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去抓人,給朕抓回來,朕親自抽他們!”

康熙得到消息那刻頭都炸開了,倒是五阿哥胤祺先一步反應過來,“皇阿瑪,要不先瞞著皇祖母,她老人家快要上轎子出門了。”

胤祺還是了解元衿,他大約知道元衿和舜安彥為什麽突然胡鬧,因為知道底細,他便清楚元衿不是隨意鬧起來,想要解決得好好與她說。

康熙陰沉著臉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皇太後素來是不多問的性子,守正持中的性格讓這位和康熙沒有血緣的嫡母逐漸獲得了康熙十分的尊敬,但若是搭上胤祺和元衿便不好說了。太後沒有親生的孩子,在這兩個孩子身上付出了十足的心血,尤其是元衿。

小丫頭片子到處籠絡人心!把宮裏一群人都騙的團團轉!

康熙憤恨地想著,一眼掃過去看見兒子們的表情就更生氣了,隻有他在生氣元衿翻牆,隻有他!從太子到十四,他們人人臉上的表情都不是生氣而是擔心!

肯定是在擔心小妹妹翻牆的時候擦破皮。

“你們不許一個個拉著臉,她多大人了?舜安彥又是什麽功夫?能出事朕給她道歉!”

十四阿哥嘀咕了句:“五姐出事就晚了……”

康熙從炕桌上抄起一串佛珠就扔過去,八阿哥立馬擋在前麵替十四阿哥說:“謝皇阿瑪賞賜,十四弟確實是一片愛護皇姐之心。”

“是啊是啊,五妹妹的腿腳功夫一直弱,不像四姐。”九阿哥也不動聲色地移動了半步,擋在前麵狀若無心地說,“但論貪玩,五妹比四姐還貪玩。”

“你們偏袒出花了是吧?”康熙覺得自己心口都疼,“她是偷跑了!偷跑!”康熙把臉轉向元衿的親哥胤禛,指著這最剛正不阿的兒子說句話,“老四,你看看!”

胤禛:“就說杭州城那麽大,這些日子哪夠五妹妹玩的。”

康熙隻覺得有口龍血要把自己淹沒了。

在眾皇子聯手裝傻的情況下,那道去抓五公主回來的旨意變成了慢慢去尋,且發出者耷拉著臉讓梁九功去告訴太後,五公主沒玩夠要和萬歲爺再在杭州住幾天。

太後一聽便笑了,“小元衿最有眼光,我也沒玩夠,那我也再等等吧。”說罷便讓烏嬤嬤吩咐人去把箱籠都抬回來,並叫太監去傳戲班子再聽兩局。

四阿哥胤禛在聽完這遭事情後淡漠地在園子裏站了會兒,然後喊來自己的太監蘇培盛:“給我備馬備船。”

“您是去找五公主嗎?”

“不然呢?”胤禛沒好氣地白了蘇培盛眼,“對了,再去把我抄錄的那個卷宗拿來。”

蘇培盛先去尋了那份東西來,胤禛疊成了小塊放在貼身之處,然後便出園子往西湖上尋。

天光瀲灩,舜安彥尋了條畫舫,帶著元衿泊在湖心的三潭映月附近,遠處不少農人忙著種藕,時不時還會高聲唱幾句。

元衿坐在船頭看了會兒,回頭笑問:“鄢少爺,你不去種兩顆?”

“沒種過,不會。”他靠在畫舫的廊下懶懶地欣賞著眼前的湖景,他甚少來杭州,以前來也沒這麽愜意過,雖然心裏藏著事兒,但這種慵懶每多一分都是快樂的。

舜安彥回頭瞧了眼,慎興永和青山都在船那頭隔著很遠,他可以放心地說話。

“洗碗可以買洗碗機,還能請傭人,為什麽要我洗?”

剛剛連翻牆的過程中,元衿都一直在譴責舜安彥不洗碗的事情,說他不願分擔家務沒有男德。

作為現實又計較的前商人,舜安彥很不服氣,“我可以買十個不重樣的洗碗機洗,可以雇一百人給你洗,什麽叫沒男德?”

天地良心,他舜安彥再有男德不過了,初戀了解一下,倒是她……

“這是態度問題,我就問你,如果我讓你洗,你洗不洗?”

元衿手指輕輕劃過水麵,非要挑他刺,“你就是態度不好,記過記過。”

“我吵不過你,行了吧?”他無奈地抱著雙臂搖搖頭,餘光處看就一艘船在靠近他們。

“來人了。”

他提示元衿,元衿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問:“你猜猜是誰?”

