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順著山道緩步而行,也沒有什麽特定的目的地,隻賞玩著九浮山蔥翠的山色。

可是,就在三個人走到桃花樹下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是往秦素的方向而來的。

如今天氣漸好,遊山的人也多了起來,秦素也沒當回事,隻往道邊走了幾步,好讓身後的人過去。

誰料那幾人超過秦素之後,卻猛地停下了腳步,齊齊轉身攔在了山道中央,其中一人更是上前兩步,揖手道:“敢問前頭可是秦家六娘子?”

秦素原本有些散漫的心神,在這一句話中立時收攏。

那個刹那,她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心頭更是一陣發緊。

這說話之人,她居然認識。

赫然便是漢安鄉侯幺子——範孝武。

此刻,範孝武正似笑非笑地站在秦素身前,那雙混濁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秦素,仿佛要將她身前的冪籬剝去一般。

阿臻一個箭步便擋在了秦素身前,怒斥道:“放肆!什麽人?”

範孝武的眼睛在阿臻的麵上快速一掃,眼角一眯,順手便要去勾阿臻的下巴,一麵還“嘖嘖”兩聲道:“好個水靈的小鬟!”

阿臻怎麽可能給他碰到?一個閃身便避了過去,然饒是如此,她已是氣得俏臉飛紅,若非怕給秦素惹麻煩,隻怕她早一腳踹過去了。

“嗬嗬,有趣,有趣。”範孝武沒碰著人,倒也沒再勉強,順勢便收回手,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道:“這也難怪,六娘子乃是天人之姿,身旁的使女自然也與眾不同。”

“胡言亂語!”秦素斥道,同時迅速拉了拉阿臻的衣袖,複又厲聲道:“哪裏來的登徒子?豈不知道家清修之地,不容爾等喧嘩麽?”

縱然她有足夠的能力當場廢了範孝武,但這大白天的,她也不能當真就這麽幹,隻能以避走為上。

範孝武眯了眯桃花眼,浮腫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涼涼的笑,不以為意地道:“美人兒的聲音也這般動人,聽得我骨頭都要酥了,果然不負我上山這一趟,老婁的消息還是很管用的嘛,回頭我得好生賞他一賞。”

秦素心頭猛地一凜。

老婁?婁管事?那個與秦彥柏關係極好,貝錦的弟弟親去拜訪的婁管事?

此時,便聽範孝武又似笑非笑地道:“六娘子也不必驚慌。好教你知曉,你我二人之事已定,也算是有了婚約,隻待你孝期一過,便會進得我漢安鄉侯府。你家太夫人也已經應下這事兒了,我聽了這好消息心中歡喜,這便要提前過來瞧你一瞧。我這話可放在頭裏,我範孝武乃是侯府郎君,可不是什麽登徒子浮浪之輩,六娘子卻也不必害羞。”

他說話的語聲並不能算輕浮,態度也不算強硬,可卻有種說不出的陰邪之氣,隻聽著便叫人渾身發冷。

秦素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後背生起,迅速遍及全身。

那一刻,她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種命運不由人,所有一切都被他人操控在手的感覺,讓她有些無法呼吸。

她忍不住以手撫胸,深吸了口氣。

來不及細思範考武語中之意,她隻想早點擺脫這個臭名昭著的怪物。

迅速地向著無人處打了個手勢,秦素轉身便往回走。

“嘖,美人兒別急著走啊,你我既然已有婚約,怎麽著你也當先給我瞧上一眼才是。”範孝武輕笑著在秦素身後說道,語聲極是鬆馳,有一種種獵人對待獵物的誌在必得,說著話他已是提步追了過去。

可是,他這裏才一邁步,膝蓋處忽地傳來一陣劇痛,好似被刀尖刺中了一般。他不由吃痛,大叫了一聲便直直地跪坐了下去,那隻伸出去的手,連秦素的一片裙角都沒撈著,眼睜睜看著嬌豔的美人兒長裙飄擺,快速轉回了山道。

範孝武的幾個跟班見自家主人摔倒了,皆是大呼小叫地跑過去觀瞧,不想他們這廂才一邁步,竟也是膝頭一陣劇痛,齊齊跪倒在地,一時間山道上一片鬼哭狼嚎,倒將那桃樹上的葉子也震下來幾片。

秦素埋頭往前疾走,整個人抑製不住地發著抖。

婚約?什麽婚約?

莫非範孝武當真去秦府提親,而太夫人居然……應下了?

一乘小轎抬去侯府,就這樣將她這個外室女給打發出了門,這一世,也同樣會是如此的麽?即便她毫無錯處,即便她名聲清白幹淨,即便她為秦家爭取到了那樣多的好處。

太夫人,也仍舊應下了這門親事?!

縱然秦素不願相信,可在心底深處,她卻比誰都清楚,範孝武絕非戲言。

範二郎可是漢安鄉侯最寵愛的幺子,而漢安鄉侯在江陽郡乃至於整個益州,都是絕不容小覷的人物。

此等郡望,小小的秦氏又怎麽會得罪?巴結還來不及呢。

秦素相信,漢安鄉侯隻消稍稍透個口風,秦家的幾位夫人們,一定會歡天喜地地將她送去侯府的。

刹那間,憤怒如潮水般湧來,胸口處仿若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秦素不得不張開口,大口地呼吸著微熱的空氣,胸口卻仍舊灼痛難當。

為什麽?!

憑什麽?!

前世今生,她秦素果然便逃不脫這樣的宿命麽?

她苦心經營良久、徹夜籌謀,好容易才為秦家贏來了一線生機,又千辛萬苦將自己在秦府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截,本以為,以她目今的力量,足可以令秦府的那幾位夫人高看一眼。

可範孝武的寥寥數語,卻將她所有的幻想一舉擊碎。

秦素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

是啊,她一個小小外室女,若能拿來換得與漢安鄉侯府的親近,何樂而不為?

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考慮,秦家都占了大便宜。

或許,在太夫人的眼裏,這一世的秦素,可能是比秦彥梨更為適合的人選罷。

因為她太出挑了。

亦因為,她的身份太低賤了。

以如此卑賤之身,為家族換取長久的利益,身為秦府最高權力者,太夫人想必是極為樂於應下這門親事的。

不能活過一年又怎樣?

身懷紫微鬥數又怎樣?

將這樣一個出色的庶女嫁去漢安鄉侯府,沒準到時候還能為漢安鄉侯府推幾次星盤,避免些厄運,就算秦素隻能再多活一年,那秦家也是賣了漢安鄉侯府一個好大的人情,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