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色朦朧（一）
咖啡的香氣飄逸而出的時候，陶桃才滿意地笑了起來。看來手藝並沒有退步，咖啡仍然是香濃的。
幾乎有一年，沒有親手煮過咖啡。騰騰的熱氣裏，仿佛又重現了當年在這幢房子裏發生的點滴。陶桃幾乎發出一聲嗚咽，又連忙忍住。
再不能沉緬在那些如煙的往事裏了，她和邵天，早已不是過去的關係。也許他們可以友好地相處，將來的路，走一步看一步。
端著托盤，陶桃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門沒有掩上，而是半開著。從門口看進去，昏黃的燈光打在邵天的側臉上，眼瞼處便投下了一道陰影。雪白的牆壁上，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體剪影。
邵天已經脫去了外套，隻穿了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薄衫，領子不算高。他正坐在書桌前看著筆記本電腦，神情專注。
陶桃感到一種久違的感情，從外而內地彌漫了她的全部身心。站在門口，她看著他的剪影有些發呆。那樣的靜謐，她覺得自己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怎麽了？”邵天抬起頭，看見門口陰影裏的陶桃，忍不住站了起來，接過她手裏的托盤。
“我怕打擾到你。”陶桃輕聲地回答。
“不會，你永遠都不會打擾到我的。”邵天把咖啡杯拿起來，遞了一杯給陶桃，然後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
陶桃沒有喝，隻是緊張地看著他。
他的神情有些嚴肅，陶桃的心像吊起來了似的，帶著失望，“味道不好嗎？”
邵天卻抿了抿唇，“不，很好。我也很久沒有喝到你親手煮的咖啡了，味道就是不一樣。看來，你在外麵住的時候，也經常自己煮咖啡喝。是跟我養成的習慣嗎？”
陶桃搖了搖頭，“不是，當時帶著小琪，哪有工夫做這個？一直喝的都是速融的，比較方便。”
“那麽，我們扯平了。”邵天半開著玩笑，“我也一樣。”
陶桃默默地啜著咖啡，忽然覺得邵天的目光有些曖昧，忍不住臉紅心跳起來，坐姿就有不自然。
“陶桃，你今天是想跟著康俊走的，對嗎？”這句話，其實已經在邵天的心裏來來回回滾了無數遍，卻總是怕陶桃給予了肯定的回答，而自尋煩惱，因而每回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
陶桃下意識地抬眉看了一眼邵天，發現他神色平靜，似乎隻是隨口問出來的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可是握著鼠標的手，分明有些輕輕的顫抖。也許，這個問題，已經折磨了他一個晚上。
他還是在乎她的啊！陶桃覺得自己輕的快要飄到了天花板上去了，悠悠蕩蕩，竟難以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習慣性地衝到喉嚨裏的那聲輕“嗯”，便緩緩地滑回了胸腔。一股柔情漸漸像海洋一樣包圍了她，忍不住輕輕地放下了咖啡杯，側過身子。
他的麵部表情沒有出現裂痕，但她知道，他的內心，已經出現了深深的鴻溝。帶著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陶桃伸出雙臂輕輕環抱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向了他的後背。
這個動作讓邵天本來已經繃緊的身體，更僵了一僵，但隨即就放鬆了下來。他的手從鼠標上離開了，輕輕握住了陶桃環在他腰間的手，一根一根手指輕輕的摩挲。
剛才沉沉地壓在心上的一塊烏雲，忽然輕輕地飄散了開去。邵天有些喝了雞尾酒後的醺然，仿佛沐浴在雨後的陽光裏。晴嵐在身邊緩緩流動，隱約傳來的碧草的清芬，漾在肺腑之間。
“陶桃！”他輕聲的呢喃，“不要離開我。”
