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勁道此刻隻覺渾身酸脹,兩耳嗡嗡亂響,雙眼迷蒙隻際,隻見柳逢春的五毒掌如山壓來,不禁心為之一冷,心道:我命休矣!在此生死一線之間,隻覺前塵往事,恩怨情仇,幢幢攘攘一齊襲來,不禁心傷欲碎!

就在此時,忽覺眼前一亮,兩道雖然細小,但卻燦爛已極的金色光芒自眼前一掠而過,刺入柳逢春發出的掌影當中!就聽柳逢春“啊”的一聲慘叫,如山掌影倏得泯滅無疑!夏勁道登時精神一震,大叫道:“黃兄——黃兄——”那一日,他隨那少年乞丐自崖上飛下,少年乞丐發出一把梅花針阻住鷹九揚,記憶之深,如烙腦海,此際梅花針再度出現,怎不叫他熱血沸騰!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象大鳥一樣飛撲到場內,這時,東方勝又從地底下伸出兩隻怪爪抓向夏勁道兩足,被這個人身在空中擒住手腕,用力一抖,就聽“轟”的一聲巨響,東方勝連人帶土被摔出五六丈之遙,聲勢駭人之極!

夏勁道一邊揮手遮擋撲鼻蓋臉的土塊,一邊打量,隻見這人須發皆白,鷲鼻鷹眼,可不正是鷹九揚,鷹九揚身形一落地,一隻手忽得搭在夏勁道的肩膀之上,夏勁道兀自一惱,忽覺一股暖流自肩井穴沿經絡行致心田,氣血立時為之一暢,知道是在給自己運功療傷,不由對鷹九揚投去感激的一瞥,鷹九揚卻不理他,左顧右盼,大叫道:“小要飯的,你給我出來——愛捉迷藏的娃娃,你給我出來——”

夏勁道知道鷹九揚嗜武成癖,也知道少年乞丐不願意和他比武的事情,見他瘋瘋癲癲,不禁啼笑皆非!

再說柳逢春和東方勝二人,這幾下變故兔起鶻落,快若電光石火昏頭昏腦,好半天才還過神來!柳逢春用嘴拔掉釘在左右腕上尺脈之處的梅花金針,兩滴血珠立時滲出,驚駭之餘,卻又暗叫“慶幸”,幸虧自己經驗老到,功夫不凡,變化的快,倘若給它射中掌心的勞宮穴,那麽自己一身絕頂毒功可就要和自己不辭而別了!

東方勝被摔得個七零八落,全身象散了架子似的,他暈頭暈腦的爬起來,一迭連聲的問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柳逢春氣極反笑,道:“不怎麽回事——”這時,東方勝業已看清楚鷹九揚,不禁大吃了一驚,道:“你是什麽人!方才是你暗算本人麽?!”

鷹九揚卻似視而不見,他嚷了半天,也不見少年乞丐現身,不由又是懊惱,又是歎息,忽的又象發現了什麽,“哈哈”一聲大笑,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隻見鷹九揚大步走到僵臥在地上的那匹火龍駒近前,左手一摸馬的鬃毛,右手在馬腹一抹,喝道:“起——”奇跡頓時出現,那匹本來昏死多時的火龍駒竟然長“嘶”了一聲,生龍活虎的又站了起來,眾人一見都驚駭得喘不過氣來!鷹九揚攤開右掌,隻見他掌心上又是一根金燦燦的梅花針,柳逢春已是驚弓之鳥,不由亡魂出竅,急忙打了個呼哨,他們的坐騎本來在不遠的地方吃草,立刻衝到他們跟前,二人翻身上馬,柳逢春又打了個呼哨,被鷹九揚抓住的那匹火龍駒也奮蹄掙脫鷹九揚的怪掌,跟在他們之後,絕塵而去!

夏勁道忙叫道:“老前輩,他們跑了——”鷹九揚鷹眼一翻,道:“他們跑了,關我什麽事——”接著又歎道:“梅花神劍,果然名不虛傳,我一定要領教領教!”

夏勁道此刻也是心急如焚,他害怕東方勝等人會對白樂天不利,白樂天待他不錯,而且白樂天跟遊盛天交情過命,自然不能袖手不管,主意打定,向鷹九揚施了一禮道:“前輩,多謝你救命之恩,日後定當厚報。不過,眼下我先告辭了!”

