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注意一點……”舜安彥側身低了低頭提醒元衿,“阿哥和公主們可一致認為,您是公主皇子中脾氣最好的那個。”

元衿不傻,舜安彥這是明諷,諷刺她對外小仙女,對他凶神惡煞。

可現在離譜給他媽開門,她忍不了了,她隻想爆炸,“鄢少爺,你有毒吧,這種事你也要爭第一?”

舜安彥抬了下肩膀,一副“怪我嗎”的腔調。

元衿發著抖低吼:“考試第一不夠嗎?學生會第一不夠嗎?打槍第一不夠嗎?投資第一不夠嗎?”

作為從小耳朵被灌滿了鄢少爺第一名豐功偉績的元衿,此刻出離憤怒,“你跑這兒來爭這種第一幹什麽!”

大清額駙選拔賽第一名舜安彥十指交叉、抬頭望天,輕笑一聲,“公主,奴才也沒辦法,可能優秀是奴才的代名詞吧。”

他換了個袖子,又抽出一張紙來,“奴才又花了顆紅寶石,九阿哥把考評細則也給了奴才,奴才看完後心服口服,皇子公主們評的有理有據。”

不等他伸長手交出來,元衿就劈手搶了過來。

“這都誰打的?誰評的?”元衿火冒三丈,“這都什麽破規則?想出來的人以後絕對沒有仕途,我要去和皇阿瑪說這種人靠不住!”

“您問的是哪條?”

“每一條!”元衿把兩張薄紙抖得嘩啦響,就像她現在四分五裂稀碎成糠的心情,“這家世是誰打的?你有什麽資格拿那麽高分?”

“四阿哥,您親生的四哥。佟家麽,皇帝母家,我祖父佟國維有一等承恩公爵位,我祖父的大哥又死在戰場,佟家如今隻有他說了算,我還是長孫,有希望繼承爵位。”

“外戚封公叫裙帶關係,伯父犧牲是上輩功勞,你一個小輩沾光不感到羞恥嗎?”

舜安彥點頭,“公主說的沒錯,故而鈕祜祿氏弘毅公一係這項得分最高,他家整天吃功勳外戚福利,下次奴才一定提醒這家的後人注意點。”

“人口,人口這項又是怎麽回事?父母這條你又憑什麽?”

舜安彥笑說:“奴才是獨子,阿瑪隻有一個通房,額娘雖然不是特別出挑聰慧,但勝在性格軟和。三阿哥說了,要個聰明精幹的婆婆並非好事。”

他點向蘇赫和一位姓赫舍裏氏的人,“您瞧瞧蘇赫貝勒他們,母親是愛新覺羅,公認的脾氣差不好相處,家裏兄弟姊妹七八個,阿瑪的小妾到現在還在進門。太子殿下金口玉言,這種上一輩的家風問題必須重視。”

“你們小輩和他們娶妾有什麽關係?”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什麽樣的爹什麽樣的兒子,阿哥們也是怕您吃虧。”他拇指繞了繞笑說,“公主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還為此嘲諷過奴才經驗不足,沒想到阿哥們覺得這是好事。”

元衿絕望地翻了個白眼,這廝竟然還為她嘲笑他沒談過記仇了。

她又指著下一條,“武力是怎麽回事?你有什麽資格和蘇赫他們排一樣的分?”

“單論重弓是差了點,可大阿哥心細啊,記得奴才那年比試一箭單挑噶爾臧,還有大報恩寺一戰。”舜安彥眼底含著對往事回憶瞧著元衿,“奴才用火奴殺過人。”

他眨眨眼明示:公主您親眼見證的。

“那詩文呢?你有什麽資格和滿洲狀元家的人差不多分?!”