“嗯。”陶桃隻是輕輕地發出一個音節，兩行熱淚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邵天，這樣的你，叫我怎麽舍得離開？那根牽動神經的細細長紅，一直都緊緊地連結著兩個人。可是，拒絕了康俊的邀請，她的心仍然會覺得溫熱的苦澀。
時間仿佛就這樣凝固，邵天仍然維持著坐姿，舍不得挪動哪怕一分一毫。這是陶桃回來後，第一次主動親近自己。
心裏滿是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了起來。一聲歎息，仿佛是從他內心深處生發出來似的。或許帶著一點甜蜜的憂傷，更多的，卻是在卸去了歲月的悲傷與重負後，探出頭來的安寧與幸福。那些經曆了春風夏雨和秋霜的苦苦思念，在這時才得到了完全的紓解。
陶桃收住了淚，仍然一動不動。他的背寬厚結實，像一座擋風的港灣，把她的苦痛一絲絲地抽了出來，漸漸地融化在了溫暖的陽光裏。
誰都不想發出聲音，這時候的沉默，勝過了所有的語言。
那些說過了的甜言蜜語，在心頭緩緩流淌，竟覺得勝過了當時的滋味。那些話語，經過了時間的積澱，在這時發出了醉人的濃香。
時光 像被翻開的書本，被流動在兩個人的氣息一頁一頁地翻開。那些甜蜜的、悲傷的，屈辱的往事，都一件件清清楚楚地顯現在書頁上。仿佛長了一雙天使的翅膀，柔軟而輕盈地在眼前低低掠過。
“陶桃。”邵天打破了沉默，轉過了身，把陶桃擁在懷裏，“不要哭。”
“嗯。”陶桃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語言，可以表達內心裏紛煩複雜的心緒。
“謝謝你，最後仍然選擇留下。”邵天的麵容溫柔如水，帶著一抹不容錯認的深情。
陶桃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她曾經猶豫過，逃離邵天的願望一度那樣強烈。可是她害怕再度陷入另一段感情糾葛裏，邵傑的衝動，就像一種慢性毒藥，她碰也不敢碰。
“你留下來，就好。”|邵天似乎緩緩地舒了一口氣，那塊壓在他心上的大石，終於放開。
他害怕陶桃會掉頭離去，她的猶豫和掙紮，一錘一錘地敲在他的心上。他當著康俊的麵，不顧風度地截斷了她沒有說完的話，他強硬地把她拴回了自己的身邊。
她終於還是留下來了，他的心百味陳雜。陶桃用她的溫柔，解開了他的心結。他的心輕輕放下，手指的力度非常柔和，撫過她的麵頰，帶著無法言喻的感情。
陶桃閉上了眼睛，在燈光下，她的五官輪廓分外柔美。
“邵天……”陶桃的聲音，帶著悠遠的餘韻，似乎一直顫動到了邵天的心裏。回首往事，那些刻在心上的冰霜雨雪，都漸漸地淡去。榮枯更疊，像一首不老的情歌，響徹了她的耳膜。拋開這些日子裏紛繁的心事，這時候才漸漸地平複，終於接受了邵天把她接回別墅的事實。
也許，這並不算太糟糕。
斜月明照，在她的臉上留下一段清輝。仿佛一首富含感情的詩篇，照亮了她的歸途。她的睫羽微微顫動，顯示了她的心情也不平靜。
俯下身子，邵天的唇，輕輕滑過她臉上殘留的淚痕。溫存而細膩的輕吻，傾訴著他被壓抑了過久的感情。
曾經的他，狂傲得可以蔽日遮天。可是現在，他隻是一個最溫存的情人。用所有的柔情，來澆灌陶桃千瘡百孔的心。
沿著心髒的細致紋理，一條條地細細遷延而過。
他的細致柔情，深深感動了陶桃。兩滴熱淚，慢慢地沁出了眼角。在月華下，晶瑩剔透得像兩顆夜明珠，閃著清冷的光華。
“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傷心。”邵天的舌，舔食了那兩滴鹹濕的淚，帶著繾綣的餘情，不肯放開。
“真的嗎？”陶桃的眼睜了開來，忽然又搖了搖頭，“不用回答我，有些事，不是可以提前設計的。”
“不，可以的。”邵天語氣溫柔和堅定，“我不會再讓你傷心，要讓你快樂地生活。”
他的珍惜，讓陶桃從悲傷的往事裏探出了腦袋。也許，一切真的會從頭開始。也許，未來會在她的麵前美妙地展開一條康莊大道。
然而，生活會如些厚待於她嗎？心裏浮過一道陰影，陶桃很快把它趕走。
咖啡已經涼透，陶桃紅著臉說，“我再去煮一壺。”
