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有臉說別人?你呢?少考一次第一會死嗎?

“我……怎麽又罵到我頭上了?”

元衿抬著下巴傲嬌地瞧著他,一副“你給我罵罵”怎麽了的氣勢。

舜安彥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想要伸手刮下她小巧精致的鼻梁,可想到此地此時硬生生忍了下來。

“我不和你吵,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去不去看看?”舜安彥嘴上提議,可心中並不想去,“好像人挺多的。”

“就是,人太多擠不進去。”元衿努努嘴示意他一起往外走。

雞鳴寺前有條長道布滿了參天老樹,樹蔭下人來人往,都在談論著大報恩寺的這場辯經。

元衿並不意外巴拜特穆爾能贏,他的學識淵博,且通曉大乘小乘佛教兩家典籍,另外還學過四書五經和詩詞歌賦,而漢人高僧對孔孟之道或有研習,對域外小乘佛教甚至是黃教的典籍卻很少學,甚至連文字都不通。

趙進壽帶的馬車就等在樹蔭長道盡頭,為了出門,他還假模假樣地沾了點胡子。

“小姐,上車吧?下麵去哪兒?”

元衿瞧見他的假胡子噗嗤笑出來,“歪了。”她點點右邊,“快正一下,還好你沒跟著進去,裏頭人多回頭給你擠沒了。”

“啊喲。”趙進壽捂著嘴背過身重新沾了遍才回身,“小姐可別嘲笑我了,這東西一碰汗就歪,我這一天不停捂著嘴,別人都以為我牙疼。”

元衿踏上馬車時還在笑,但卻沒說去哪裏。

等她進了車,趙進壽看向旁邊的舜安彥。

舜安彥也是簡衣便行,沒穿上好綾羅綢緞製成的長袍,而是選了煙灰葛紗袍,既輕便又低調。但他人挺拔俊朗,即使身上這身衣服不顯貴氣,立在熙攘的人群中依然矚目。

有些今日來上香的女眷,不由側目注視竊竊私語,更有甚者還派了小廝來打聽是哪家的少爺。

那小廝來時,舜安彥正在問去夫子廟如何方便行走,曹夫人派來的管事手中有張極小但極細的地圖替他一一指來。

“這位公子,叨擾了。”那小廝也是有身份人家出身,上前時格外有禮,“叨擾您片刻。”

聞聲,舜安彥回頭,見那小廝穿衣打扮、舉手投足皆不一般,心裏判定是金陵哪家世族或駐地高官。

“請問您是?”

倒是曹家管事先認了出來,“這不是梅家的人嗎?”

“梅家?”

舜安彥不識,車上的元衿也不識,她挑開一點馬車縫隙窺視,隻見那來的小廝身後不遠也有輛馬車,車上標記為梅,倒是很符合姓氏。

那小廝也認了出來,“竟然是織造府大人家,小的眼拙,剛才竟然沒有認出來。”小廝輕鬆笑著拱手說,“既然是曹家公子那倒是巧了,小的便也不多客氣,是我家夫人派小的來問一問曹公子是否願意賞臉參加明日園中雅集。”

曹家管事一聽便知道梅家人誤會了,“這位公子不姓曹,是我家大人友人,我這是被夫人派出來當差的。”

梅家小廝愣了愣,向後張望了下。

元衿伸長脖子跟著他的方向望過去,那馬車的簾子也掀開了一點點,有人在裏頭囑咐了車外一個婢女幾句話,那婢女便急匆匆跑過來又在小廝耳邊說了幾句。

小廝於是又說:“我家老爺和曹大人多有來往,既然他有好友來訪金陵,我們也有意相識。今兒來的是突兀了些,等下我家會正式去瞻園下帖,請公子明日務必賞臉。”

舜安彥背著手、皺著眉,看著這小廝婢女及遠處馬車上若隱若現的身影,便大約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他冷冷地說:“不必了,我不好風雅,不通詩詞,隻怕會讓貴府失望,抱歉。”

說罷翻身上馬,和曹家管事說:“走吧。”

那小廝吃了個掛落滿臉都是惶恐,婢女更是憤憤不平揪著帕子不停在小廝耳邊說著什麽。

等車馬走遠,舜安彥才冷聲問:“這梅家是什麽來曆?我倒是沒聽過。”

曹家管事也出了頭冷汗,“那梅家乃是江南望族,當家的梅文鼎曾征召入過朝修明史。”

“哦?這倒是個文人雅士了?”

“他倒不是一般的文人雅士。”曹家管事回憶著這人直搖頭,“他是個怪人,科舉屢次不中,但偏偏愛好數算天文,之前寫過一本叫方程論的東西,驚世駭俗,偏生沒幾個人能讀懂。曾經也開館授課,可惜去學的都是些師爺,正經文人都是不屑學的。”

舜安彥納罕不已,元衿比他更快,掀開簾子便問那曹家人:“金陵還有這樣的人物?他授課在何處?”

“回主子,就在那雨花台那兒,倒是靠近夫子廟。”

“那去瞧瞧去啊。”

“誒……這有什麽好瞧的?”

“我說去就去!”

舜安彥根本沒得掙紮,趙進壽和曹家管事得了公主的高聲吩咐,車馬立即便取道靠湖的城牆一路向南,路上車水馬龍,每次傳出議論或交談皆是去大報恩寺聽辯經的。

馬車沒有減震晃晃悠悠磕磕絆絆,元衿其實很不愛坐,但顧著在金陵不好拋頭露麵騎馬,不得已才困在裏麵。

她總要時不時掀開簾子看看風景,而每次掀開都能看見舜安彥和旁邊議論的人群。

他們議論的無外乎是大報恩寺,和騎在馬上的舜安彥。

三次後,她出了聲:“鄢少爺。”

“嗯?”舜安彥展顏一笑,背後是金陵的湖光山色,襯得他的冷峻都少了兩分,“怎麽了?”