“且慢——”鷹九揚伸手將夏勁道攔住,他比夏勁道高出足有兩頭,覺得低頭對夏勁道講話實在不方便,也有失自己的體麵,雙手拿住夏勁道的雙肩,把夏勁道拎了起來,和自己頭頂平齊,這才道:“你得告訴我,那個小要飯的藏在哪裏?”

夏勁道隻覺雙肩如被鐵箍,痛徹心脾,但他不願示弱,強擠笑容道:“我——我怎麽知道!”

鷹九揚雙眼一瞪,道:“不可能!——”

夏勁道見他雙眼一瞪,好不怕人,忙道:“這怎麽不可能,很有可能,第一,我和他非親非故,第二,我和他隻是一麵之交,第三、、、、、、第三——”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第三個理由,唔了半天,隻得作罷!

鷹九揚雙掌一用力,喝道:“第三,怎麽不說?”

“啊呀!”夏勁道一吃痛,脫口而出道:“第三,我也想見他,就是不知道他在哪裏!”

“哈哈”鷹九揚大笑一聲,將夏勁道放回地上,道:“小老弟,你果然有趣!”

夏勁道如釋重負,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心道:虧他身負絕頂武功,怎的性情舉止宛如孩童,見鷹九揚稱呼自己小兄弟,忙道:“前輩不可這樣稱呼——”

“哎——”鷹九揚道,“什麽前輩後輩的,十五年前,就因為這一句前輩,勾起我惻隱之心,卻沒有料到留下無盡罪過,哎、、、、、、不說了!”

夏勁道見他忽的黯然神傷不止,忙道:“前輩,對不起,是我不好!‘

鷹九揚把眼一瞪,道:“我叫你小兄弟,你就是我的小兄弟——”

夏勁道已知他麵目雖惡,心性卻極其良善,忙道:“是老哥哥,請受小弟一拜!”東方勝柳逢春二人策馬馳回鳳竹鎮,來到白樂天府前,滾鞍下馬,早有仆人等候在此,二人也顧不得稟報,箭步衝進院內,越過亂石鋪就的大院,奔到大廳之前!

司徒青山和上官虹在客廳之內早已等得不耐煩,一見他們回來了,二人也不顧有失身份,慌忙搶出客廳,迎住道:“怎麽樣?”柳逢春方要說話,卻被隨後而吹的白樂天截住道:“諸位大人,請進去再談也不為遲嘛!”

司徒青山和上官虹也覺方才過於匆忙,有失鎮定,一齊點了點頭道:“也好——”

五人進廳分賓主落座,白樂天在下首相陪,上官虹身份最高,居於上座,待得東方勝和柳逢春二人喘息稍定,上官虹方問道:“為何耽擱如此之久?”

柳逢春歎道:“哎!一言難盡——”遂把如何捉拿夏勁道,以及自己被梅花針射傷和鷹九揚如何出現、如何厲害詳細描述了一遍!

上官虹一邊仔細聽柳逢春講述,一邊暗中留意白樂天的神色。他本來是懷疑白樂天可能事先知曉了他們的來意,方請了高手暗中相助的,不料觀察片刻,卻見白樂天神色如常,毫無異樣,不由疑慮不定,待聽到鷹九揚將火龍駒救活之時,不禁聳然動容,道:“嗷——,竟有這等奇事,老柳,那兩枚梅花針還在不在你手上?”

柳逢春道:“在——”說著從身上取出那兩枚梅花針遞給上官虹,上官虹接在手中,仔細瞧了片刻,不禁失聲道:“難道是,、、、、、、是、、、、、、”他滿麵驚駭之色,竟似不敢再說下去!

白樂天道:“在下一介草民,雖然略通武藝,卻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不過寶馬失而複得可喜可賀,來呀,上酒筵——”

上官虹也覺方才過於失態,忙道:“哎,白老兄尊貴一方,比我們這些在公門討飯的可強多了,你這樣自歉,倒叫我們無比汗顏!”

白樂天道:“上官大人武功蓋世,就連王爺也要敬你三分,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怎麽能和您比呢!”

司徒青山,東方勝和柳逢春見白樂天一意恭維上官虹,不由各個麵露不快之色,上官虹也有所察覺,忙道:“白兄說笑了!”心道:好個白樂天,果然老奸巨滑,這分明是挑撥離間,我可要小心著了他的道!