邵天仍然擁著她，“不用了，冷的也能喝。陶桃，我想抱著你，哪怕什麽都不做，心裏也很安心。你不知道，我多麽怕你跟著康俊走。”
陶桃連忙解釋，“我和他隻是……”
“我知道，你和他已經過去了，你把他當作一個親人似的哥哥。但我還是怕你為了逃避我，而跟著他走。”邵天的聲音溫和了起來，鬱在心裏的沉悶，一點點地散去。
陶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手裏把玩著咖啡杯，“我隻是覺得…….去破壞他和女朋友的感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去當電燈泡。”
邵天愣了一下，才知道那個子虛烏有的陸茹夢，竟然幫了自己的大忙。有機會，要記得給她加薪。
“時間不早了，我們睡吧。”邵天的唇摩挲著她的發，有一種洗發水的淡淡清香，從他的鼻際，飄到了肺腑裏。
“我們？”陶桃有些吞吐地說著，“不是分房間的嗎？”
邵天看著她，無辜地說：“對啊，我們是分房間睡的啊。難道你一個睡嫌寂寞？要我陪的話，使個眼色就行。”
陶桃紅著臉，瞪了他一眼，“不用，我昨天睡的很好。”說著，一溜煙地拿著咖啡杯走了。看著她輕巧的身影，邵天的心裏充盈著滿足。
那些不知道陶桃下落的日子，讓他以為，從此天上人間孤單隻影，月圓人難圓。心裏總是空落落的，看著陶桃生活過的點滴，心堵的發慌。
原來，兩情若在長久時，並不在耳鬢廝磨。看到她快樂的笑容，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邊，即使隔著一堵厚厚的牆，即使不能把那個柔軟的身子抱在懷裏，也會覺得幸福。
書房裏又安靜了下來，沒有了陶桃的少則主，他竟然會覺得有些寂寞。歎息著搖了搖頭，邵天合上了電腦。
走出書房的時候，正好看到陶桃拾級而上。那頭飄逸的黑色長發，因為沒有任何的約束而有些不羈。發梢輕拂，如飛瀑流泉一般，忽地濺濕了他的眼角。
她的步子變得輕盈，淡靜裏隱隱流動的活潑，讓邵天感動。他要陶桃這樣的快樂，那些愁眉和淚眼，會讓他心疼到了骨子裏。
陶桃仰起頭，看到他的臉龐在壁燈的陰影裏，一半是明朗，一半是陰暗。但唇邊的溫柔，卻擴散到了他的全身。
這樣的邵天，讓她心動。他和她的精彩，也許唯有在經曆了痛楚之後，才會開始顯得珍貴。他會憐惜，還是終有一天會厭倦。
“累了嗎？”看到陶桃站著不動，邵天拉住了她的手。
手心裏，修長的手指柔軟瑩白，像是一件藝術珍品。陶桃含笑跨上了最後兩級，還沒有來得及舉步，就被邵天擁到了懷裏。
看著她，會覺得滿足。可是擁著她卻覺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是躁動不安的。
“我想睡了。”陶桃匆忙地說。他的擁抱，曾經是她最懷念的部分。她怕自己會再一次戀棧不去，就此沉淪。
“這是你的邀請嗎？”邵天的聲音有些喑啞 ，陶桃一下子就聽懂了他的意思，臉紅耳赤了起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胡亂的解釋，讓陶桃失笑。他不再是那橫到想做就做的男子，現在的他，隻是一個溫柔的情人。
“我知道，你還沒有做好準備。我有耐心，等到你完全準備好。”他的溫和，像春風一樣，吹過她的心田，帶起一陣陣密密麻麻的醺然醉意。
寂靜裏似乎聽到花開的聲音，嫋嫋地上升，像遠處山脈裏的雲霧，被風輕輕吹散。
他眼睛裏的溫柔醉意，讓陶桃感到自己鏽跡斑斑的心弦，錚然地發出清脆的鳴音。一下子，把這麽久的恨，都逸出了心房。
她苦，他也苦。
這樣想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柔和到了極致，看在邵天的眼裏，更加怦然心動。
“我們……”他說了兩個字，忽然想起來，他與她，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情，畢竟有些什麽是不同的。也許真正走進她的內心，還需要一段不懈的努力。
“該睡了。”陶桃柔聲地接口，輕輕掙開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