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同心而離居(六)

靖平十六年正月初一。

朔方城一大早便被賀歲的爆竹聲吵醒,但也有一些人是被因別的事而早起。

如所有人的預料,烏桓兵圍靈水。稍微出乎意料的是,在第一天就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朔方西北宣撫使府如今是寧王在整個西北前線的總行營,接到靈水戰報,這位總理軍務的親王隻能起了床,但隻是瞥了一眼,便又繼續喝茶,將那戰報往桌上隨手一丟。顯然對堂上押著的兩個少年更感興趣,喝了兩口,他放下茶碗,伸了個懶腰,聲音也懶洋洋的,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白衫少年鳳眸坦然:“我是蘭王的小舅子。”看眼旁邊半胡半漢的少年,“這是我書童。”

如此身份讓寧王更覺有趣,轉過臉來,又問:“為何偷我文牒?”

“送我姐出城。”懷楨依舊坦然,鳳眼彎彎,“已經走了四五個時辰了。”

寧王眉棱一跳,隨即一哂,並不太在意,隻嘲諷了句:“本王還道之惟英雄了得,原也這般兒女情長。”

少年也不惱,隨著他笑:“人之常情,打仗這事總不方便帶著女人。”

寧王越發對他感起興趣,虎目盯著他片刻,忽然一斂:“你究竟為何混入我軍?”聲音也一寒,“不會就為了偷文牒吧?”

丹鳳眼亮晶晶的,一臉崇拜的看過來,“王爺果然英明!懷楨大老遠的從京城來這裏當然不會這麽簡單,我是——”他有意頓了頓方道,“來見識一下誰是當世之第一戰神。”

寧王聽了不由大笑:“小子,你這是在拍本王的馬屁,想讓本王放你條活路?”

懷楨毫不在意,依然笑得很真誠:“當然是有那麽一點啦——”還沒說完,先被旁邊“書童”冷冷瞥了一眼,他瞪回去,又轉過眼來看著寧王:“不過,這馬屁拍的是不是王爺您,還未定呢。”

雖有預料,一向自詡當朝第一戰將的寧王還是忍不住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懷楨不慌不忙的回答:“說到戰神之名不得不提到前頭大將軍王,他老人家當年滅烏桓、抗西羌,開疆辟土,戰無不勝,豐功偉績已不須吾輩再複述,便是這‘戰神’之名亦是敵手所贈。承蒙著他老人家的蔭蔽,這十多年來邊境安泰,四海升平,並沒有什麽重大戰事發生,因此,這戰神的名號也就空缺了多時。”

寧王極輕的哼了一聲。

懷楨鳳眸一挑,接著卻道:“不過雖是如此,邊疆之上卻也非中原盲目之人所見的寧靖無波,烏桓殘部始終徘徊不去,屢屢騷擾,近年來竟又冒出個所謂孑利太子整合舊部,不時前來挑釁。幸得我朝有皇子親王領兵之大好傳統,抗敵之間,亦更出現了新興將星。”目光毫不回避,直直看向對麵,“如寧王爺,英勇果敢,屢屢奉皇命出征剿賊,雖貴為龍子鳳孫,亦肯親身上陣殺敵,身先士卒,廣受將士愛戴,武藝超群,敵人魂飛魄散,真可謂當世戰神之不二人選!”眉眼含笑,清清亮亮望來,一張巧嘴,說得比說書還好聽。

寧王不禁勾了唇角。

卻聽那少年忽然話鋒一轉:“話雖如此,可也畢竟有些遺憾——”

“為何?”

“雖名為統兵,卻未經過一場大戰;雖身為勇將,卻未敵過過萬的敵兵;雖忝為總理前線全局的親王,卻從未親身直麵過敵方的統帥。如無此等經曆,如何能與前大將軍王一較長短?便是今人,也未必可及……”

寧王掃過來的目光似刀子。

懷楨感到旁邊的家夥不由看了自己一眼,琥珀瞳中卻是鼓勵的笑意——難得你腦子夠跟得上我!心中一笑,麵上笑容也更深,直直看著寧王道:“現在,便有敵方主帥堂堂的一國太子親率十萬鐵騎兵臨城下,便有一座邊陲孤城數萬百姓等待天兵解救,更有十萬熱血兒郎隻等一聲召喚便能猛虎出籠寶劍出匣,能抗此賊、能救此城、能率此兵者,方有稱當世戰神之資格!”