一陣寒暄過後,酒筵擺上,酒過三巡,白樂天恭謹地問道:“四位大人不知到此有何公幹,怎麽不下函文事先通知老朽,請恕老朽未曾遠迎之過——”說罷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咕嚕”灌了下去!

“白——”司徒青山見白樂天以酒代過,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忙搶著回答,卻不料被上官虹暗中踩了一下腳尖,他雖有些不快,卻還是強自耐住性子,悻悻然作罷!

上官虹道:“啊,白兄有所不知,我們兄弟幾個這是到洱源去,路過此處,特意前來拜訪的!”

“哎,不敢當!”白樂天忙道,心中卻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情知他所言非實,卻也不便再問,端起酒杯道:“眾位大人,請!”

柳逢春卻道:“慢——”

白樂天道:“啊,柳大人不知有何話講?”

柳逢春道:“白兄,怎麽不見貴公子和令千金呢?”

白樂天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已經被司徒青山打成內傷,但先前白展雄曾以目示意告訴他來著不善,然後借口有事要辦,就又出去了,這會兒見柳逢春忽然問起,不知他是何用意,忙道:“啊,犬子每天負責治安巡查之職,這時想必正在街上辦事吧!”

“哼”柳逢春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又道:“那這樣說來,貴公子一定交遊廣闊的很吧!”

此時,不但白樂天心中恍然大悟,就連上官虹、司徒青山、東方勝也已經明白柳逢春要說什麽了,本來上官虹已經將火龍駒被劫之事當作純屬意外,早已拋誅腦後,現在聽柳逢春舊事重提,不禁疑心又起,所以也不加製止,隻是一雙眼睛盯住白樂天,看他如何回答!

白樂天心道:原來他們是要打聽那劫馬少年的消息,是呀,他們吃了如此大虧,當然不肯善罷甘休了,哼,你們四人依仗自己在江湖上的勢力和在王府的地位,欺壓良善,魚肉百姓,無惡不作,早已是人神共憤,人人得而誅之了!現在本地出了這樣的少年英雄,我歡喜還要來不及,又怎能對他不利,就算我知道他的來曆,也不會告訴你們聽的,主意打定,遂道:“年輕人性喜胡鬧,任性亂為,想來應該如此,不過,這與柳大人有何關係麽?”說著,麵色一沉,似乎已然發怒!

“這——”柳逢春一怔,他沒有料到白樂天竟會坦然承認,是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過他畢竟工於心計,狡猾奸詐,心道:你明刀明槍,我也就開門見山,遂道:“白兄誤會了,我隻是想從貴公子那裏打聽一下那盜馬賊的消息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哎,老實說,我們栽了這樣大的跟頭,回去見了王爺實在無法交待!”說罷,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連連搖頭!

白樂天心道;無憑無據,量你們也不敢誣良為盜,見柳逢春已然認錯,自己也不好跟他們撕破臉皮,也就見台階就下,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我多疑了,柳大人切莫見怪!”

上官虹見兩人弄僵,忙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來,咱們五人幹一杯!”

五杯酒過,上官虹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頓,忽然歎了口氣。

白樂天忙道:“上官大人,為何歎氣?”

“哎!”上官虹道,“本來我已將劫馬之事,當作一般小賊向我們四人尋仇報複,早已不放在心上!我們兄弟秉力忠心為王爺辦事,自然會得罪不少道上的朋友,——這也不足為奇,不過經你們方才一鬧,我覺得這件事情未必這麽簡單!”說著語音一頓,盯住白樂天。

白樂天本來不願意再提這件事,但見上官虹盯住自己不放,惟恐他起疑,隻得接口道:“那,不知上官大人如何看待這件事?”

上官虹道:“我們不知那小賊倒底居心何在?但他敢劫王府寶馬,這第一麽,就是覬覦名駒,犯上作亂,這是說他盜得寶馬,現在寶馬已回,這第二麽,就是挑撥離間,渾水摸魚!”說著又是一頓,眼睛看了看白樂天、東方勝、柳逢春、司徒青山幾人,滿麵隆重之色!

這時,不但白樂天,就連東方勝、柳逢春、司徒青山也不由佩服上官虹思維之縝密,分析之精辟,難怪能登上王府總管的高位。幾人見上官虹又賣關子,不禁異口同聲的道:“渾水摸魚——摸什麽魚?”