舜安彥指指被扔在一旁的《哲學匯刊》,“滿蒙漢我本來就一門不缺,經史子集也不差,九阿哥特地指出我還會洋文,去過歐羅巴見識廣博,論禦前為天下事對答如流無人可及。”

元衿憤怒地說:“這是作弊!我懂得還比你多呢!我……我徒手寫薛定諤方程時候,你都去……”

“噓!”舜安彥比了個噤聲,看了看旁邊的青山。小宮女的習慣早已深入骨髓,耳朵捂得牢牢的,半個字都不會聽到。

“公主不要提現在沒有的東西,論點現實的。”

“這紙上的東西本來就不現實!”元衿最後指向容貌,“為什麽你隻比敏敏差一分?你照照鏡子怎麽和人比?”

一路都含笑甚至得意的舜安彥突然變得麵無表情,僵直地在風中站著,空看暢春園的秋景什麽話都不接。

“我不服,你也配和敏敏比?他是溫潤如玉,你?”

舜安彥冷冷說:“三公主和四公主一致認定,奴才若不是去歐羅巴的海風吹得久了黑了些,本來和巴拜特穆爾是不相上下的,甚至,還比他高大。”

元衿也還他一聲冷笑,“你說不相上下就不相上下了?他笑起來那麽好看,就和陽光一樣,你呢?天天冷著張臭臉,明明是你欠債,倒像我倒欠你一樣。”

舜安彥深吸口氣,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嘴角吊著向上眼神卻毫無笑意,“那五公主向兩位皇姐說去,奴才本就長這樣,以前長這樣以後還長這樣,好不好也不是公主一人說了算。”

“怎麽?好看你自己回去天天照著去,別出來現!”

“好啊。”舜安彥擺擺頭,“如今西洋鏡昂貴,奴才是從歐羅巴帶了一麵三折鏡回來,本來是不準備自己留著的,不過公主既然吩咐了,奴才以後一定天天照,不敢有一日拖延。”

“神經病!你很得意是不是?鄢少爺,你很得意是不是?”

“能得大清除您以外所有的人中龍鳳一致肯定,奴才倍感榮幸。”舜安彥撫了下緊皺的眉頭,“說真的,被公主罵了這麽多年,罵的奴才都忘記自己會那麽多了。”

元衿憤然起身,青山見狀趕忙追了上來。

“公主!公主我們去哪兒啊?彥尋呢?要不要帶!”

“不帶!別讓我聽到鄢字!”

“公主!您慢點,您去哪兒啊!”

“去福君廟!”

舜安彥望著她的背影,連冷笑都沒有,隻是站著,站到天黑。

*

元衿氣呼呼坐在福君廟正殿的書桌後,這還是自那日巴拜特穆爾搬了蒲團來後,她第一回 坐回自己的書桌。

因為她坐了,那個神經病舜安彥來時便沒有位置可坐。

她趴在書桌上,冰冷的桌麵貼著她因氣憤而漲紅的臉頰,兩眼無神地看著正殿前的風鈴搖晃。

巴拜特穆爾站在旁邊,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那兩張紙,笑容可掬地問:“沒想到啊,小僧也能出現在這上麵。”

“他們真是閑的,皇阿瑪的差事不夠多嗎?還是上書房的功課不夠多?我以後再也不幫他們任何一人了,免得他們空出時間來弄這種玩意兒!”

巴拜特穆爾忍俊不禁,“過去不知道,皇子公主們如此把您放心上。”

他這句話說到了元衿心坎上,雖說生氣這張紙上的內容扯淡,但元衿確實頗為動容。

她這些兄弟姊妹平日裏明爭暗鬥、關係複雜,難得能群策群力竟然是為了她。

“小僧從小出家,沒有和兄弟姊妹相處過,第一次知道骨肉至親還會有這麽好玩的事。”

“是好笑!”元衿抱怨了句,突又發現了新奇點,“你沒有兄弟姊妹嗎?”

“有,沒見過。”巴拜特穆爾把兩張紙對折,給元衿擱回了書桌,“我兩歲就由額娘帶著離開部落去了法王座下,父汗後來娶過周邊幾個部落的女子,她們是否生育孩子是男是女每隔一陣就會報到額娘這裏。”

“所以你沒有見過他們?那你父汗呢?也一直沒見嗎?”