寧王眯了眼,如一柄就要出鞘的劍:“你是說——你姐夫?”

懷楨感到旁邊那家夥竟往他身前挪了一點,好像能幫他擋去一些那鋒利的光芒,登時笑了,一昂頭,少年答得清清脆脆:“不錯,正是我姐夫!”

寧王站起身,走了過來。

懷楨拿肩膀拱開旁邊少年,迎上前去:“獨臥孤城,獨當賊虜。倘若王爺您也有這樣的勇氣決心,或可一爭……”

“什麽獨當賊虜,當世戰神?”寧王提起了他前襟,“小子,你這是在用激將法想激本王去救他吧?”

鳳眸並不退縮,看進他眼底深處:“這也是唯一決出戰神是誰的機會。”

“戰神?”寧王哈哈大笑,“之惟能頂幾天?他能勝?他能活著逃回來就不錯啦!”

“王爺,您錯了。”手中少年卻靜靜的看著他,“沒有後方,守久了,再堅固的城也可能會破。但,絕不會有人逃——這,王爺,您敢不敢跟我賭一賭?”

他本來也是準備來看戲的,隻不過沒想到那人是堅持要唱悲劇,但總歸要看下去,便冷笑:“好啊,你賭什麽?”

“要是王爺贏了,我跪地磕三個響頭,回京寫三十篇文章,於京城所有茶館吹拉彈唱整三百場,頌您為當世戰神,若有哪一戶人家不知哪一個人兒不曉,您都算到我頭上。”

這哪裏是賭約,分明是渾水摸魚想撿條小命!便是周圍伺候的仆人,門外守衛的兵丁聽著也忍不住偷笑。寧王聽了也不禁失笑,笑過以後,眸子卻比方才更陰沉:“還有呢?”

“若是王爺輸了,則立即發兵靈水。”

“還是來向本王討救兵的呀!”他手一緊。

少年被他勒得氣有些喘不上來,仍強笑:“這也是……給你的……機會……大丈夫……隻有上戰場……才是真……建功立業……”

寧王眸心一縮,手更緊,旁邊仆從看見那少年臉色已然發青,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堂內便隻聽見寧王一人的粗重喘息:“你憑什麽來和本王賭?靈水說不定下一句話的工夫就破了。”

少年艱難的垂睫,示意自己懷裏。

寧王抽出來,是一封信函,終於鬆了手:“之惟?”

懷楨跌坐在地上,長長吸了口空氣:“咳咳……姐夫……你可救了命了……”

寧王打開那封信函,正是蘭王親筆,隻有寥寥數語,亦是對前線軍務總理唯一的要求:“自靖平十六年正月初一起,若遇自靈水逃回之兵將,斬!”

有什麽,力透紙背。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開始移照進深廣的堂廈,簷下鐵馬反射出鏗鏘寒光。遠遠的,似乎能聽見西北方傳來隱約的隆隆——那是炮響……

寧王踱回了正中座位,緩緩的坐了下來,冷冷一笑,抬頭:“好,本王和你賭。”

少年一古腦從地上爬了起來,盯著他:“賭幾天?”

他露出絲獰笑:“十五天。”

少年臉色刷的變了,就要上前。

他玩味的仍笑,目光投向他旁邊那淺瞳的少年:“你那個籌碼,雖古怪,本王既答應和你賭,也就不計較了,你的命就算留下了。不過,偷文牒的事總要有人負責,不然讓人笑話我帳下易出奸細。本王看就這樣吧,就讓你的書童替你承擔吧。”

“等等!”懷楨撲上去攔住那些要將清執往外拉的士兵,回頭看向寧王,咬牙道,“好,我答應你,就這麽賭!我換籌碼——要是你贏了,我任憑你處置,千刀萬剮,不,碎屍萬段!行了吧?!”

“還有他。”寧王微笑補充,終於露出絲舒暢的神色,揮手讓士兵們退下。

懷楨感到自己又被旁邊人瞪了一眼,這次卻沒瞪回去,隻回了一笑:“咱現在真成了‘同命鴛鴦’啦。”果然,又被瞪了一眼,手,卻被人拉住了。

堂前甬道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班全副武裝的武士擁了一年過半百的老將走進堂來,一進門,那老將便道:“王爺,這靈水……”

“您也睡醒啦,馮老將軍,靈水這事我知道……”寧王不慌不忙的迎上去。

“這就是順德將軍朔方總兵馮嘯。”懷楨悄悄對清執道,“看樣子,的確是被寧王給軟禁了。”

清執隻覺一股氣在喉嚨裏梗著,遲疑了下,終於問道:“他剛才說十五天,你幹嗎那麽慌?”