“四阿哥吧。”

舜安彥直起身來去船尾吩咐人備茶,不一會兒胤禛便素著臉從他的船上跳上甲板,舜安彥已經準備好要下跪請安。

隻見胤禛抬了抬手,“免禮。”然後白了眼元衿,“進來。”

簡簡單單但氣勢十足。

元衿對著四哥最老實,二話不說尾隨他進了船艙。

胤禛看見船艙內已經沏好的茶,坐了下來抿了口茶,笑笑說:“舜安彥,你腦子都倒靈活。”

見到四阿哥喝茶,舜安彥心裏便有了底,知道他不是來為難人的。

“四阿哥,奴才先告罪。”

“別告了。”他揮揮手示意先擱置此事,“元衿,坐。舜安彥,你站著。”

四阿哥倒是老樣子,沒怎麽給舜安彥留情麵,但元衿也不敢隨意坐下。

“四哥哥,我……”

“別解釋了。”胤禛從懷中拿出那份卷宗,慢慢展開遞到元衿麵前,“你啊,無事生非,自己看。”

元衿接過掃了眼,上麵是這次曹寅在金陵查抄的口供,上述著上回查抄之物如何造假如何虛張聲勢等等。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和神童敏敏無甚關係。

“心安了嗎?”胤禛沒好氣地呲了元衿一句,“心安了能回去認錯了嗎?”

元衿耷拉著肩膀不說話,胤禛又把矛頭指向了舜安彥。

“你怎麽回事?縱著她呢?像話嗎?”

舜安彥默了默,走到桌邊手指那張紙,“奴才可以看看嗎?”

“看。”胤禛點了頭。

他掃了眼便遞了回去,雙唇緊抿,欲言又止。

“別憋著,有話說話。”

舜安彥說:“若如這封卷宗來看,朝廷大可不必押送巴拜特穆爾來杭,即使萬歲爺想見他問些什麽,南巡之後便是木蘭秋彌,在熱河行宮見也就是了。”

“江南多高僧,而如今新任法王尚年幼,要想對講佛法,沒有比這位賽音諾顏部郡王更合適的了。”

胤禛含笑細數:“就不要說杭州雲林禪寺了,餘杭徑山寺、寧波天童寺和阿育王寺,還有常州、蘇州、無錫等等,皇阿瑪一路南下多與他們論道談佛,感歎江南能人輩出,而南巡之人能和他們一比的卻不多,這才想起他來。”

“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也能比拚了?”元衿突然插嘴,“四哥,你騙誰呢?”

胤禛不滿地敲了敲桌子,“多管閑事啊你們兩個!”

他把卷宗搶了回來,揉成一團塞回了身上,“好吧好吧,皇阿瑪疑心他,故意把他急忙叫來的。說他要是肯來且來的痛快便還算好,若是來的不及時或推三阻四就要安北將軍台即刻羈押。”

“所以他來了?”舜安彥問。

“來了,來的很痛快。”四阿哥搖搖頭,“倒顯得朝廷有些杯弓蛇影了。”

舜安彥又是沉默了一瞬,沒什麽表情地說了句:“那就挺好的,我和他交道打的多,等下去萬歲爺麵前請旨看護郡王吧。”

四阿哥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隻催著元衿趕緊回去給康熙認錯。

他素來有叨叨的毛病,這一路水上他的叨叨聲能從水麵傳十裏遠。

“不像話,說跑就跑,女孩子家家的像什麽樣子,要不是我們都在禦前,皇阿瑪能派禦前侍衛出來打你。”

“你說你,小時候乖乖巧巧的,怎麽現在連翻牆都學會了?和你四姐學的?還是和舜安彥學的?”

“也不對啊,舜安彥以前也夠乖的,我看這事就是讓你皮了!”

“還有還有,牆都翻了,回京聽話點,把婚事定了行不行?”

舜安彥站在船艙外,耳邊縈繞著四阿哥的叨叨,聽著聽著偶爾會笑一下。

康熙的群皇子,舜安彥雖然不站隊,但有時也會暗暗比較,大阿哥太莽撞,太子有些被寵壞的驕矜,三阿哥眼高於頂,四阿哥是看著喜怒不定的深沉。

但這喜怒不定下,他若是對人好便是真的好,就比如元衿,每每真有什麽事,他總是衝在包容的第一線。

元衿也不還嘴,就在船艙裏折紙鶴玩,胤禛頗為弄不懂她。

“你也真是,和這家夥進出的人盡皆知,到了卻死也不鬆口。”

胤禛想了想問:“以前總說那個巴拜特穆爾,你不是鬧真的吧?”

“假的!四哥你別瞎說!”

元衿有些急吼吼地否認,舜安彥聽見笑了起來,甚至不顧規矩回頭往船艙裏看了眼。

“你看什麽看?”元衿瞪他。

舜安彥開口說:“巴拜特穆爾的字好,奴才都跟著公主去他那裏抄過書。”

落胤禛耳裏這就是實打實的維護了,他有些無奈地白了眼舜安彥,再轉向元衿滿眼寫著:就你不知足!

元衿低頭,雙頰有些微紅,手也不知道往哪兒,繼續折紙鶴玩。

胤禛又叨叨了了說太後也沒走,又說禦駕會在杭州再待三天,最後船靠岸的時候揪起元衿的耳朵。

“小祖宗,別亂跑了,這幾天好好待在皇祖母身邊。”

“誒誒誒,四哥你輕點,我知道了知道了!”