“你還挺招人喜歡。”

舜安彥怔了怔,噗嗤笑了笑,抬手遮住嘴角,“是嗎?”

“嗬。瞧你那想得意又得忍住的樣子。”元衿嗔怪了聲。

他們正說著話,旁邊又經過了幾個女眷。

“誒,你看那馬上的郎君多俊呢?”

“怕是陪著家中小娘子去大報恩寺看熱鬧的。”

“我看不是,你瞧簾子後的姑娘梳的還是閨中的發飾,或許是妹妹呢?”

“你說得對,那……”

“那什麽呀,別看了,再看就來不及看大報恩寺的神童了,據說那也是個俊朗至極的人物呢。”

元衿越聽越無奈,躲在馬車裏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

舜安彥在馬上直搖頭,輕輕說了句:“還要去那梅家學館嗎?感覺今兒金陵城不去大報恩寺看看那神童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出門了。”

“怎麽,嫉妒呢?”

“我嫉妒他?哼。”舜安彥勾著唇角不屑地笑笑,可轉瞬沉下了臉歎了口氣。

“怎麽又唉聲歎氣了?”

“你不擔心嗎?這麽多人湧過去,去的人越多,便越……”

元衿肅著一張臉不說話。

其實她心底也知道這個道理,康熙算得是仁慈的君王了,可是金陵不一樣,這裏是前明舊都,匯集著一大群的遺老遺少,朝廷數次開恩科、開明經都有部分特地朝向金陵的小部分世家。

甚至被派來這裏的曹寅也是文墨極為突出的人物,就為了他能和梅家那般的世家深入交流,最後起到拉攏、感化、分解前明遺老遺少的作用。

這是朝廷的大計,更是康熙南巡的重要意義。

今日的辯經,若是按理來,就該有來有往互相尊重,別分個高低更別計較個輸贏。

巴拜特穆爾明麵上是在以學識贏得辯經,背麵裏卻有掃人顏麵的可能。

其實要是北邊其他人贏,康熙或許還能心裏高興會兒,但偏偏是他。

要讓康熙選,巴拜特穆爾和前明遺老到底誰更討厭,或許他情願選後者。

贏得越爽,圍觀的人越多,康熙的記仇本就越厚,這個人的命就沒得越快。

元衿遲疑了片刻,最終又掀開簾子說:“走吧,今兒不去大報恩寺都過不去了。”

舜安彥眼底一瞬間劃過絲名為難受的情緒,但麵上最終平靜地吩咐曹家管事等人轉道。

曹家管事多問了句:“要不要奴才派人先行一步通報,大報恩寺那兒有封禁專供禦用的側道,公主可以從那裏進後殿。”

元衿在車裏搖頭,“不用,就擠一擠去,咱們也從外頭圍觀圍觀。”

曹家管事其實是不樂意的,今兒大報恩寺前人群眾多,雖然江寧將軍和織造府提前派出了大量兵員維持秩序,但公主貿貿然進去還是不妥。

可他跟了元衿幾日,知道這公主看上去嬌弱,性子卻是說一不二,座下婢女太監及這位佟家少爺什麽事都聽他。

於是乎,他隻能悄悄派人去和織造曹寅打個招呼,別的不說,至少暗暗派幾個人來在大報恩寺門口接應一下。

不一會兒,他們便到了大報恩寺前,寺前已經是人山人海,時不時裏頭就有許多紙張傳出來,皆是裏麵人聽寫的辯經內容。

“要下車嗎?”舜安彥問。

元衿沒有回答,自己首先跳下了馬車。

舜安彥伸手虛扶在她身後,替她擋出個空隙來。

“小心點。”他難得離這麽近,氣息籠罩著元衿,她一抬頭便能見到他的下顎。

上次這麽近,好像也是在大報恩寺,他在琉璃塔上打qiang的時候,可那時候,他也還小,十四歲沒有張開,不像今天下顎線如此分明。

“你瘦了好多。”元衿突然念叨了句。

“什麽?”舜安彥沒明白,“我瘦了?”其實舜安彥最近沒有瘦,比之前些年忙裏忙外奔波的辛苦,這幾個月的擺爛下跟在公主大人身後吃吃喝喝,他自覺還胖了一些圓潤了不少。

“嗯,比你十四歲的時候瘦了。”

“……”舜安彥無語了一瞬,為她跳躍的思路感慨,“你怎麽突然跳到那時候了?這跨度未免太長了些。”

“想到就說出來了。”元衿浮出笑意來,正要踮起腳看看裏麵時,眼風掃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就是剛才派小廝攔住舜安彥的那輛,上麵有梅花印記,她看過去時,車裏有一夫人和一少女被婢女們扶著下車。

那少女一下車便看向了他們這裏,見到舜安彥那刻,那盈盈的目光讓元衿想起了很多人。

當年學校裏班級裏,捧著手機看鄢大少爺照片的人。

當初的元衿對他們的花癡行為十分不屑,每每看見他們的眼神都要語出嘲諷,但今天不一樣,她發現自己有那麽一丁點不爽在身上。

舜安彥擋在她身前,眼睛一直在打量四周,怕有人靠過來或是擠到她,在他不察的那瞬,元衿用小指勾住了他的腰帶猛地一拉。

他渾身一凝,不可思議地看向懷裏。

“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