“怎麽能不慌呢?靈水根本堅持不了十五天。而且——”飛揚少年終於黯淡了下來,“十五天後,各衙門的官印就可以啟用了,也就是說,他們可以正式承認那些‘證據’,給姐夫定罪了。到時候,就算是發兵救下了靈水,也一樣可以在陣前直接殺了他……”

清執感到那口氣終於蕩了出去,一顆心卻也隨著沉到了最底。

正想著,見寧王嗬嗬笑著,引著馮嘯也望這邊看:“這兩個孩子很有意思,本王讓他們陪著觀戰。”說著便轉向旁邊的幕僚:“來啊,這就將靈水的戰況都大聲念出來,咱們所有人一起聽聽。”

正月初一,沒有任何的勸降或交涉。

烏桓左賢王鄂濟格直接將前次兵敗的怒氣化為了衝鋒的號角,手下三萬騎兵十二萬隻馬蹄席卷而來,將靈水城前的雪原當作了一麵巨大的戰鼓,十數萬蹄聲滾滾如雷,蹄聲裏卻仿佛隻能聽見一個聲音——複仇!

而右賢王素圖則將他自朔方無功而返的憋屈都裝載在了數以千計的戰車上——木盾車後埋伏著弓箭手,將無數飛箭雨一樣射向靈水城頭;頭車之內則隱藏著工兵,待到城牆之下,便可以挖掘城基坍塌城牆;還有無數的投石機不斷的向城內投射巨石,再堅固的城牆也會在這些巨石的擊打下震顫不已。

隻要親曆過戰爭的人都能記得那種感覺:頭頂上的石塊像烏雲一樣飛過來,小山似的落下來,站的地方被砸得顫動不止,身旁被砸中的人已是一團血泥,直接被砸死的倒還好,被砸傷的則是血肉模糊的一團,還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不是鬼,也是鬼。

守城者的還擊則首先是白雪之下深藏的陷馬坑,其中布滿了削尖的竹簽、鹿角槍,淺隱的則有鐵蒺藜、木蒺藜,還有絆馬繩……這些布在城周的利器陷阱,如同進攻者的巨石一樣,在雙方士兵交手直麵之前,便先掀起了雪原之上的第一層血浪。

接下來便是一場場天火——火箭、飛钜、滾油,甚至燒紅的鎖鏈,從城頭上如雨而落,射穿敵人的胸膛,焚穿敵人的戰車,一團團火焰在半空疾飛如流星,灑落地麵鋪開一片片火海。更還有火炮!這種軒龍朝在技術上領了先的巨大火器,一怒吼便吐出一條火龍,炸響處,雪、塵、土,以及血肉無一不在巨響中碎裂成齏粉。

戰爭,不過如此。

不過是攻方的蟻附,守方的檑木;攻方的戰車,守方的火炮;攻方的人命,守方的人命……

於不斷傳回的前線戰報,軍務總理寧王連眉毛也未動兩動,一旁的馮嘯麵色雖凝重,卻也未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所以那些大聲朗讀的邊報,似乎隻是為了念給旁邊的兩個少年聽。

雖然知道隻要不出現奸細,單以靈水城頭的十門新式火炮也可以堅守數日,但,心總是吊著的,提心吊膽中,不知不覺已到天黑,望著外麵黑幕一樣罩下來的夜色,遠方一直傳來的炮聲,似乎也被壓抑,片刻的寧寂,竟如死沉。

肩上一沉,居然是懷楨竟盹著了倚在他肩上,清執收回目光:他不擔心嗎?那個人是他姐夫呀。想到此,心又複一揪。忽對上雙鳳眸,懷楨不知何時又醒了,對他輕聲道:“睡一會吧,還有得打呢。”他聽了,也不知是否該心安。聽得旁邊那人又喃喃:“餓……”他這回隻好閉了眼,當沒聽見。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忽聽急促腳步聲傳來,堂中有戰靴蹬蹬來報,二人立刻被驚醒。

寧王披衣出來。

“烏桓夜襲靈水!”