巴拜特穆爾搖頭,白麻衣襟劃過他還有傷痕的脖頸,“他會去朝覲法王,但那些人不會來。他們隻是妾與妾生的子女,我額娘從不同意立側妃,草原上的嫡庶比這裏更分明,於我及額娘來說,他們還不如額娘陪嫁的管事。”

元衿打開那兩張紙感歎:“哥哥們肯定不知道這些事,你瞧,家中人口那欄他們沒給你扣分。”

“可能是不值一提吧。”巴拜特穆爾盤腿坐在蒲團上,“可皇子們寫了賽音諾顏部去京城兩千裏,那裏扣了。”

“對嗎?”元衿不太熟悉蒙古紮薩特的編製。

他頷首而笑,“理藩院冊封,焉有不對?”

元衿長呼一口氣,無奈至極,“他們倒是想得倒是周全,連多遠都考慮到了。”

巴拜特穆爾低笑了一陣,仰頭問:“公主,方便問您一個問題嗎?”

藏香的濃鬱、風鈴的清脆和舒徜的秋陽穿梭於福君廟的每個角落,此處的淡泊雅致讓元衿樂意回答任何問題。

“你說就是了,我不和你扯謊的。”

“您到底生氣家人們多事?還是生氣這名單上的人?”

“他們多事把這些人排在一起啊,看看這列的,舜安彥排第一?他們肯定有哪裏算錯了。”

巴拜特穆爾大笑,在空曠的福君廟裏他外露的笑意如此難得,換得元衿許久的矚目。

“神童大人,有這麽好笑嗎?你被排在他後麵誒,你不生氣嗎?”

他認真思考後回答:“佟少爺確實很好,滿洲少壯和他一般智勇雙全的,寥寥無幾。”

“說的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樣。”元衿揉了揉耳朵,像是要把巴拜特穆爾誇舜安彥的話從腦子裏趕走,“受不了了,連你也要誇他。”

“所以您是不願意他做五額駙嗎?”巴拜特穆爾傾身向前了些,“還是隻是見不得他在第一?”

“他事事第一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在這種事上占第一!”

元衿捂上耳朵,閉上雙眼,滿是絕望的表情。

那些年,“鄢洵”作為別人家的孩子如何高高在上的往事曆曆在目,周釗欽佩他、閨蜜吹捧他,老師也將他視作小驕傲。

甚至當初元家要給她拉郎相親,把孫女當至寶的元老爺子提起“鄢洵”都是怕她配不上。

太離譜了,他算什麽東西,那個婆婆媽媽嘰嘰歪歪變變扭扭的樣子,她有什麽配不上的?

明明是她看不上!

巴拜特穆爾笑著搖搖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巴拜特穆爾!”元衿喊了他聲,“這事不止是我討厭他,他也討厭我!”

他淡笑著說:“是嗎?”

“你沒覺得嗎?”

巴拜特穆爾頓了頓,才搖搖頭。

“小僧看到的是佟少爺知識淵博,這樣的人……其實還是會得人肯定的,公主不也看了他送來的那些洋文冊子,不是嗎?還有您的那隻貓,佟少爺對那隻貓的好……”

“那和他討厭我不是一回事,且那貓本來就是他弄來的。”

元衿武斷地打斷了他,她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和舜安彥的交流交往皆是建立前世上,這點外人無法理解,也就無法看透他們所清楚的關係的本質。

若是某個怨種閨蜜在,一定能懂她此刻的絕望。

她無法和巴拜特穆爾解釋清楚,隻能含糊籠統地說:“我反正,從小就討厭他,他也從小討厭我。”

“佟少爺討厭您?”

“全暢春園他最討厭我,我要不是公主,他連正眼都不會看。”

前世在學校就是這樣,元衿敢賭咒發誓,她那排隊排到巴黎的追求者和能鋪滿操場的情書裏從來沒有過“鄢洵”。

他甚至都見不得自己兄弟追她。

“是嗎?”

