而是被挪去了靠近門邊的位置,由幾名健婦看管著,三個人皆是跽坐於短榻。

他們三人最近幾天都是在祠堂裏過的,雖不曾缺衣少穿,但也沒好到哪裏去,不過三人到底年輕,幾天下來也沒顯出頹敗來,尤其是秦彥柏,那一身的溫潤仍是半點未減,身上的衣裳也是整齊幹淨,坐在那裏很有種處變不驚的氣度。

太夫人看了他們一會,歎了口氣,轉開了視線。

秦素除族之事,如今看來還要緩一緩,主要是怕得罪漢安鄉侯府。而秦彥雅等人卻不能再等了,必須早些定奪。

“如今且不說六娘,還是先來說一說小雅、三郎和三娘之事,該當如何處置罷。”太夫人當先說道,語聲微有些低沉。

鍾氏張口想要說話,瞥眼卻見秦彥直在給她打眼色,她的眼神便暗了暗,捏布巾的手攥得死緊。

她明白秦彥直的意思,他是在提醒她,叫她切莫多言。

秦彥雅的事情非常棘手,一個處置不好,就要帶累秦氏的名聲,而這又太夫人的大忌,鍾氏如果開口,便很容易觸及太夫人的這根底線。

鍾氏在座位上略換了個姿勢,拿布巾拭了拭嘴角,一言不發。

不過,她不說話,不代表林氏也有這樣的覺悟。

事實上,直到今日,林氏都還沒見從前幾日的那一出精彩大戲中醒過神來,精神很是亢奮,此時見太夫人問了出來,她也不知避嫌,笑嗬嗬地便開了口:“要依著我的意思,小雅做下的事情實屬歹毒,可按族規嚴懲。”

“哦?”太夫人看了她一眼,神情很是淡然:“那你便說說,該依哪一條族規?”

林氏便道:“太君姑若是問我,我覺得應當依著殘害族人、謗族毀譽這兩條,另外再加一條不敬長輩。此三罪並罰,小雅當受家法五十、罰跪祠堂六十日,最後送入家庵思過,五年後方可回來。”

這聲音落入點著燭火的房間裏,便像是晃動了滿屋子人的心事,房間裏一片安靜。

鍾氏垂眸打量著自己的裙擺,唇角已然勾成了一道弧線。

這位東院夫人,真真比她還要心急。

說來也是,鍾大郎那頭親事,林氏可是眼紅了好久了,隻可惜太夫人相中的是秦彥雅,這也是她老人家的一片慈心,總想著給蕉葉居找個靠山。

可惜的是,秦彥雅對此卻並不領情,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鍾氏兩個兒子。這樣的侄婦,鍾氏怎麽可能會要?這樁婚事自然是絕不可能成的了,如此一來,林氏便覺得秦彥婉有了希望,此時才會處處幫著鍾氏。

真是個一根筋。

鍾氏撣了撣裙擺,眼底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你的意思是,讓小雅在家庵裏住滿五年?”太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語聲很是淡然,而越是如此,恰恰越是顯現出了她的不虞。

照林氏的法子處置,彥雅從家庵出來時便超過二十歲了,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老姑娘,就算在整個大陳,也找不出幾個年滿二十還未出嫁的士女。這簡直就是在明擺著告訴所有人,秦家這位嫡長女,大有問題。

秦家如何丟得起這個臉?

房間裏重又恢複了沉默,太夫人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

顯然,她對林氏的提議極不滿意。

“若是這樣不行的,那就報個病亡吧。”半晌後,林氏擰著眉頭說道,眼底深處隱著不耐煩。

這家裏就沒個省心的,從老的到小的,每個人都那麽麻煩。

房間裏傳來了一片吸氣聲。

病亡,就是讓秦彥雅從名義上成為一個死人,從此後她的出路隻有兩條,要麽換個身份嫁出去,要麽就老死於家中。

以太夫人對秦彥雅的寵愛,想來還是會給她個嫁人的機會的,隻是這身份一換,她就不可能是秦家嫡長女了,最多也就是以鍾氏或林氏遠親的身份出嫁,那可比秦氏嫡長女差了不知多少,婚事也不可能會好。

房間裏再度陷入了死寂。

聽著旁人論及自己的未來,跽坐於一旁的秦彥雅,卻是麵無表情。

她微側著頭,兩眼看向簾外,似是想什麽想得出神。

青竹簾高高地挑著,高牆之外,天際蒼茫,細密的雨絲如牛毫,偶爾幾星飄飛而來,落在她潔淨的麵龐上,為這幅陰沉的畫麵,添上了幾許活氣。

太夫人的神情越發地淡了起來。

林氏的法子顯然令她不虞,秦彥雅謀算自家人的前因,還在吳、高二人身上。太夫人連吳、高二人都輕輕放過了,也總要給蕉葉居一個交代。

見她久久不語,鍾氏便抬起頭看了過去,卻見太夫人麵色淡然,眸底深處似蘊著薄怒,鍾氏袖中的手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處。

這已經是很寬容的處置了,可太夫人卻還不滿意。

難道一定要讓秦彥雅活蹦亂跳地繼續當她的嫡長女,太夫人才滿意麽?

鍾氏慢慢地低下了頭,眸色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