“哦。”寧王打了個哈欠,哂笑了聲,“之惟不會懸燈照明嗎?”笑完便又回去睡了。

隻兩個少年聽著遠方再次傳來的隆隆炮響,瞪著眼睛,整整一夜。

正月初二,隨著太陽的升起,烏桓夜襲宣告失敗。

血色晨曦中,交戰雙方終於有了第一次對話:烏桓太子將一支勸降的羽箭射入了靈水城內,而軒龍蘭王的回答是城牆外高懸的數十個人頭——都是混入城裏的烏桓奸細。於此,孑利的回複是新一輪更加猛烈的進攻,而蘭王答複敵人的喉舌依舊是火炮的轟鳴。

於此,補覺到晌午才出現在正堂的寧王隻挑挑眉:“馮將軍啊,你給了靈水多少炮彈?”

端坐椅內已一上午的馮嘯麵無表情:“末將不記得了。”

“沒關係,去庫房裏點一點剩下的就清楚了。”

馮嘯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隻兩個少年恨得牙癢癢的,更加仔細的凝聽遠方的炮響,恨不能一一數清。

接下去幾天,戰爭的程序亦不過如此,攻守雙方都沒有拿出什麽新的手段,因此亦沒有取得什麽新的進展。時間過得如此之慢,更漏已不再是計量時間的用具,在靈水城,計量時間的乃是一架架雲梯從豎起到倒下,一輛輛頭車從啟動到燒毀,一座座土城從堆起到坍塌,一塊塊滾石、一根根檑木從舉起到落下……

時間,是一支羽箭從這一方的弓弦上振出到射入另一方血肉的一段弧線,是一顆炮彈從炮膛裏射出到落在地上的四麵開花,是一顆頭顱從一根脖頸上飛脫的一蓬血霧,是馬上將軍城中統帥勾勾手指動動嘴唇的一個刹那。

橫無際涯的時間巨浪中,人們都好像是瘋了一樣,在他們眼裏,已沒有了光陰,沒有了世界,時間空間都凝聚成了眼前這一小片目所能及的戰場,隻知不斷的揮舞手中的武器,砍殺,砍殺,砍殺!揮向麵前所有的阻擋,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攻守雙方的士兵們都有著同樣的想法,抑或隻是直覺。

可是,卻也有一方是不同的——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注意著朔方各城門的動靜,卻從未有任何的發現——

沒有一兵一卒,自靈水逃歸。

即使,自那裏傳來的炮響已漸式微。

即使,那已經是孤軍奮戰的第七天。

麵對著寧王越來越沉的看過來的眸子,少年高高的揚起了下頜。

之後三天自靈水傳回的軍報依舊毫無新意,似乎連書寫這戰報的人都已厭倦了再描述那些不變的滾油石塊、往來箭雨,戰報回來往往隻有寥寥數字。

時間,卻比之前過得更加難挨起來。

非但是兩個心急如焚的少年,便是寧王也開始不再像之前一樣“有事早奏,無事退朝”的閑適,而開始與親信幕僚在後堂悉悉索索,也不知忙些什麽。待出來時,往往已是夜幕降臨,遠方的天空已為塵煙和血色染成了混沌一片,炮聲已不可聞。少年注意到寧王的眼也不自覺的投向那片硝煙彌漫的長空,直到這一天最後一份戰報傳來——

烏桓進攻無果,再一次鳴金收兵。

鬆一口氣的同時,卻更知這是下一輪更猛烈進攻的開始。

這已是,第十天。

正月十一,大雪,天色蒙昧,遲遲未亮,驚醒朔方城的是遠方許久未聞的一聲炮響。

寧王躋了雙鞋子就來到了正堂。

沉重的雪花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天地一片混沌。

很久後才有探馬傳回戰報:烏桓發動了有史以來最猛烈的一次攻擊,太子孑利親身上陣率兵猛攻靈水北門,右賢王等則進攻東西二門,然這些都不過是掩飾,左賢王鄂濟格率全軍十八部約三萬人突襲靈水南門。南門守將原朔方青龍營主將馮至昱殊死抵抗,身中十二矢仍斬殺數十敵兵,最後力竭跌落城頭而亡,竟連屍身都無法尋回。而烏桓軍則幾乎是踏著自己人的屍首而爬上了靈水的城牆。

聽到這個消息,數天來都麵無表情的老將終於露出了動容之色,微紅的眼眶讓人想起那壯烈犧牲者的身份——青龍營主將、朔方嫡部、更是順德將軍馮嘯的嫡親侄兒。

也不知是不是出於拉攏,寧王終於道了句:“好漢子!”卻又複一歎,“可惜了,跟了——之惟呢?”

