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目注於秦彥柏,麵上露出了一絲譏誚:“三兄,人不可太貪心。”

秦彥柏泰然自若地展了展衣袖,溫潤的語聲若玉石沉水,說不出地悅耳:“既然有機會,總要搏上一搏。”

二人的這番對話,直是將上座的太夫人與林氏、鍾氏視如無物,亦令滿座中人皆是神情微變。

秦彥梨緊張地看著秦素,貝齒緊扣唇瓣,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房間裏寂無人語,唯清濁不一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也罷,就再加上一條便是。”秦素一拂衣袖,居然表示了同意:“便請太祖母從輕發落。”

最後一句話,秦素卻是向著太夫人說的。

鍾氏的臉瞬間便沉了下去。

連問都沒問過旁人,直接便向太夫人提出了請求,秦素此舉簡直就是越俎代皰,她憑的什麽?

一個即將被除族的外室女,憑什麽來替她們這些長輩做決定?

鍾氏用力地捏住扶手,指節處泛出青白,眉間隱著一層薄怒。

“叔母心中有怨,我心裏明白。”秦素驀地說道,語聲很是恬淡,麵上亦攜著一縷淺笑,“隻是,叔母也不可隻盯著內宅,秦府的外頭,可還守著個漢安鄉侯府呢,範家郎君最近時常過府進學,叔母可也不能當此事沒發生啊。”

僅此一語,令鍾氏刹時間麵色泛青。

的確,她確實忘了,秦彥柏與範二郎可是極為交好的,就算鍾氏想要對付秦彥柏兄妹,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隨意了。

想到此處,她轉首看了看太夫人,卻見太夫人仍舊是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鍾氏不由恨了一聲,陰著臉垂下了頭。

太夫人的沉默,便表明了她的態度。

她這是默許了秦素的請求,亦即是說,她會從輕發落秦彥雅等三人。

到頭來,他們西院嫡出的這一支,還是吃了個大虧。

鍾氏直氣得眼角抖動,雙頰的肌肉因憤怒而緊緊咬合在了一處。

“好了,我已經應下了你們的條件,長姊總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吧。”秦素的語聲響了起來,依舊是笑吟吟地含著歡喜。

隻是,這笑容看在鍾氏以及其他人的眼中,便成了強顏歡笑。

在範二郎的麵前,秦素還是沒辦法硬氣起來的,隻能服軟低頭。

秦彥柏笑看了秦素一眼,搖頭道:“六妹妹還是那樣頑皮。”語畢,他便垂下眼眸,正襟危坐起來。

那個瞬間,沒有人能看見他藏在眼底深處的譏諷。

有了範孝武這塊金字招牌,太夫人就算要懲治他們,也隻能高舉輕放。

秦彥柏低垂的眼眸閃了閃,眼底浮起了一絲笑意。

他家這個六妹妹倒也乖覺,可惜,白聰明了一場。在範孝武看來,秦素清白已毀,過幾日範孝武定要來鬧事,屆時,太夫人一定會堅持將這個壞了名聲的外室女送予範二郎做妾,則秦彥梨便能躲過那個火坑了。

秦彥柏心中越發篤定,仍舊端端坐好,一派溫潤君子的模樣。

“六妹妹果是信人。”秦彥雅冰冷的語聲於此時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短暫的安靜

眾人皆看向了她,卻見她一掌推開了阿臻的手,淡聲道:“六妹妹問的這個問題,我的回答隻有一個字:是。”

秦素了然,揮了揮手示意阿臻退下,複又笑道:“多謝長姊。”

秦彥雅的回答,與秦素此前的推斷別無二致。

可是,雖是如此,她心中卻也沒覺得歡喜。

秦家的這攤子爛事之繁之雜,實是一言難盡,今日被她抖出來的其實隻有一半兒,而剩下的另一半,則隨著銀麵女的消失、錦繡與黑衣人的死,已經再也無從查起了。

至於歐陽嫣然,她能提供的消息委實比秦素想的還要少,真是不提也罷。

“六妹妹慢行,恕我不能遠送了。”秦彥雅施施然地說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挺得筆直,盈盈若亭荷之姿。

隻是,這亭亭翠荷卻並非開在豔陽下,而是開在了無星無月的夜裏,被色夜所籠罩,那墨黑的花瓣如浸夜色,於夜風下妖冶地盛放。

“如此,那我便告辭了。”秦素卻也從善如流,於座中向秦彥雅行了一禮,便站起身來,轉向太夫人語道:“六娘在此要向太祖母請罪。今日之事是六娘唐突在前,失禮於後,又有許多言語冒犯之處。雖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六娘到底還是晚輩,許多行為皆是僭越了。待今日事畢,六娘自當回九霄宮繼續靜修,等待太祖母的安排。”

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直是將所有事情都給抹了個表麵光,每個人的麵子都算是顧及到了。

太夫人睜開雙眼,麵上有著些許震驚。

今日的事,從秦素突然回府開始,直到最後她突然說出的那個神秘的銀麵女,簡直堪稱一波連著一波,一步步挖開了秦家表麵的繁盛,露出裏麵的危機與陷阱。

而叫人難受的是,在將秦家麵上的風光全部打碎的同時,秦素除了將德暉堂的匾額撤下來之外,幾乎再無半點不敬。揭露過去的罪行她用的是證據,掀開秦彥雅等人的麵紗她也是以理服人。

從頭到尾無半句惡語,也沒叫侍衛動手打人。你若真要抓她的錯處,也就那麽一兩處,算不上是什麽大錯。

因為,她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秦家好。

真是想想就叫人窩火。

凝視了秦素好一會,太夫人方才抬了抬手,淡聲道:“去罷,好生思過。”

臨到最後,仍舊沒忘擺出秦府最尊者的架子。

秦素搖了搖頭,轉身步下石階。一旁的黃源等人見狀,立時跟了過來,簇擁著秦素往外走去。

所謂聲勢赫赫,今日的秦素算是做到了。

在德暉堂的院門處,秦素最後一次回首,看了看眼前空闊的庭院。

雨絲輕輕落在傘頂,如風過青荇,發出細密的聲響。灰布傘外,是迷蒙中的一所園子,安靜得如同廢棄了一般。

秦素的心底,掠過了一絲極淺的荒涼。

這所院子,隻怕她是再也不會來了罷。

她慢慢地轉身,踏上了一旁的曲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