上官虹道:“摸什麽魚?這魚麽,你我身上沒有,自然白兄有啦!這想必就是那個小盜馬賊的第三個居心——”他不緊不慢的說來,眼睛一直盯著白樂天不放!

白樂天一聽這話,心裏不由駭了一跳,暗道:好個上官虹,果然老奸巨滑,厲害,如此一來,他將自己也圈在裏邊,自己想抽身事外,已是難似登天了。哼,我倒要看看你耍什麽花招?主意打定,也不答話,仍就作傾聽的樣子,等待上官虹的下文!

上官虹見白樂天並不答腔,暗道:白樂天果然狡猾異常,難怪王爺叮囑我們千萬要小心行事,心裏想著,口中接著道:“所以,這件事情絕非尋常,事關重大,我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好在去洱源辦事期限尚早,我們就先在這裏住下如何,東方大人、柳大人、司徒大人?”他以目示意,三人早已心領神會,都點頭稱是!

白樂天心知中計,不由暗自叫苦,但也不便推脫,隻得點頭道:“好極了——”

鷹九揚一把扶起夏勁道,道:“好兄弟,從今以後有獲同當——”

“有福同享!”夏勁道接上去道,一張小臉興奮得通紅,這是他有生以來結交的第一個朋友,人生得若一如此,該當痛飲三大白!可惜,此時這刻,此情此地,沒有半滴酒,哎,就是一醉又如何,又怎能宣泄他此時渾身的高興勁呢!

“快事——快事——真乃痛快事也!”忽然一陣清脆的喝聲傳來,把夏勁道和鷹九揚都嚇了一跳,尋聲望去,隻見從路旁的竹林裏走出一個人來!

麵目奇醜,衣衫襤褸,可不正是那個姓黃的小叫花,隻見他一手托著一個酒壇走到二人跟前,笑道:“適逢其會,可作雀人,花雕老酒,略表吾心!——”

鷹九揚歎道:“罷了,罷了,神龍見首不見尾,天下無雙第一人,我老鷹這回徹底輸了!”

小叫花道:“罷了,罷了,無情無義無信無欲,武癡神童鷹九揚,我小黃這回徹底服了!”

兩人對望幾眼,竟都大笑了起來!鷹九揚竟然笑出了眼淚!

夏勁道見兩人一個叫“輸”,一個喊“服”,不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看看鷹九揚,又看看小叫花,被兩人的情緒感染,不禁也哈哈大笑起來!正笑在得意之時,忽然被小叫花喝住道:“傻小子,你樂什麽?”

夏勁道見他忽然板住麵孔,心道:你怎麽說變就變?不知怎的,他一瞅小叫花的兩眼,就覺渾身扭捏,呐呐道:“你們是我的好朋友,你們高興,我當然也高興,你們笑,我也就跟著笑了!”

鷹九揚見夏勁道忽然變得垂頭喪氣,忙道:“好兄弟,別難過,你現在雖然比不上他,但你有——”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著道:“一個獨一無二的老哥哥,量他絕不敢欺負你!”

小叫花白了鷹九揚一眼,冷冷的道:“別把自己捧得那麽高,憑你還不配,你可知道他還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義父麽?”

“喔!——:鷹九揚驚異得睜大了一雙怪眼,瞅住夏勁道,似乎不相信!

夏勁道瞪大了自己的一雙眼睛,盯住小叫花不放,他本來是害怕和小叫花對目光的,但現在心中已經滿是憤怒和惱恨,所以目光變得銳不可擋,!“為什麽,為什麽要相信他,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在他心中,一個聲音在用力的喊著!

小叫花卻似視而不見,繼續道:“他的義父就是現在的武林盟主金巨——,不過,”他咂了咂嘴,想要繼續說下去,但又終於止住!

“什麽!”鷹九揚忽然一跳,退到小叫花旁邊。

夏勁道見鷹九揚像避開怪物似的閃開自己,不禁更加心涼,“哇——”他忽的轉身拔足飛奔,在這一刻,不知怎的,竟已淚流滿麵,“我不是——我不是!”他一聲聲狂喊著,腦海裏亂轟轟一片,似乎已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人,也忘記了天,忘記了地,似乎將一切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