因之惟雖“謀反”事發,卻畢竟尚未走完那套司法程序,朝廷又一直未發明詔處置,也不知該如何稱呼,朔方上下便隻能模糊的稱為“那人”,那士兵便急忙回複:“那人……那人親去了南門。”

“他去了?”寧王似有意外,隨即嘲弄的看向懷楨,笑問,“你姐夫殺過人嗎?”

懷楨一愣。

卻聽旁邊冷清的聲音響起——“殺過。”清執抬起頭來,琥珀瞳光芒沉定,望著居高位者,“蘭王親手射殺了靈水總督——因為他企圖丟棄自己管轄的城池,獨自逃生。”

“當真?”

別說寧王,連堂內外伺候的,隻要聽說過蘭王,都隻道他風流蘊藉,儒雅倜儻,都不信他能有如此殺伐手段。

隻見那少年淺瞳裏光芒一閃,聲音仍很定:“當真。他殺死的是我的親生父親。”

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吸口涼氣,下去後議論紛紛。寧王冷哼了一聲,麵色鐵青,不再理睬。

清執好像什麽也沒意識到似的,隻自低下了頭。聽見旁邊懷楨輕笑:“好樣的!”,他微微一笑,又看向了門外彌天的飛雪。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終於傳來了動靜,卻是近在門外的嘈雜。

懷楨見竟是自己的一位“同僚”奔進門來,鼻青臉腫的給寧王跪下:“王爺!不得了啦!兵鬧起來啦!要嘩變啦!”

“什麽?”寧王看眼座上馮嘯,見他仍無反應,便又看向那師爺,“怎麽回事?說清楚。”

“回王爺:一大早我們那裏就被圍住了,一大堆兵油子嚷嚷著要發軍餉,還說再不發,就嘩變!”

寧王一算:是到了發餉的時間了。馮嘯這小老兒,故意不提醒。他娘的!在心裏咒了一聲,便對左右道:“火林軍統領張琦何在?”

心腹還未應聲,卻是一個清亮的聲音先響了起來:“王爺,等一等!”

眾人一見,竟是懷楨。

白衣少年像是一覺剛醒,臉上還有人家衣服上的皺褶印子,從牆角裏跳了出來,道:“王爺,不用您調兵,懷楨願意幫您平息。”

“你?”

懷楨點點頭,笑道:“您別忘了,我不僅是我姐夫的小舅子,也還同時是您的一名錢糧呢,都是為朝廷效力,不分家的。”

寧王眉棱骨一抽:“少廢話,你又有什麽鬼點子?”

懷楨笑:“我要是幫您平息了兵亂,您能不能放了我們?”見對方要惱,又忙補充,“您放心,一賭既定,到時間,懷楨一定會回來和您履行賭約的。”

“少羅嗦,愛去不去!”

“好好好,我不說了。”少年隻得投降,“但我要先問王爺一句:您打算發餉嗎?”

寧王沉吟了下,隨即斷然道:“發!”

“好!”懷楨也再無多話,拉了清執就走了出去。

府門外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更有手裏頭兵刃閃閃,幾個被揪住的錢穀師爺已嚇得爛泥似的攤在地上。

懷楨一出門,便有杆長槍戳到了他麵前——“你是什麽人?餉銀呢?”

清執直覺的將懷楨往後拉,懷楨反倒迎上去一步,笑道:“在下乃是一名錢穀,來傳寧王將令:南門發餉,請諸位排隊認領,如有冒領多領者,按軍法處置。”

話音剛落,階下人潮便轟然而散,直奔南門去了。

清執目瞪口呆,半天才說出句:“你……你幹嗎說南門?”

“最遠啊,萬一他們撲空了再回來,也找不著我了。”懷楨笑著笑著,忽然一頓,“餉銀……餉銀?姐夫……莫非這就是你的……可這來得及嗎……”腦裏正飛轉,突被旁邊人一拉,正要惱,卻見數騎護著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他倆被人拉到一邊跪下,隻見車上下來一人,他們趴伏在地,隻看見厚重袍角皂履赤結,不由都想——是位貴人呢。還在思索那人身份,忽聽後麵有人道:“滾吧,都滾吧,寧王爺放你倆回去啦!”

竟一下飛身得自由?!二人都連忙慶幸的爬起。清執不由看向懷楨,卻見他又旋身,白衣玉麵,襯著那回望的鳳眸越發點漆般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