胤禛放手甩了甩,叫青山他們護送元衿回去,隻點點舜安彥。

“跟我走吧。”

“啊?”

舜安彥已經習慣做元衿的跟屁蟲,元衿要回行宮,他便也打算跟去,被這麽一叫竟然還楞了下。

“不是要去皇阿瑪那兒領差事嗎?還不跟我走?”

“哦哦。”

舜安彥忙應了幾聲,看著元衿上馬車,才跟上四阿哥。

胤禛叫人牽來馬,舜安彥上馬後跟在他身後緩緩騎行。

“舜安彥,你有心事。”

舜安彥斷然否認:“奴才沒有。隻是犯了錯不敢多說話而已。”

“嗬,別和我裝傻,你剛才在船上就心不在焉。”

“奴才隻是在想,要是真沒什麽事,為何萬歲爺要瞞著奴才和五公主呢?”

胤禛笑了下,“你啊,心思太多,有時候太像佟國維。”

佟國維就是出了名的心眼子多,也是因為心眼多,佟國維身為佟家老二卻比大房更能掌握佟半朝。

“皇阿瑪擔心什麽你還不知道?”

“若是怕公主有心思,那奴才可以作保,公主不是這樣的人。”

元衿是對巴拜特穆爾有股特殊的好感,但要說真的上升到男女之情,舜安彥自己認為不可能。

就她那個性子,要是真喜歡早就動手了。

“這倒也是,這丫頭看著沒心沒肺,但其實心裏的秤從來都是齊的。”胤禛給了如此評語,再拍拍舜安彥,“就像你對她好,她也都記得,是不是?”

舜安彥笑了笑,連說不敢。

“別不敢了,我反正是看你不順眼的,元衿太信任你,嘴上老是各種針對你,但她其實最信任你。”

胤禛晃晃馬鞭搖頭,“皇阿瑪也隻是多顆心眼,其實我也覺得沒錯,巴拜特穆爾這個人你在北方也見過他的手段,理藩院多次奏報過,極為得人心,不過一年多就已經擺的賽音諾顏部太太平平,老實說整個塞外沒幾個人有這本事,當年的土謝圖汗沒有,現在,就算是蘇赫和四公主也沒有。”

這樣的評價從嚴苛的四阿哥嘴裏說出來是極高的讚譽,足以證明巴拜特穆爾的優秀,而舜安彥也打心底認同。

“是,他是心腹大患。”

胤禛睨了他眼,“這話你和元衿說過嗎?”

“沒有。”舜安彥仰天歎了口氣,“四阿哥,奴才其實不和公主聊這位郡王的事,很少聊,真的很少。”

胤禛默然會兒,笑了笑。

“我不懂。”

舜安彥理了理語言解釋道:“其實……其實公主就如您說隻是看著沒心沒肺,園子雖大,但天地甚小,福君廟當年對公主猶如避世之所吧。”

胤禛還是不懂,他擰著眉瞧著舜安彥,示意他繼續說。

“奴才往下不太敢說,但您既然問了,奴才鬥膽和您說一說。”

他握緊韁繩把這點大逆不道的話說了出來,“公主和您自然是親近,和五阿哥也是打小的情分,太子那裏自也偏袒公主,其他阿哥也都是好的,若是以公主為中心望出去暢春園一片祥和,但若是以您的位置望出去呢?”

胤禛猛地轉頭,下意識地叱罵道:“放肆!”

“奴才知罪。”舜安彥瞬間住了口。

可胤禛細想下,卻是曬然一笑,“也對,也對。”

若是以他的位置望出去,這些人哪一個都不是好親近的,從小他就知道這個道理,甚至還曾經和元衿說過這個道理,隻是那時候小妹妹沒有聽,而後來隨著妹妹長大也慢慢放鬆了警惕。

但終究,元衿什麽都知道。

胤禛驀然有些感慨:“她很小就懂嗎?她去福君廟抄經是很小的事了。”

舜安彥很輕地點了下頭。

“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沒有比現在早多少。”

舜安彥沒告訴四阿哥具體的時間。

其實他知道有些晚,在那刻意識到這個問題時,腦子裏回憶起過元衿上一世的模樣:比現在張牙舞爪多了的一個人,也比現在更愛名利的一個人,沒有消停沒有避風港,從來都在鬥爭。

其實,元衿珍惜皇兄們的親情,是因為前世沒得到過,珍惜巴拜特穆爾,也是因為前世也沒得到過。

想到這裏,他不由反問自己。

那他呢?

在上一世元衿如林似海的追求者裏,有沒有曾經和他相似的人,她有沒有得到過他這樣的心意,會不會如同珍惜他們一般珍惜他?

舜安彥騎在馬上,一時竟然沒有答案。

作者有話說:

卑微鄢少爺在線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