“巴拜特穆爾!”元衿敲了敲桌麵,“你今天總是質疑我!”

巴拜特穆爾又笑了,“抱歉,公主。小僧未碰上過這樣的事。”

元衿察覺了自己的不對勁,真誠和他道歉:“是我的錯,不該拿這種事煩擾你。”

“沒有。”巴拜特穆爾溫潤的麵龐皆是寬容,“小僧很願意聽公主說話。”

“多謝。”

他在蒲團上動了動,歪頭問:“公主願意聽我唱支歌嗎?”

“你會唱歌?”元衿驚喜地瞪圓了眼,他光風霽月、超凡脫塵,和歌這樣的事如何沾邊?

“蒙古人都會唱歌。”他打著拍子,朝向正殿外哼唱了起來,光、塵圍繞他泛顯出一層金色的光圈來。

他唱的是蒙古長調,但似乎發音又和蒙文不一樣,元衿隻能聽懂個大概。

歌裏有他的格桑梅朵、他的聖山、他的鴻雁,光風霽月沒有因歌離他而去,反襯得他與塵世更遠,讓她心生敬意。

一曲唱畢,他回過頭來,“公主,聽懂了嗎?”

元衿搖頭,求他解釋。

“這首歌隻是唱一隻南飛的鴻雁想離開聖山追它向往的格桑梅朵而已。”

“我隻聽出幾個詞,好像不完全是蒙文?”

“夾雜了些小僧家鄉的用詞,和一般的蒙文略有不同。”

元衿獨自沉浸回味著,一時沒有說話。

倒是巴拜特穆爾決定結束今天的討論,“小僧還要為太後壽誕抄經。”

“我幫你一起,反正我們的字一般人分不出。”

巴拜特穆爾連連擺手,“公主快回吧,五阿哥他們或許還要找您呢。”

他坐在蒲團上直起腰板,化開墨錠,毛筆沾滿了墨水開始抄經。

元衿於是要走,巴拜特穆爾在她走出廟門前喊住了她。

“公主,若如您所說,佟少爺未必願意當這五額駙。”

元衿不屑地撇撇嘴,“不是未必,他是當然不願意。”

“既然如此,您何必煩心?”巴拜特穆爾長歎了口氣,提筆於紙上飛舞,“皇族婚嫁並非要選最合適,皇子們疼您,您若不肯他若不肯,此事便做不得數未有定數。”

“你說得對,五哥或者四哥要來找我,我就這麽告訴他們。”

巴拜特穆爾轉了轉筆,垂首專注於自己的筆墨山河之間。

*

福君廟於元衿如同一劑安慰劑,每每心煩氣躁時去上一兩小時,回來便平靜許多。

她甚至晚膳時在心裏擬好了各種發言稿——

對四哥的,對五哥的,對太子哥哥的,甚至是對皇阿瑪和皇祖母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和舜安彥界限分明,所有一切都是誤會,都是他們看走了眼,舜安彥就是她公主的養貓的奴隸,別的都不可能!

可沒人來找她。

一直到深夜都沒人來。

元衿叫青山去打聽了一番,結果連本該晚膳時到疏峰給皇祖母請安的五阿哥胤祺都沒有出現。

定是昨夜通宵瞎操心累的,五哥哥這麽愛睡懶覺,回來肯定抱著被子呼呼大睡睡過了頭,以至於忘記來看皇祖母。

這個不孝孫子,元衿入睡時恨恨替皇祖母譴責著他。

她不知道,皇子們居住的無逸齋裏今日無人入睡。

五阿哥胤祺從回來開始便如挺屍狀躺在**,不吃不喝不睡,嘴裏翻來覆去說著這樣幾個詞——

“引狼入室,引狗入寨,開門揖盜啊……”

作者有話說:

敏敏:我懷疑她和他的關係,但我不會說破的,嗬嗬。

小燕子&元衿:沒有!!都tmd是誤會!!

小燕子單人坦白:我就是忍不了她說我不行。

元衿單人坦白:我就是忍不了他又是第一。